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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葬地 ...

  •   建宁元年,春。
      北潇迎来了头一个春暖花开。回首往昔,总觉得天空被蒙着一层雾霾,阴惨惨的,总也看不到光。
      如今这样的晴空万里,白云团簇的天空实在让人心头开阔,心境明朗。
      待一切尘埃落定后,萧夜辰亲自往九阳山带回了穆言和慕雪等人的尸骨,重新厚葬。又将萧文晴与穆言合葬在了一起。对故人之墓沉沉拜下,久久不起。
      后来他往边关去寻过未晞的下落,多方打听得知,当年未晞被发配充军妓后,不过半年,他就不堪凌辱,跳崖自尽了。
      当地村民草草替他立了个衣冠冢,不知名姓,只得空留一丝残香。
      他将石碑重新修缮,一连三拜。
      虽说新帝登基的仪典并未如约顺利走完,最后新帝更是一怒之下挥袖离场。
      当时就有星官老臣暗自摇头,这登基大典于任何国家而言都是大事,象征着新气象。可这刚开始就出了状况,怎么看都是不祥之兆,刚盼出点儿希望,怕是又落了空。
      而事后一切如常,朝政事物虽堆积繁杂,朝臣急的焦头烂额,但最后都有条不紊的解决了。
      所有的事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那些摇头叹息北潇气数将近的人,也都乖乖闭了嘴。
      早朝过后,户部又跑了过来,想再问问财政方面的事。
      刚走到宫门外,遇上了巡逻的章寻飞。
      “章统领。”
      “嗯。”章寻飞嘴里叼着根竹签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早上不是来过了么?忘东西了?”
      户部侍郎忙摇头,却不太敢去看他的眼睛,只得四处乱瞟道:“那个,陛,陛下呢?”
      章寻飞一挑眉:“出去了。”
      “啊?”侍郎刚抬头,就对上他的目光,吓的直哆嗦,小声道,“陛下又去九阳山了?”
      看他这胆怯的模样,章寻飞有些烦躁:“是啊,哪天没去啊,都快搬过去了,你有事儿啊?”
      “还还有点事想问问问一下……那个,陛下每日这般怕是不妥吧,哪有皇帝每天往坟地里跑的,还有这宫里的要务……”
      章寻飞不耐烦的掏掏耳朵:“事儿都解决了么?”
      “解解决了……”
      “都安排下去了?”
      “是……”
      “后续还有问题?”
      “……没,没有。”
      章寻飞翻白眼道:“那你屁话那么多?既然事儿都能办了,还不许他处理下私事啊!你们都是木头桩子,吃白饭么?让你们来是分忧的,全让他一个人来要你们何用?他都吩咐下去了,你们尽心办好不就完了,哪儿来这么多事?”
      章寻飞劈头盖脸一顿骂,户部侍郎顿时不敢再多叨扰,连连称是。
      仔细想想,也的确都已十分清楚了,但总想着多见见这个新帝,听他说两句,心中会更有底气……
      他朝章寻飞拱手,便走了。
      说起来,已有几个月了,只要一得空,新帝就会往九阳山去直到深夜才回来,若无事或许会多呆上几天。
      他私下猜过萧夜辰往九阳山去的原因。从臣子间的交谈,他想九阳山中应当有一个于新帝来说十分重要的人,或许就是那日在大典上被刺之人。
      九阳山上的天空依旧还是灰蒙蒙的。不过越往山里走,枯坟堆越多的地方,那天色似乎越明朗几分。
      一人背着竹篓正急匆匆往山里赶,黑衣上满是污泥,仔细看去这还是件龙袍。
      没错,这个挖了满身泥,扛着锄头,背着竹篓的男人就是当今圣上,刚继位的新帝萧夜辰。
      他快步穿过坟头,赶去了山坳深处的一间小木屋。
      敲开木门,他就唤道:“许老先生!药草我都采回来了,你看够不够?要不再去挖一些!”
      屋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无奈摇头:“够了,早几日就够了,陛下再挖,那山头就要空了。一早就说陛下不必日日过来,老朽既已答应陛下,便不会食言。”
      萧夜辰熟门熟路的替他将药材分好类,立刻道:“我今天能去看看他么?”
      “早年就听说陛下是个情种,却未曾想到这般深情,倒是叫老朽也佩服。去吧——”
      萧夜辰喜出望外,一躬身就朝里屋跑了。
      许老先生朝向屋内帮忙的黄泉,道:“有些意思,上次那个叫扶青的也是这个神情,年轻真好啊。”
      黄泉道:“先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许医摆摆手,捻着胡须道:“老朽偏就喜欢这些疑难杂症,越是病入膏肓,回天乏术,老朽就偏要问天抢人。这不,抢回来两个~”
      黄泉立刻朝他感激拜下:“谢前辈——”
      里屋中充盈着浓厚的草药气味,香香涩涩的。
      木榻上,一人沉沉睡着,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上衣微合,隐约能看到那道很深的刀伤,如今伤口好好坏坏的已好了大半,只剩结痂尚未褪去。
      萧夜辰小心翼翼的迈入小屋里,总怕脚下没轻重将他惊醒,尽管他如今根本就没有知觉。
      萧夜辰想伸手去碰碰他,那手却晾在半空好一会儿不知该不该放下,或是该碰哪里。蹑手蹑脚的模样就像个如获珍宝的孩子。
      最后他有些局促的拉住了那人的手。冰凉凉的,却很柔软。
      放在手心里暖着,他不由笑了起来,眼底都禁不住有些水光。
      “倾歌,我又来了~想没想我?睁开眼看看我呗~咱们都快两年没见了,你不想看看我么?”
