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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大雪 ...

  •   如今正值国丧期,一切声乐欢愉之事都是禁止的,秦月楼和清乐坊的生意一下跌入低谷,门可罗雀。
      但这时候突然到来的女人,让这个安静的花楼笼罩了几分阴云。
      小院中沉默了下来,梅香不敢去看慕雪的眼睛,纵然她只是这烟花风尘中的一个娇俏柔弱女子,这时便也觉得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握着茶杯的手心攒出汗来,竟有些手足无措。
      慕雪目光轻转,问:“你又如何确定,我能让你见到三殿下?”
      梅香摇头,道:“我,我不能说,荀哥他会死的!我拜托你,让我见三殿下好不好!”
      “有人告诉你,三殿下进京了,而且那人知道,三殿下与我有几分情谊,此行上京无处可去,多半会来寻我的。是么?”慕雪轻轻叹出一口气,摇了摇头,“你便是不说,赵公子也未必能得平安,若说了,或许三殿下还能帮你一帮。”
      梅香依旧摇头:“不,不。我不要荀哥死,我求你让我见见三殿下!我必须要见他……”
      正是她心慌意乱,几近崩溃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叹:“让她进来说。”
      梅香回头,眼底涌上一层水雾,激动道:“三殿下!”
      萧夜辰朝她点点头,转身进了屋子。
      慕雪淡淡一笑,起身朝前走了一步,然后侧身看向梅香,一展衣袖作了个“请”的手势,随后便笼着袖子往院子外去了。
      后院这偏隅一角常年被花木遮挡,多半成为了达官贵人间的秘密场所,所行一些难上台面的交易买卖,寻常难以发现这处隐秘之地。
      梅香进屋子一看到萧夜辰和齐风,眼泪立刻就夺眶而出,再也抑制不住的放声哭了出来。
      这一哭,萧夜辰心中便是一沉,总是聊到赵荀出了事,眼下亲眼见到弟妹的模样,也不由的心惊。
      “是谁让你来的?”
      梅香抽泣了半晌才止住眼泪,能说出话来:“来不及了,殿下先随我去吧!我……我不知如何是好……”
      齐风见她左右不说原因,皱眉道:“哭了半天,赵荀到底怎么了?谁让你来的?总也不能说?怎么就说不出口,这里是三殿下的地方,没人能动你,你若不说才是害了赵荀。”
      女子一怔,茫然望着他,又看了看萧夜辰,慌乱的神色渐渐缓和了些。
      她似乎挣扎犹豫了许久,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也不知那人是谁,只有一封信。让我来秦月楼找三殿下,带殿下去见他,否则便杀了荀哥……”
      齐风看向萧夜辰,道:“殿下,此人身份不明,其中恐防有诈,我们需谨慎。”
      话虽不错,但梅香的焦急和崩溃的确不是装出来的,她绝不是那种城府深的姑娘。
      萧夜辰眉心深锁,沉声道:“先去瞧瞧再说,我倒看看,此人意欲何为。”
      齐风取出两把剑来,扔了他一把,道:“一旦有危险,立刻撤退,绝不可冒险。”
      梅香寻着那信上所写,惴惴不安的在前方带路。
      她一路小跑,有几次险些摔倒,着急的朝北面走,穿过东市,往东宣门的方向,一路直行,往更深处的重午门跑去。
      看着远方逐渐近了的重午门,萧夜辰暗自诧异:赵荀在皇宫?
      怀着疑问,萧夜辰渐渐握紧手心,心底的不安忐忑逐渐放大,甚至心快跳出嗓子眼。直到靠近重午门的时候,他的心陡然沉了下来。
      重午门是最后一道城门,也算得上是皇宫内苑的最外墙。
      而在这道外墙边搭着一个高高的木架,上面悬挂着一个黑影,远远看着像是一个人,在风中微微摆动。
      走近了,萧夜辰认出了那正是失去联系的赵荀。
      此时此刻他双手被麻绳死死捆住,吊在木架上,月白的衣服上染着斑驳的血痕,破碎的衣袖衣摆静静地垂挂在身上。他双目紧闭,嘴角渗血,脸上血迹斑斑,一片青灰色。
      也不知被吊在那儿多久了,身上落了一层积雪,竟未化去。
      梅香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望着他大哭,声声喊道:“人我带来了,快放了荀哥!求你放了荀哥!”
