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镜雪域

52、遥城

　　倾歌是临时起意想来景王府看看的。起因是顾青扔来了一坛酒，说是一个书坊的友人送的，他不爱喝酒，便拿来给他了。没错，这就是顾青之前在街上自己买的。
　　戌时送来的，那时倾歌都要休息了。
　　倾歌还记得顾青是一路跑来的，抱着酒坛，脸上挂着神秘。
　　一进屋就说千万别客气，若喝不完，就找萧夜辰一起喝，这么长时间没见了，趁着喝酒聚一聚挺好~
　　看了一眼酒坛，倾歌摇头说自己不喝酒，让他直接送去给萧夜辰。
　　谁知顾青一步抢了进来，愣是将酒坛子塞进了他怀里。
　　“今夜就去，不去你会后悔的。”
　　“为何？”
　　顾青朝他挤挤眼，小声道：“我收摊的时候看到的，你再不去就晚了。”
　　“什么意思？”
　　顾青没往下说，转身就跑了，剩下曲倾歌一人满脸诧异的怀抱酒坛站在那儿。
　　原本是打算第二日再送的，但顾青点名今夜，只怕不是送酒这么简单。犹豫再三，他还是披了件藏青斗篷过来了。
　　守在门前的侍卫就跟福福一样，早将曲倾歌认作景王府半个主子了，忙笑呵呵的将他迎了进去！
　　于是也没有通传，倾歌就这么一路到了书房前，见屋子里黑着，以为萧夜辰回屋休息了，刚打算离开，就听到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曲倾歌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满心疑惑，伸手拉了一下门，却上了锁。
　　“萧夜辰？”
　　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顾青的话再次浮现在心头，莫非已经出事了？
　　侧耳细听，屋内隐约传来对话，他能肯定萧夜辰一定在里头。
　　“倾歌……”萧夜辰心跳如鼓，头晕的厉害，脑海中混混沌沌，少不了许多污浊的画面。他蓦然给了自己一巴掌，顿时清醒了不少。
　　屋门外曲倾歌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在里面么？”
　　“你别进来！赶紧走！”
　　得知要找的人在里头，倾歌悬着的心也放下了，遂问：“你在干什么？”
　　“别管我了，你赶紧走……”
　　这话不对了。
　　倾歌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方才似乎还听到了另一人的声音。拉了拉门，蹙眉：“出了何事？”
　　妈的，再不走老子要绷不住了！萧夜辰简直快急死了。
　　一旁的陆羽凡咯咯直笑，饶有兴致的说：“这倒是场好戏，不如就放他进来，我们来看看在他面前你还能不能保持君子之风呢。”
　　“你干什么……你别动他！”
　　萧夜辰着急大喊，屋外的曲倾歌也心下急了，这时陆羽凡开锁拉开了门。
　　两人一里一外，四目相对。
　　陆羽凡扬眉轻笑，曲倾歌茫然诧异，愣怔之间，陆羽凡错身跳了出去，反手将曲倾歌推进了屋，然后迅速关门，哐啷一下套上了锁。
　　曲倾歌反身去推，纹丝不动，再回首去看萧夜辰，他吓了一跳。
　　那人目光如炬，衣衫散乱，呼吸急促，几乎随时都要扑上来似的。
　　“萧夜辰？”试探的问了一句。
　　对方蓦然将书桌上的书卷都掀到了地上，狂叫着蹲下将自己缩在桌后，拼命砸着脑袋。未几沙哑着声音道：“倾歌，我求你了，快走！我被下了药，我不想伤你……”
　　下药？倾歌微微一惊，想到方才从书房出来的陆羽凡，是他下的药么？
　　黑暗中，萧夜辰一直躲在书桌后，倾歌靠在门边，看不清他的模样，只从他急速粗喘的呼吸中，判断出他正在痛苦忍耐，几乎要发狂。
　　“我能帮你什么？”
　　没有解药，莫陵也不在，书房里只有他们二人，看他难受的样子曲倾歌实在无措。这类药物，他听说过，却从未见过，只知是男女情欢的催0·0情0·0药，能让人醉仙欲死，却并不知竟会是这个模样。
　　萧夜辰又捶了会儿脑袋，闷闷道：“你定是不肯的。”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萧夜辰摇摇头，又摇摇头，努力把眼前那些乌糟的景象赶走，额上的汗浸湿了头发，湿哒哒的糊在脸畔，有些难受。
　　“倾歌，你跟我说说话吧，就在那里，不要过来。”
　　“说什么？”
　　“……你是不是讨厌我？”
　　“没有。”