      “我可是日理万机啊,一得空就来看你,你倒好,每次睡大觉。有你这么对一国之君的么……”
      “哎,我跟你说,小辰和小歌长胖了,尤其是小辰,都滚圆了,我怀疑它飞不动。我上次就说了一句,它们就挠我,那小歌,差点儿没往我手上钉个窟窿。”
      “这都是真幸福啊,每天吃吃喝喝就过了,我可寂寞了。都没人说说话,那些老古董成天板着脸看我,背后总说我没规矩。什么一国之君的威严气度,不可儿戏,什么君臣奏对不可失了仪态,啰嗦死了!”
      “更过分的你知道么!那些老顽固上奏让我立后纳妃,什么年岁不小了,该成家室,为皇家续后了。我看那礼部的老头子都四十好几了,也没个一儿半女的,催我倒是勤快!下次他再提,我打他几十军棍,看他说不说。”
      说到此,倾歌眉心微微一颤,就像是听到他所说,不满的回应似的。
      萧夜辰大喜,一下扑了过去,激动道:“倾歌?你听到了?你是不是要醒了?”
      这时屋门开了,黄泉端着药盘走了进来,淡淡看了他一眼。
      “先生说了,安静点。”
      萧夜辰立刻拉着他道:“你让许老先生来看看,他刚才皱眉了,是不是快醒了?”
      黄泉:“公子体内毒素未清,醒不过来的,至少还需月余。”
      萧夜辰眼珠转了转,忽然道:“这药量若是大些,他能快些醒来么?”
      “不可。”许医边进屋边摇头道,“这每一分药都是有讲究的。他当初中毒已深,加之这毒药性猛,早已化去在他五脏六腑间,想根除已是不可能。我只能将毒素控制,再配以另一种剧毒来中和,达到以毒攻毒之效,一旦一味药过重,毒素就会失去平衡,他必死无疑。”
      萧夜辰有些沮丧:“还要那么久……”
      许医笑了笑道:“陛下先去屋外候一阵吧,老朽要为他施针。”
      “是浸了九虫草毒的针?”
      老者点头。
      男子皱眉:“他是不是还会出现那种情况?”
      “如今已近尾声,但不至于如初那般痛苦。”
      “我守着他。”
      老者也知道他不会离开,便不再多说,执火开始施针。
      施针过程一如最初那般,早已看过无数次,他也不觉得如何难熬,更何况倾歌的状况在一天天转好,如今也并不会如起初那样痛苦。
      他还记得,几个月前,扶青带他来九阳山见这位许老先生时的情景。
      那是绝望过后,他第一次见到倾歌,近乎于一个死人,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身体冰冷,就像一座玉雕。他从未想过,离别一年后竟会是以这样的形式再见。
      他几乎是当场崩溃。
      许医却拍着他的肩说可以回天。
      大起大落便是他那时的心情。
      那之后他亲眼见过许医施针,浸毒,淬火,刺入穴道。
      仅一针,倾歌便疼出一身冷汗,虽未转醒,但梦中所历也必定如虫蚁噬咬。而每次施针便是一百零八针。
      单单只是看,萧夜辰便浸了一身汗,指甲都深深陷入掌心。他难以想象每周都要熬过一番的滋味。
      直至今日已是第十五次了,再有五次,倾歌体内的毒素便能化去,届时才算大功告成。
      “许老先生,今日我想多陪陪他,明日一早我再上山给你采药~”
      老者道:“陛下朝中初定,该多留在宫中才是,否则怕是容易惹人非议,空生人心不安。”
      “我知道……可我也放心不下……”
      老者意味深长的摸了摸胡子,朝门外看了一眼:“陛下不如先去见一个人,老朽相信你们或许有些话要说。”
      萧夜辰看了看门外,犹豫了片刻走了出去。
      院子里一人身披大氅,正望着远处的山峦出神,听到身后的响动转身看来。
      老实说,就算已见过许多面,仍旧觉得他们真的很像,恍惚间的一眼,就仿佛是倾歌站在那儿。
      只要他不笑。
      没错。
      曲倾语的笑总带着几分阴谋的味道。
      “大老远的,东郃皇帝这是特意来参观我们北潇坟地的?”
      曲倾语点点头:“是啊,差点儿就只能在坟地看到我亲弟了。”
      他微微一挑眉道:“萧夜辰,是不是我们曲家欠你什么?我这好端端的亲弟,一到你手边上就出问题?”
      萧夜辰沉默不语,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就算曲倾语未兴师问罪,这件事上他也绝不会原谅自己。
      曲倾语朝屋子里看了一眼,沉声道:“待白兮好转,我便带他回东郃。”
      “不行。”
      曲倾语眯起眼。
      萧夜辰道:“我绝不可能让你带他走,除非你踏着我的尸体走过去。”
      “萧夜辰,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很明白,想带他走,除非我死。”
      周遭的空气蓦然就静谧下来,一股淡淡的火药味弥漫开来。
      两人静默对峙,一人黑衣龙袍,一人白衣锦服,此等画面倒是十分养眼,只是气氛剑拔弩张。
      良久过后,曲倾语轻笑,点了点头道:“好,你且记着自己说过的话。倘若有下次,我也未必就记得答应过白兮的事。”
      “何事?”
      曲倾语笑笑,转身往外走:“待他醒了,你问他便是。”
      萧夜辰:???
      男人脚下顿了顿,侧头道:“喝一杯如何?”
      萧夜辰静了片刻,回头看了看烛光摇曳的小屋,终是微微轻叹,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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