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镜雪域

45、湖光

　　齐风的伤尚未尽好，就被赶了回来。
　　这都拜萧夜辰所赐。
　　那日在曲院门前拦住倾歌强行解释了一番后，隔三差五的，萧夜辰只要避开了陆羽凡便会往曲院跑。可惜的是倾歌这段时间似乎有事，多半是不在的。
　　往日里倾歌在宅子里，没人说什么，如今主子不在自然是他们四大影卫说了算，他们可未必有多客气。
　　于是最后连在曲院养伤的齐风也被一起赶了回来。
　　“你没事儿拖我下水做什么！”齐风十分懊恼。
　　这半个月在曲院里养伤，莫陵态度冷淡却也较往日温和许多，除开日常问诊换药，偶尔也会和他聊聊天，说些七七八八的事。齐风甚至觉得自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然而却被自己主子搅黄了。
　　萧夜辰道：“来日方长，你急什么？莫陵是面冷心热，急不来。我将你弄回来，可能有些意外，更多的你就当谋略吧。成天粘着他记不得你的好，只有分开一些时日，他自然就念着你了，到时候别忘了请本王吃饭！”
　　齐风都快哭了：殿下你管好你自己吧！你看嫂子都快跑了！
　　“不说别的，把你搅回来，还是有事儿的。”
　　“干什么？”
　　“陆羽凡你可记得？”
　　齐风点点头，陆羽凡回来的事儿，他在曲院也略有耳闻。只是人家事不关己，没什么关注，几个小厮闲聊几句，听不出什么，倒是从莫陵口中知道扶青最近也不在曲院。齐风猜着或许是调查这件事儿去了。
　　“他回来找你了？”
　　萧夜辰哭丧着点头，一脸生无可恋。
　　“他天天来找我，实在难缠。我算是怕了，第一次觉得这事儿如此棘手。”他揽着齐风的肩，打着商量道，“你替我把他打发走了！威胁也好，哄也罢，再不济美男计也可以！论相貌，你可是哥几个里头最俊的！”
　　齐风差点儿没被口水呛死，拍开他的手道：“你少来了，我媳妇儿还没追到手呢！你让我去勾引陆羽凡，损不损？你自己惹下的桃花债，凭什么让我还？”
　　“这是命令！”
　　齐风冷笑一声，摆摆手，死活不干：“得了吧命令，你让沈宁去，陆羽凡是美人儿他肯定乐意。”
　　他干笑着，忽然道：“当年咱几个是一起的，陆羽凡要真看得上咱们，早看上了，还等今天？这桃花债嘛，逃不过一个情字，这事儿还用的上咱们？你自己不是轻车熟路么，他死心是迟早的事。”
　　“他可都追到我府上了。”
　　齐风有些头疼，想了好半晌才道：“我去打听打听吧。说实在的，他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一点儿不比倾歌差，实在不行，倾歌做大的，他给你做小的呗，皇子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么？”
　　话音未落就被揍了一顿。
　　福福躲在暗处，等齐风走了，他才冒出头来，小声叫了一句殿下。
　　“陆羽凡来了……”他苦着脸，实在不喜欢这个妖冶的男人，总觉得他浑身上下都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少顷，陆羽凡一身白衣走了进来，他目光从外间的亭廊下滑过。
　　“那个是齐风么？比当年出色不少呢，跟着皇子殿下定是前途无限的。”
　　萧夜辰咧嘴，尴尬的笑了两下。
　　福福听他说话就不舒服，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转身准备茶点去了。
　　陆羽凡朝他的背影瞥了一眼，道：“福福也还是这般精怪。我来这儿好些天了，他都不看我，我有这么讨人厌？还是说，我不如当年了？”