      女人还在声嘶力竭的喊,在空荡荡的重午门前,空灵回荡,带着数不尽的凄凉。
      这时城头扑来一阵劲风,齐风眼疾手快,将梅香拉开,一根长箭钉在地上兀自晃动。
      萧夜辰眉头紧锁望向城头,看到了武络,随后又是他熟悉的场景,一排弓箭手弯弓搭箭出现在城门上。
      “三殿下,久违了。”
      萧夜辰嗤鼻轻笑了一声,道:“既然我来了,把人放了。”
      武络看了一眼吊在那儿的赵荀,露出个古怪的神情:“人可不能给你。”
      “你什么意思。”
      “臣也想问问殿下——”武络眯起眼,幽幽道,“是什么意思。”
      萧夜辰不解,皱起了眉。
      “赵荀是三殿下的部下,所行所为皆由殿下授意。不知夜闯重午门,刺杀东宫太子是为何意?”武络目光雪亮,冷如寒刃。
      一旁哭的泪眼朦胧的梅香愣住了,抬头看看武络又望向萧夜辰,半晌都没有缓过神来,有些懵懵的喃喃着:“什,什么……”
      萧夜辰道:“血口喷人,我从未下令,赵荀更不会私自乱来!你这么说,证据呢!”
      “你我今日在此对质,就是证据。”
      “……原来是诛心。擒了赵荀,便扣上个莫须有的罪名,无非是想对付我。如今我便在这儿了,有什么只管冲我来,放了我兄弟。”
      武络冷声道:“三殿下,这个恐怕没办法答应你。再说,赵荀的尸首挂在这儿,也是向殿下提个醒,这儿始终是皇城,由不得殿下胡来。”
      萧夜辰睁大眼,看向那个被吊在半空的身影,怔怔的:“尸首……不可能……”
      武络冷冷道:“赵荀是衷心,严刑拷打,至死也没有说出殿下的名字,既然如此,那眼下也只好委屈了殿下——”
      他话音未落,梅香忽然凄厉的一声喊了出来,情绪十分激动:“荀哥!荀哥!!”
      她伸手探向乌黑的发间,齐风暗叫不妙,冲上前去抢她手中的银器。
      城头武络断然挥手,弓箭手连珠三箭,漫天箭雨朝他们射来。
      齐风骂了一句粗,剑舞如飞:“我先顶着,殿下快走!”
      萧夜辰拉着梅香往后退,吼道:“一起走!!”
      齐风却力有不及,拼着全力挡箭闪躲,身上已被飞箭擦伤了几道口子正涓涓冒血。
      萧夜辰挥剑挡开他身边飞来的箭,伸手要去拽他,却忽然觉得后心窝一阵发凉,有些湿润蔓延,接踵而至的就是钻心刺骨的剧痛。
      只一瞬便觉得浑身无力,两眼冒金花往前栽。
      齐风腾出一手架住了他,急道:“喂!你怎么了?喂!”他往萧夜辰身上瞥了一眼,不由一惊。
      一根染血的银簪没入他的后心窝,几乎整个簪身都刺了进去。再看梅香,披头散发,正又哭又笑的瞪着他们破口大骂,齐风想伸手,可转眼她就被飞驰而来的箭雨淹没。
      女人的在箭雨中踉跄倒地,望着高架上吊着的男子伸出手,呕血的嘴唇一开一合叫着他的名字。抬到半空的手却被飞箭斜斜穿透钉在了泥地上。
      便是这短暂的犹豫,飞来两箭射中了萧夜辰,又是一箭刺进齐风肩头。情势危急已容不得他多犹豫,齐风单手舞剑,架着萧夜辰朝东宣门的方向跑。
      谁知不止城门上那百名弓箭手,当他们退到街上时,街巷中又冲出两队人马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齐风认得,那是巡防兵,一咬牙朝他们冲了过去,左右是死,不如搏一把!
      一时间街上怒声阵阵,几乎要将云层也掀翻。
      萧文轩躲在重重宫门后都听到了这阵喧闹,不安的扒在窗头朝外看。
      “外面,外面是谁?是不是三哥回来了??”
      季雨戊道:“临近年关,明日又是陛下继位大典。只是一些不安分的乱臣而已,陛下不必挂怀。”
      “我觉得是三哥回来了!我要去看看!”说着他就朝屋外冲,季雨戊倒也没拦着,偏了下身让他过去了。
      然而萧文轩刚冲到院子里,就看到武络朝自己走来,脸上立刻挂起一阵急切道:“如何?可是三哥回来了?”
      武络摇头:“陛下回屋吧,是个来惹事的刺客,臣已派人去追捕。”
      “那三哥呢?他在哪儿?”如今萧文轩所在意的便只有这个问题,刺客是谁,目的为何他一点儿也不关心。
      武络只是摇了摇头,道:“陛下只需安心在东宫等待明日的继位仪式便好。”
      萧文轩咬牙不说话了,闷闷的转身回到了屋子里,无精打采的望着窗外的天空。尚未登基便已觉得身处牢笼了,他情不自禁的想,若是三哥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会带自己离开吗?
