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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兄弟 ...

  •   这天日头正好,绵雨阴沉了半个月的天空难得放晴。申屠远拿着些衣服到院子里晒,正在感叹这事儿怎么落他头上了,就看到院子外进来两个人。
      当先一人金冠黑衣,身后跟着个衣着鲜亮的小厮,眉宇间透着几分贵气,乍一看和曲倾歌有几分相似。
      申屠远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男人快走到跟前了,他才恍如初醒,立刻俯首跪下。
      “陛,陛下圣安——”
      男人打断他:“行了,白兮呢?”
      “在里间,陛下随我来。”
      这位突然的造访者便是东郃的帝王曲倾语。
      申屠远曾书信东郃提到了这次的事件,路途遥遥,从东郃黎阳到北潇洛城千万里路,往返一次需花上月余。他以为曲倾语最多会派人来看看,却未曾想他竟亲自来了。
      其间曲倾语开口问:“可是醒了?”
      “没有,不过最近的情况已稳定许多,相信很快就能转醒。”
      “那便好,日前信上所写实在凶险,莫陵没少辛苦吧。”
      申屠远点点头:“半个多月,他也未必好过。”
      说话间他们已到了屋子前。一直守在床边的萧夜辰并不在屋里,申屠远反倒有些意外。
      倾歌虽未醒,气色却较之前好了许多,脸上的伤也已结了疤。
      曲倾语在床边坐下,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有些感触。
      躺在那儿的是自己的亲弟弟,本就该相依为命的亲人,却已有四年多未见。每次的书信中多的也只是关于时局的汇报和分析,于己身的情况只字不提。
      再见竟恍若隔世。
      曲倾语伸手摸了摸他微凉的脸,轻轻勾勒着眉宇到眼角再到嘴畔下巴,末了忽然轻扬嘴角在他脸上捏了一下。
      “还是老样子,原以为放他来北潇几年会变成老谋深算的油滑小子,如今一看仍旧和当年一般青涩单纯。”
      申屠远有些不解的抬头,曲倾语便道:“我说的是人心。表面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拒人千里,实则是个重情之人,一旦认定的人和事,便会死心塌地的倾覆所有。就像来北潇一样,我知道,他不喜欢这些事,想留在东郃。但我开口了,他便来了。”
      曲倾语轻声笑了出来,眉目间的清冷柔和了,染上几分暖意和宠溺。
      申屠远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眼花了,竟是头一回看到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露出这样普通亲和的神情。
      少顷,院子外传来莫陵的抱怨,大骂他晒衣服到一半跑没了影。
      曲倾语笑道:“他的性子也还是老样子。为了白兮的事他没少操心,你就别烦他了,忙去吧。”
      申屠远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拱手告退了。
      屋中只剩他和随行的小厮,落针可闻。时间静静淌过,曲倾语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回到了倾歌独自回到东郃的那一年。
      有些忘却了许久的心情渐渐涌上心头,交杂起来,却难以言表,复杂难述。
      过了许久他摇头轻叹,喃喃道:“那时候还想着除掉他,担心他回来和我争皇位。说来却是可笑,白兮根本无心与我争这些,他只是想家了,我却寒了他的心……”
      小厮眨眨眼,望向了床榻上的人。
      曲倾语仍在低声轻语,像是在和沉睡中的人说话。
      “不知是天道旨意还是命途多舛,曲家子嗣并不多,皇室一脉更是寥寥无几,好在你一直陪我,才不至于寂寞无助。我们错过了最亲近的年岁,再见时刀剑相向险些铸成大祸。如今这个位置坐久了,你也不在身边,我才觉得这世上唯有你是真心无悔的待我好,毕竟,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小厮见他有些感伤,犹豫了好久才提着胆开口:“王爷若知道陛下念着他,定会高兴的。陛下福泽深厚,王爷一定会吉人天相。”
      曲倾语眼底划过一丝无奈,摇了摇头,似乎对这样泛泛的劝慰之词并不认同。
      一展袖站起身,看着床榻上的人,曲倾语道:“是朕伤了他,他若记恨也是应该。眼下他既安好,朕也该回去了,再见又不知是何时。”
      “王爷聪慧过人,一定能尽早归来——”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哒哒的脚步,然后停在了屋门前。曲倾语正侧头看来,屋门拉开,门外站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一身藏青色的暗卷云王服,头上系着同色的发绳,松松垮垮的相当随意。
      这人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狂放不羁,倒是和一般的王公贵族不一样。曲倾语正要开口,那人就飞扑了上来,给了一个大大的熊抱。
      小厮在一旁瞪大了眼:这这这这这谁啊!!从未有人敢这般靠近陛下!!就连他们亲兄弟都没有这么抱过!!