　　又是一阵闷闷的捶打声，倾歌甚至觉得再这么打下去，他能把自己打晕了。可若真的要与他行那欢合之事，他却有些害怕，无所适从。
　　过了许久，萧夜辰又道：“倾歌，你别生我气……我和陆羽凡什么都没有……”
　　“以前是我自己乱七八糟，后来见到你了，我才知道母妃当年那句话的意思，一颗心只待一人好。”
　　“你知道么，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与他人不同，眼睛清清亮亮的，好像会说话。旁的人巴结我还来不及，你却根本不看我。后来接触的多了，我发现你很厉害，有些事就算我不说你也能懂。”
　　“经历了这许多，你一路跟着我到南境，我很高兴。总想着让你过的舒坦，结果还是让你跟着蹚浑水。不用你笑话我，我知道自己多糟糕。”
　　倾歌道：“你替我挡下了石安然的追查。九狼寨中，是你救了我。”
　　萧夜辰笑了一下，没说话，脑袋里一团浆糊，身上的热浪一股接一股往上涌，他是真的很想扑过去啊。如今就算说话也无法分散多少注意力了，对方是倾歌啊，就算没有催0·0情0·0药，他也想冲过去紧紧抱住的人。
　　越想脑子越乱，他又拍了拍头，干脆坐在地上盘腿打坐，放空。那些和尚道士不就是这么做的？平心静气，去除杂念。
　　一直念着冷静冷静冷静冷静。
　　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也不知是真的静了心，还是脑子被欲望淹没了。总之他再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他醒来发现自己仍在书桌后的地上，靠着书柜，身上搭着一件藏青色的斗篷，暖暖的。
　　药效已经散了，浑身有些虚软无力，真像是在战场上杀了几天几夜没有合眼那般。
　　缓了缓他起身，看到了倚在门边睡去的人。
　　暖熙的阳光透了进来，在他身上洒下淡淡的柔光，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青涩。
　　萧夜辰忍不住笑了起来，将那件斗篷搭在了他身上，然后想了想，倾身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在萧夜辰的骚扰下，倾歌醒了过来，看到那张坏笑的脸，紧张的一下站起，萧夜辰没有防备，鼻子被狠狠撞了一下，疼的眼泪花都要出来了。
　　“完了完了，毁容了，你得对我负责！”
　　“……”
　　曲倾歌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过去在他高挺的鼻子上揉了揉。
　　“那个……”萧夜辰有些窘迫的挠了挠头，不自然的皱眉道，“我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
　　松了一口气的萧夜辰，心里却有些不太爽，虽说按捺住冲动，不行不义之事是君子所为，但他潜意识里的确很想啊，借着这次机会发生了，顺理成章抱着媳妇回家也很好啊！
　　倾歌望着他，笑道：“你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怎么了？很帅？”
　　摇头：“很难看。”
　　萧夜辰低头整了整凌乱的衣服，头发是懒得管了，干脆扯掉了发带，任它散在身后。
　　“待会儿洗个澡，你要不要陪我？”
　　习惯之后，倾歌已明白，这种话不能理他。
　　这时书房外传来哗啦啦的声音，有人在拨弄那个门锁。随后就听到了福福的声音。
　　“殿下？你还在里头么？”
　　“在在在，快给我把门弄开！”
　　福福有些诧异，却也没说什么，拿了串钥匙试了半晌才将锁取下来。刚拉开门，还没见着自家主子，就被劈头盖脸的揍了两拳，哎哟哎哟的跌在地上满脸愣怔和委屈。
　　看着书房里站着怒气冲冲的萧夜辰，而他身边呢，是自家朝思暮想的公子啊~
　　福福立刻笑了起来：“公子也在啊，你们在屋里做什么？怎么锁着门？”
　　萧夜辰毫不客气的一脚要去踹他，被他灰溜溜的躲开了。
　　“你还敢问！昨晚你给我喝的什么茶？差点害死我！！”
　　“就，就是平日里喝的西湖龙井啊。”
　　萧夜辰还在气头上，倾歌拉了他一下，对福福道：“你去准备早饭吧，顺便打些水给你们殿下洗洗。”
　　这一声福福应的特别爽快，转身就跑了。
　　转头见萧夜辰臭着张脸，倾歌心中好笑。
　　“你该让我揍他一顿，教教他怎么看院子。若陆羽凡下的是剧毒，我就死翘了！”