　　“那小子一向这模样，对我都如此，你跟他计较什么。”
　　陆羽凡俏皮的一勾嘴角，扑到萧夜辰身侧挽着他：“夜辰，今日天气正好，不若去郊外游湖？就咱们俩，像以前一样。”
　　萧夜辰想了想，点头：“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洛城郊外的西琴湖是远近闻名的景点，那处依山傍水，冬暖夏凉，又有怪石嶙峋，水色波澜，亭台楼阁相交辉映，有“天下一甲”的美誉。
　　往来都是文人雅客的常驻地，游客到此一游，既能观美景，又能品诗词，乐不思蜀。
　　福福将马车停在山脚下，转身去拿车上的行囊。心中却是抱怨：好端端的不在家呆着，非跑来游什么湖。
　　再转身，陆羽凡已拉着萧夜辰走远。
　　福福突然就开始想念曲倾歌了。
　　“公子若是在这儿该多好……湖光山色是好看，可是若能听上公子的琴曲，那才是享受。”福福有些沮丧起来：这么一说，似乎许久都没听过公子抚琴了。
　　远方陆羽凡朝他催了一声，福福这才没精打采的跟了上去。
　　包了艘小船，泛舟湖上，吹着微凉的秋风，感受着深秋的味道，恍惚间好似真的回到了六年前。
　　“这次回来还走么？”陆羽凡靠了过来，望着他问。
　　萧夜辰摇摇头，懒洋洋的随口应了一声，却没有清楚的回答。于是陆羽凡又问了一遍。
　　萧夜辰半睁着眼道：“不走了，就在南境养老了。”
　　“皇上的旨意？”
　　“我自己的。”
　　男子笑了一笑，眼波流转：“还真是你的作风。”感受着迎面来的微风，听着湖畔遥遥传来的琴声，他跟着轻哼了起来。
　　作为红极一时的洛城名角儿，他的声音自然是极好听的，即便这么些年没有唱曲儿了，如今听来仍旧有当年的风韵。
　　萧夜辰当年对他燃起的兴趣，除开他生的绝色无双，还有那嗓子。
　　听着听着便入了迷，忍不住仔细去打量现在的陆羽凡。
　　当初的陆羽凡尚是少年，有种介于男女间的朦胧美，如今过去六年，容颜依旧轮廓却更分明了几分，反倒让那精致的眉眼更为风华绝代。
　　两人的目光在相触的那一瞬，蓦然有了一种心灵相通的触动。萧夜辰亦是一勾嘴角朝他扬眉轻笑。
　　好一双璧人，任谁看了都觉得养眼，都得夸上一句天造地设。
　　陆羽凡道：“如今回来了就好，这年头也无需打仗练兵了吧，可算能陪陪我了。”
　　“年头是好，就怕风起涟漪。”
　　陆羽凡眼底划过一丝阴光，立刻道：“会有动荡？是要打仗了么？”
　　萧夜辰忍不住笑道：“你们就知道打仗，哪儿来那么多仗打？何况风起涟漪也不定就是什么坏事。”
　　他模棱两可的话说的含糊不清，陆羽凡有些晕，其间的意思他一时听不明白，正想再细问两句，旁处划来一艘小船，上头倚着两个水灵可人的姑娘，掩面而笑，半遮半羞。
　　靠的近了，空中突然划过两个红色的影子，栽进萧夜辰怀里。
　　是两支花儿，开的圆鼓鼓的，还沾着露水。
　　他朝那两个姑娘看去，她们脸上飞快的红了，叽叽喳喳的嬉笑着别过脸，划着船匆匆跑了。
　　倚在船尾的陆羽凡瞥了那花儿一眼，酸道：“你还真是四处留情呢，原以为是你本性如此，谁知还有投怀送抱的。”
　　萧夜辰知道他吃味儿，笑嘻嘻道：“那是我魅力大呗，不然你吃什么醋？”
　　陆羽凡脸上发烫，挑眉道：“得意什么？我可看不上你。”
　　“你看不上我，那还酸我？”
　　陆羽凡莞尔一笑，欠身凑了过去，钻进他怀里，望着他：“便是酸你了，怎么？”
　　看着那闪着柔情的双眸，萧夜辰突然清醒，暗自在心里打了自己两耳光，一不注意就得意忘形了。
　　不自在的想将手抽出，道：“羽凡，我有话想跟你说说，咱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嗯？”陆羽凡眨眨眼，笑道，“那你娶我啊。”
　　“不是，我是说——”