      那人眉眼弯弯,抑制不住的喜悦,激动不已:“倾歌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的祈祷你听到了~~”没错,这家伙是外出觅食回来的萧夜辰。
      抱了一会儿,见怀里的人没反应,他才觉得有些不对劲,首先个子似乎高了一些,抱起来好像也没以前那么顺手,壮实了一点点?难道是莫陵用药的关系,养胖了?
      小厮轻咳一声:“那个……你……”
      萧夜辰瞥了他一眼,奇怪的松了手。定睛细看才发现,这个男人并不是曲倾歌,自家媳妇儿还在床榻上睡着。
      那这个与倾歌七八分相似的男人又是谁?
      心底掠过一阵失落,闷闷道:“你是谁?”
      曲倾语打量了他一阵,饶有兴致:“你是萧夜辰?”随后便不顾失礼与否,合不合身份,眯眼看了看笑道:“我听过一些你的事,今日一见似乎和想象中有些不同。”
      “那——是好是坏?”
      “我没想过云平之战的少将军,看起来如此轻浮,行止会如此不修边幅。”
      萧夜辰眯起眼道:“那可真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顿了顿,戏谑之心倏然而起,扬眉道:“若兄台肯赏脸吃顿饭,算我陪个不是啊。”
      曲倾语看出了他眼中暗藏的狡黠,断然回绝:“盛情领了,吃过了。”
      “吃过了如何,陪酒呗,能喝多少?”
      曲倾语的眉梢不置可否的抽了一下:“你可知我是谁?”
      萧夜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总感觉有些古怪,像有什么阴谋等着自己。
      对方笑了一下,缓缓道:“倾歌是我胞弟。”
      萧夜辰愣住,蓦然惊起一层冷汗,立刻一改脸上轻挑的神情,变得无比正经,顺带快速整了整衣襟。变脸一般笑了起来,别提多亲近:“原来是大舅哥啊!”
      小厮扔了个白眼:谁是你大舅哥!
      曲倾语不置可否,道:“听说这些日子你照顾倾歌不少,我该多谢你。你且说说想要什么?”
      见面就送礼?这大舅哥挺不错,豪爽啊!萧夜辰眨眨眼,想都不想道:“没什么,你放心把倾歌交给我就行!”
      小厮又翻了个白眼:这货真不要脸,敢情直接要咱们王爷不成!?
      曲倾语笑:“这个我自然是放心的。除此之外呢?想要什么?”
      这回萧夜辰不笑了,神情多了几分认真,目光深处熠熠生辉,就连声音也低沉了几分:“若真要再问下去,我要的东西可就贵了,大舅哥怕是不肯给啊。”
      “你倒是个有趣的。”
      萧夜辰又恢复到平日里的老不正经,咧嘴道:“大舅哥来玩儿几天?让你宾至如归啊。倾歌赌运不错,不知大舅哥怎样?九月话坊去吗?六音馆呢?好是好,但比不上燕京的秦月楼和清乐坊,人美曲也美——呸!”
      得意忘形后就容易犯老毛病,他立刻改口道:“西门街上有家茶馆不错,隔壁有家戏房也挺好的,都是时下流行的曲子。东巷口有个说书馆也挺有趣儿的,还能去城郊打马球!”
      听他一口气说不停,曲倾语抬手制止,叹道:“我便是来看看白兮,眼下已准备离开了。身后还有许多事等着处理,不留了,他若是醒了,替我问问好。”
      “哦。”萧夜辰倒是无所谓,让开路让曲倾语过去了,那小厮经过萧夜辰身边时狠狠剜了他一眼。
      萧夜辰:??
      走到门前,曲倾语回头看了他一眼,扬起嘴角:“日后或许还有机会再见,到时候再请你带我去看美人儿听曲儿打马球吧。”
      “哈哈,自然好。”
      笑脸盈盈的将他们送出了曲院,四个影卫都站在院外等候,见了他们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随后还是选择了抱拳,而非下跪恭送。
      萧夜辰只当没看见,瞥了一眼门外的马车,暗红的木色,精瘦的骏马,看似普通却相当讲究。木料和门帘皆是上等,在小厮掀开门帘的那一刻,还有些若有若无的淡香。引车的马儿自然也是上等的好马。萧夜辰是识马爱马之人,这马就算在北潇皇族也只有一匹,是西域进贡的上品宝马。
      小厮跳上马车,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一声喝驾车离去。
      靠着门框,萧夜辰对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挥了挥手。刚回头就看到四人齐刷刷盯着自己,眼中有些警备,还有一些无语。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我又不会把大舅哥吃了。”说完摆摆手依旧往倾歌的屋子去了。
      刚合上屋门,萧夜辰脸上吊儿郎当的神情便消散无影,头抵着门沉沉叹了一口气。
      回头望向床榻上的男人,萧夜辰有些无力的扯了扯嘴角,又是一声叹息,靠了过去。
      “倾歌……为何还不醒啊……曲倾语都来看你了,放下日理万机的国事不顾,只身到北潇来看你了。冒着这么大风险你都不见,怎么这么大脾气啊?”