      而就在东宣门附近,齐风怒吼着朝外冲了几次无果,陷入了苦战。
      他们只有两个人,萧夜辰重伤神志不清,他也身中一箭,要护着萧夜辰撤退,实在吃力。此刻身上大大小小拉了许多伤口,已战至力竭。
      呼吸愈来愈粗重,即便是在寒冬,额上也汗如雨下,忽然间的脚下虚软,趔趄倒地之时,心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预想中的刀剑加身没有到来,齐风抬头,血污迷了眼,只看到一个身披银甲的身影,挑开了落下的刀剑。
      “带他快走,我只能拦得一时。”
      这声音低沉沙哑,却很熟悉。
      是穆言!
      齐风突然记起,今夜正是穆言当值。
      不再多犹豫,齐风提了一口气,拼着全力将萧夜辰背起朝外冲。身后传来穆言和巡防兵的声音,他无暇多看,一个劲的往前跑,一旦停下,他便无力再站起了。
      巡防兵间乱作一团,副将赵兴业抢身上前,朝穆言大喊为何不拦下刺客。
      穆言横了他一眼道:“拦不住。”
      副将简直要气死,直喊着为何不去追:“刺客溜了,日后若再伤及陛下,你如何交代!”
      “他不会再回来了。”
      赵兴业骂了一句:“早晚被你害死!别仗着有四公主,和陛下能攀亲带故就能为所欲为!”
      穆言不为所动,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道:“你说我不作为,方才你又在做什么?”
      男人一时语塞,忍下一口气,干瞪眼。旋即朝身后整顿好的巡防兵怒喝,下令立刻去追捕刺客。
      天空又开始飘雪,寂静的燕京城开始嘈杂起来,无尽的黑夜中充盈着未知的命数,无人敢开窗窥探,就仿佛陷入了死寂。
      只半盏茶的时间,飘雪便成了鹅毛大雪,纷扬间蒙蔽了一切轮廓。
      齐风踉踉跄跄的半跑半走,冷冽的寒风钻进肺腑,整个胸腔都是麻痹的。
      终于他走不动了,靠在一处墙边不住喘气。
      歇了一会儿,不远又传来脚步声,追兵怕是已找到了附近。他沉闷的呼出一口气,刚抬脚就觉得双腿发软,朝一侧歪了下去,索性撑住了墙壁才未倒下。
      “妈的,这种时候就不能争点气么……”齐风咬牙捶了捶麻木的腿,早已在寒风中冻到麻木了,加上一路透支的奔跑,如今他根本就感觉不到腿的存在。
      正恼火,身侧伤重昏迷的人突然咳了起来,猛的挣了一下,幽幽转醒。
      萧夜辰吐出一口血,一双眼无神的半睁着,望着脚下染血的雪地。
      齐风急道:“你撑着点!千万别睡!我带你去找大夫!”
      然而萧夜辰却像是未听见,茫然摇头,几次想使力站起来,可一旦用力,伤口冒出的血便流的更多,几乎眨眼就落了一滩。
      “你别动,喂!”
      齐风发力将他拉了起来,却是附近盘绕的追兵找了过来,当头一人发现了血迹高喊,顿时叮叮当当的刀剑铁甲就朝这条巷子围了过来。
      这架势怕是要将他们碎尸万段才罢休,齐风突然有些无力和绝望,眼下的情形,怕是没有比等死更糟糕了。
      耳畔的喊杀极速逼近,他咬牙起身将萧夜辰护在了身后。
      那一刻他想起了几个人早些年前的几句玩笑话——
      萧夜辰望着空荡荡的荷包哭丧:“全没了,我大概是史上第一个被穷死的皇子。”
      赵荀笑道:“当初沙场血战都活下来了,这就要死要活?”
      沈宁道:“别说的太洒脱,穷死,饿死,给人打死,死法可太多了。”
      齐风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沈宁想了想道:“放心,殿下一定活的比咱们久。要死,也只能在我们殉职之后。”
      齐风看着黑压压冲来的人,禁不住感叹。赵荀已经死了,接下来便是自己,当自己倒下后——
      齐风嗤鼻冷笑:“妈的,沈宁这小子真他妈不够意思……”
      话可是他说的,到头来他却不在。
      闭上眼,紧紧护着主子,心里一遍遍骂着沈宁的乌鸦嘴。
      “齐风!”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清冷中带着急切,令他心底一阵开阔。
      是莫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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