　　话到一半，陆羽凡伸手捧住他的脸，送上了一个吻。
　　萧夜辰愣怔的呆在那儿，岸边传来的琴音突然清晰了起来，叮叮咚咚的曲调如歌如诉，勾起了记忆中的熟悉色彩。有一个淡淡的身影站在树下，空中飘飘扬扬撒下金色的落叶，像是一场金色的雨，显得那个身影并不真实。
　　有那么一瞬的晃神，不知这熟悉的，究竟是这虚无的身影还是耳畔的琴音。
　　琴音！萧夜辰微微愣了一下，这才仔细听了一阵，远处传来的，不正是在燕京秦月楼里时听过的《相思》么？
　　而这琴声，如今摒去杂念后竟是十分熟悉，可不就是那念念不忘的琴声么！
　　呼之欲出的名字和方才思绪中的身影完全重合在一起。
　　他推开陆羽凡，朝琴音的方向寻找，远远的见岸边有一处小亭，有三人在那儿说话。
　　两人在煮酒饮茶，一浅蓝衣衫的男子正低头在抚琴，那熟悉好听的曲子正是出自他之手。
　　萧夜辰心念一动，将小船朝那小亭靠了过去。
　　陆羽凡诧异的问，萧夜辰没答话，一直望着那亭子里的抚琴人，愈是靠近，心跳愈是如鼓，眼底的光彩熠熠闪烁。
　　这样的神情让陆羽凡更为奇怪，他打量着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在那三人身上来回了一阵，最后停在了那个浅蓝的身影上，那一刻陆羽凡一直轻柔如水的目光变得阴寒，微微咬牙，隐在袖中的手暗自攥紧。
　　再靠近一些后，亭中三人也注意到了他们。琴音戛然而止，曲倾歌看向了上岸走来的萧夜辰，然后目光又移到了陆羽凡的身上。
　　身后的申屠远和顾青也起身站在了倾歌两侧，看着他们。
　　“倾歌~你在这儿做什么？”
　　倾歌淡淡道：“有些事情。”
　　萧夜辰撇撇嘴：“什么事儿要给这两个不解风情的弹琴，太浪费了。你许久没弹了，却不弹给我听。”
　　曲倾歌沉默了片刻，道：“殿下若有吩咐，我随时都能候命。”
　　“不，我要你心甘情愿的弹给我听，而不是命令。”
　　“……”倾歌摇了摇头，反问道，“你又为何在此？”
　　萧夜辰道：“游湖看风景嘛。这几天去你家都找不到你，想约你出来都难，今天可巧了。”
　　倾歌在他们二人间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给你几天时间的结果？”
　　意识到有些不对了：本就是被拖来，实则是想和陆羽凡坦白讲明的，谁知怎么又成了自己沾花惹草，情牵不断。
　　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怎么总出岔子？
　　萧夜辰立刻连连摇头否认：“当然不是，今天便只是出来看看，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们其实真没什么。你千万别多想，别生气，下次我出门前一定向你报备行程好不好？或者我带上你一起！”
　　倾歌没答话，目光清清淡淡的也看不出情绪，他朝萧夜辰脖子上扫了一眼。那儿有一颗暗红的印记，映在眼底有些刺刺的。
　　那天在山头的情景他还记得，脖子上也被萧夜辰弄出了这么两三个红印。
　　饶是他再青涩无知，也能猜出那是什么。
　　一旁的陆羽凡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望向倾歌时总也耐不住得意几分：这样一个对手，还有点儿意思。
　　萧夜辰见他迟迟没有说话，便上前了几步想去拉他，倾歌低眉往后退了两步，伸出的手便落了空，尴尬的垂了下来。
　　有时候萧夜辰真的很想抽死自己得了，都说他是流连情场的高手，殊不知他如今连一个真心喜欢的人都抓不住。或许是游戏的久了，他也忘了，真心是几分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