      他捏了捏倾歌的手心,放在嘴畔呵了几口气,轻轻搓了搓,最后放在了自己心口。这是他每天都会做的,他要告诉倾歌,自己一直在等他。
      出了洛城,曲倾语一直往西面走,穿过与南绥接壤的眀琊后,就是南绥地界了。过了眀琊再往东走三四天就能到南绥流芳城。
      马车一路咿咿呀呀的走,小厮哼着洛城街头听来的不知名小曲儿,时而在马屁股上拍一鞭,走的不疾不徐。
      车内曲倾语靠在软垫上,沉默在淡香中闭目养神,脸上却总带着些寒意。
      北潇南境的西琴山爆炸事件所造成的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事情传到燕京,商讨议论了许久也没有定案。
      无非分作两派,主战要求南绥给说法,堂而皇之在南境虐杀百姓,甚至企图谋害北潇皇子,云平之战不过六年便妄图生事,主张立刻出兵讨伐。主和截然相反,万事以和为贵,要求协商解决,如今北潇朝局不稳,东宫未定,实在不是出兵讨伐的好时候。
      北潇帝卧病,听了几句就迷迷糊糊听不下去了,于是话题又扯到了东宫之位上。北潇帝身体抱恙,久久才上一次朝,此事便一直搁置了下来,没有了结果。
      这于南绥国主司徒弼来说是好事,少去许多麻烦,但另一方面,自然有新麻烦找上身。
      眼下就是新麻烦。
      司徒弼额上渗出冷汗,拿着茶杯的手都有些出汗了。他看着座上那个头戴金冠,身负玄墨龙袍的男人,竟觉得尴尬无措。
      座上男人面容清秀,举止娴雅,十分悠然的喝了一口茶,面上浅笑,此人正是东郃的帝王曲倾语。
      他看了一眼司徒弼,笑道:“司徒国主不准备给朕一个说法么?”
      “什,什么说法?”司徒弼想蒙混过关,毕竟这事儿要说起来还真的理亏了。
      曲倾语拿杯盖拨了拨茶叶,徐徐道:“司徒国主是对我们东郃有什么意见么?”
      “怎怎么会?咱们两国不是一向交情不错么。”
      “还真不是。”曲倾语抬眼,“东郃与南绥一向没什么来往,既非友邦,也无仇怨,不知此次国主无故重伤朕的胞弟是何意?”
      果然是为这事儿。
      司徒弼挤出一丝笑道:“曲兄弟,说起来咱们应当更亲近些才对,北潇与你们东郃的历史渊源不共戴天。怎么白兮王爷一个劲儿帮着他们?这不就误会了么?”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司徒国主。”曲倾语打断他的话,目光如炬带着几分清冷,“我东郃行事无需向南绥解释,就像你们南绥所图与东郃无关一样。若非你们出手截杀扶青在先,白兮也不会出手动你们的人。国主难道不觉得,所行似乎过分了。”
      司徒弼一时语塞,曲倾语若说的确……不无道理。最先出手的的确是他们,但谁说曲倾歌不是为了护着萧夜辰?这不明摆着么!但偏偏曲倾语避重就轻,揭过去了,他亦无法反驳。证据呢!
      干笑了一会儿,司徒弼擦了擦冷汗,不知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曲倾语又喝了两口茶后才打破沉默道:“国主既然没话说,那就是了。如今年关将至,朕也不愿大动干戈伤了和气。国主且说说如何解决吧?”
      轻描淡写的将问题抛了回来,并告诉了他,不会动武,那就意味着和解,割地赔款朝贡?开什么玩笑?绝不可能!
      司徒弼想了许久,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便开口道:“既是下属不懂事,那便让他们赎罪吧?”
      曲倾语眯起眼。
      “削籍流放,令他们永不得回国?终生通缉,不得撤令。不知东郃意下如何?”
      曲倾语笑了起来,放下茶杯起身:“虽说罚的轻了,但既是国主亲口承诺,朕相信国主不会食言。”
      “是是是,自然是。这就将旨意发出去。”
      看着他笨拙的模样,曲倾语笑意更浓:“那朕就不打扰国主议事了,日后有缘再聚。”
      曲倾语是走的潇洒,司徒弼就不好受了,陆羽凡不过身边一个戏子,风微可是军师啊,失了他再到何处去找个替代者?又将有多长时间的一蹶难振去平复?云平之战后,此刻又要受东郃制约,实在可气可恨。
      然而苦就苦在,这曲倾语实在不是个好惹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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