　　“你该自我反省，怎么就着了道？”
　　“陆羽凡他……算了算了，不提他。”
　　望着倾歌的眼睛，萧夜辰以为他又要生气，却见他神色有些肃然，便道：“你故意支开福福，有话跟我说？”
　　倾歌点头，将截下的信与他说了一遍，道：“黑火的事我会继续调查，你多当心，尤其是陆羽凡。他和南绥有来往，我担心会对你不利。”
　　萧夜辰眼底放光，一把将他抱进怀里，笑道：“好倾歌，还是你关心我~一切听你的，下次再见了他，我直接将他拿下收押。理由么，夜闯王府图谋不轨。然后打他二十大板赶出洛城~”
　　这玩闹间的话，倾歌也只是笑笑，没有理会。
　　萧夜辰闹了一阵松开他，道：“黑火的事，你别查了，我让沈宁带人去就行了。”
　　倾歌摇头：“你有更重要的事。”
　　萧夜辰摸摸鼻尖，转而道：“说起来，你怎么那么晚了来找我？还带着酒？”
　　倾歌就将昨晚的事说了。
　　萧夜辰挠挠头，嘿嘿一笑：“这个顾青，有点儿意思。”
　　“？？”
　　福福打好了水，跑来问他们早饭想吃什么，厨子正候着，随时听吩咐。
　　萧夜辰拉着倾歌往外走，让厨子随便做些打发了就好，一夜折腾实在没有胃口。想了想又吩咐说做几个精致好吃的拿给倾歌，自己啃馒头就行。
　　倾歌听了直发笑，知道他又想打马虎，便说自己亲自下厨做几样，等他洗好了吃。
　　这话音未落，萧夜辰就乐了，多久没吃到媳妇儿的手艺了？？
　　泡了个舒舒服服的澡，正靠在院子里擦着头发，等着媳妇儿的早饭，沈宁朝他走了过来。
　　手里拿着一封信。
　　萧夜辰随手接来，看了看上面的封蜡，心里莫名沉了一下。
　　他看向沈宁，眼中带着询问。
　　“遥城来的。”
　　萧夜辰沉默了片刻才将信拆开。刚看了几行，他的神情就变了，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沈宁，我要出去一趟。”
　　看他的神色不对，沈宁有些诧异。跟了他这么多年，很少看到他这般慌张的样子，莫非是遥城出了什么事？
　　“你去哪儿？”
　　萧夜辰随意揉了几下头发，将擦布扔了，往屋子里走：“遥城，今天就出发。”
　　“出了什么事？”
　　走了几步萧夜辰停了下来，背对他沉默着，双手紧握成拳，过了好半晌他才低声道：“……余兄出事了。”
　　沈宁亦是一愣，道：“这是他写的信？可我们的人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这封信是方才我来时在门外看到的，夹在石缝中。其中会不会有诈？”
　　萧夜辰沉吟未语。
　　这件事的确太巧合了些。正是这个时候，余舒扬出事了，以他们的交情，萧夜辰势必会去遥城一次。或许南绥想借此机会将他调离洛城，而往返两城间最快也需要三天。
　　“这是他的信，虽非亲笔写的，但信上有他的印鉴。这信恐怕是张叔写的，所以封蜡的方式也有些不同。”
　　沈宁点头道：“那倾歌知道么？”
　　“别告诉他。后天的秋丰节，我担心他有事，扶青黄泉现在养伤，申屠远和莫陵两个跟着我不放心，你派几个弟兄暗中护着他。千万别让南绥的人接近他，明白么？我尽量在后天赶回来。”
　　“明白。”
　　说话间，不远处的廊下，福福端着早饭颠儿颠儿的跑来，倾歌跟在其后。
　　沈宁朝他笑了笑。
　　“一起吃？”
　　“不了不了，我一会儿还要回队里，路上吃过了。先走了~”沈宁察言观色立刻就跑了。
　　倾歌又看向萧夜辰，道：“有事？”
　　“没事儿。”他端着面碗吃了两大口，鼓着嘴美滋滋的赞不绝口，虽只是一碗普通的鸡蛋面，但吃到嘴里就感觉不一般，比得上宫廷盛宴，不，比宫廷盛宴还好吃。
　　倾歌坐在他边上，也吃了一些，比萧夜辰狼吞虎咽的模样可斯文养眼多了。
　　福福觉得，公子才真的像个皇子，萧夜辰顶多就是个乡野将军，可能跟山大王更贴切吧。
　　鸡蛋面吃完了，萧夜辰望着倾歌道：“我要出去两天。”
　　“去哪儿？”
　　“遥城。”
　　倾歌心下一惊，莫非他得了消息，知道了余舒扬的事？
　　萧夜辰道：“倾歌，我不在的这两天，你千万当心，能待在家里就别出去了，人多我怕你挤着。”
　　“你说秋丰节？”
　　萧夜辰点点头：“没啥好看的，你就在家待着吧，那玩意儿每年都有，你若想看，我明年带你去看。”
　　“今年的秋丰节盛典，在何处举行？”
　　“……”萧夜辰眼珠一转，道，“历来都是官家决定的，我也不知，今年恐怕还是跟去年一样在后稷祠吧。”
　　倾歌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萧夜辰突然窜了起来：“你等着。”
　　诧异的看着他猴儿般的跳了出去，冲进了屋子里。听着屋中传来一阵翻动的嘈杂声，未几萧夜辰又冒了出来。
　　“手给我。”
　　然后倾歌就看到一副半指来宽的银环套上了手腕。
　　银环上带着卷云暗纹，素雅又不失精致，一端带着小巧的扣环，正如他之前遗失的手环一样，能拉出锋刃的琴弦。
　　他惊诧的抬头，萧夜辰是何时注意到那银环中藏着琴弦的？竟能做到这般地步，甚至比之前的那一副更灵活。
　　“说过给你重新做一对的。老早就想给你打一副手环了，手那么好看，心动很久了。只可惜你一直带着一对儿，好在上天有眼，它被章寻飞扔了，这倒是他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儿。”
　　曲倾歌低头摸了摸冰凉凉的银环，仿佛都能看到萧夜辰埋头雕琢的模样，明明看起来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却做的出这般细致的物件，老实说有些滑稽。
　　不过既是他做的，倾歌自然是宝贝的紧的，就像当初那枚躺在手心的银杏叶。
　　萧夜辰扬眉笑道：“好倾歌，等我回来了，告诉我答案好么？”
　　曲倾歌有些不明白，困惑的望着他。
　　萧夜辰俯下身来，看着他清亮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一颗心待一人好。我等你的回答。”
　　说完他笑着捏了一把倾歌的脸，转身往外走，顺道朝福福喊了一句：“帮我收拾一下，赶路了。”
　　站在洛城外，远处便是官道，深秋的色彩总是金灿灿，黄澄澄的，连绵的山势像一张屏障，笼罩在洛城四面。
　　商旅百姓在洛城来来往往，偶尔看到车队和马车经过，拉着货物进出城。
　　倾歌一直跟着萧夜辰走，半句话也没有，望着他的背影似乎在出神。直到萧夜辰转身来伸手在他额前弹了一下，他才恍如初醒。
　　萧夜辰笑道：“舍不得我么？”
　　“你不带黑羽骑一起走么？”
　　“不带了，他们还有别的事儿。我也就去个三天，快的很，不会有事儿。”见他仍旧神情恍惚，萧夜辰又张开手臂将他抱了抱，“放心吧，我没事儿。你要实在担心，我也有个法子。”
　　“？”
　　萧夜辰狡黠的嘿嘿笑了一下，一股邪性露了出来：“咱们南境有个说法，若你怀着最诚挚的心祈求离人平安，那么在落阳亭下相拥接吻，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这儿就是落阳亭哦。”
　　本想骗个告别吻，倾歌却道：“你若平安回来，我在落阳亭下等你。”
　　想想回来第一眼就能见着他也不赖，萧夜辰翻身上马。
　　“一言为定！等我回来，第一个见到你！”
　　“嗯，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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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歌站在院子里，望着苍白的天，有些压迫感，不是很舒服。
　　那日申屠远截来的信，颠来倒去的看了几遍，仍旧没有头绪，字里行间凑不出暗号。封蜡上的图纹一直想不出在哪儿见过，明明有个答案在脑海中呼之欲出，却又像是蒙了层纱。
　　然而越是想集中精力去看清答案，萧夜辰策马离去的背影便浮现了出来。
　　左右难安，他叫来了申屠远。
　　“他应当还未走太远，你和莫陵赶紧跟上去，他此去遥城我不放心。”
　　申屠远道：“你担心南绥会借此机会动手？”
　　倾歌点了点头。
　　申屠远无奈的叹了口气，咱们家王爷啥都好，就是对这姓萧的放不下。
　　“我去跟着，让莫陵留下。后天就是秋丰节，城中鱼龙混杂，我们之中总得有一个跟着你。”
　　“有扶青和黄泉守着，无妨。你们带些高手立刻出发，务必跟上。”
　　知道他心意已决，劝说一次无效，再争辩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申屠远让步，收拾了一下就带着莫陵一起往遥城赶去。
　　沿着官道走，脚程快的话，在闵桥驿站能赶上萧夜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