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嗜·海晏河清》顾明思钰

37、【第三十七章·落锁】

　　天又亮起来了。
　　朝阳像猩红的网，裹住宦笑，令她瘫软在地，无力挣扎。
　　晏河清自门外进来，把她抱入怀中，像从海底捞起遗失的爱物。

　　隔了很久，她才说：“没事的，没事的，高考年年都有的，我们明年再考一次就好了。你看你妍姑姑，不也复读了好几年嘛。”
　　宦笑被网缠住喉咙，发不出声音。
　　晏河清似乎又在她耳畔柔柔安慰了许久，可是她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虽然只是错失了一天的考试，但是在一分就能差之千里的高考之中，一天的考试足以让她无缘她向往的地方，无缘她想逃离的地方。

　　难道……真的逃不出去吗？
　　或许也没有那么糟糕，或许一直认为‘读书无用’的爸爸会听了晏河清的话，答应自己再考一年。

　　门分明是被悄悄地推开了，可推它的人又偏要被发现，用小手指节轻轻叩一叩木地板。
　　见宦笑没有动静，宦棠终于不再‘蹑手蹑脚’，大步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咚咚’沉闷的宣判声。

　　“姐姐，这是什么？”
　　两根白玉般纤长的手指夹着一张小小的纸片冲入宦笑的眼前。
　　像是斗牛看见了飞扬的红布，宦笑的眼睛一下赤红，扑上前去要抓那纸片。可宦棠身姿轻盈，一侧身就躲开了。
　　“姐姐，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呢？”

　　对上幺妹故作天真的面孔，宦笑胃里翻江倒海，止不住得想要作呕——宦棠都读初中了，纸片上简简单单的‘准考证’三个字，怎么可能看不懂！
　　“你……你从哪里找到的？”一手撑着膝盖，一边站起来，宦笑觉得自己喉头猩甜。
　　宦棠把那张准考证贴在自己的胸膛上，脸颊在午后的阳光中熠熠生辉，连额头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见，“姐姐的书包里呀。这东西，不是被姐姐像宝贝一样珍视的藏在书包里吗？”
　　“你——”宦笑失声尖叫，“你为什么？！”
　　宦棠笑起来。白嫩面孔上的笑意因为她本人刻意放大，所以失真且狰狞，就像是戴了一张可怖的面具。
　　“什么为什么？这是我在家里角落找到的，又不是从姐姐书包里翻出来的。没有了这个东西，姐姐就不能考试了吗？啊，真遗憾，我读书少，我不懂呢。”
　　她尚存童稚又融了少女娇俏的‘咯咯’笑声仿佛来自地狱的嘲讽。宦笑捂起耳朵时，忽然想起一个词：‘螃蟹’。
　　据说，在海边捉螃蟹的时候，如果桶中只有一只蟹，那么这只蟹是很容易逃走的。可如果桶中有一只以上的螃蟹，那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这些螃蟹会互相牵制对方——自己逃不出去，别人也别想走。
　　宦笑靠着墙，缓缓蹲下去的时候，忽然听到清脆的破裂声。她没有去深究这到底是什么声音，就像她没有再追问宦棠做这件事的根本缘由。

　　站在她对面的宦棠，看着比自己年长，比自己威风的姐姐捂着耳朵，锁在角落里不发一言，心里立刻被得意所充斥。
　　这种把他人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感觉太好了。
　　这种只需要做一点微不足道，毫不费力的小事，就能致人于死地的感觉太好了。
　　宦棠为自己的发现，自己的力量，再一次不留情面的纵声大笑。
　　“姐姐，我的好姐姐。”宦棠蹲下身去，看着宦笑失魂落魄的脸。她甚至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脸颊，软软的，好像一块嫩豆腐，“我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你就算告到爸爸和妈妈那里去，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妈妈把我打一顿，打完了，我还是她的女儿，还是宦家的小孩。”
　　宦笑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来，看着她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此刻的宦棠整张脸上都写着‘得意’，她毫不顾忌的张扬着她的雀跃，丝毫不顾宦笑的感受。
　　——也是，藏准考证这件事情就是她宦棠本人做的。如果考虑过宦笑的感受，宦棠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滚。”
　　最后，宦笑只从嘴里吐出这一个字。
　　宦棠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自然，对着宦笑做了个鬼脸，“姐姐要我走，那我走就是了。”
　　她站起来，脚尖点在木地板上，踩出快乐的乐章。

　　夜晚时，晏河清端着晚饭来看宦笑。
　　宦笑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些什么。可是看了又看，宦笑只是确凿了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晏河清与宦棠确实长得很像，都是美人儿。
　　晏河清被她瞧的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我的脸怎么啦？”
　　“您……”宦笑一字才出，又叹一口气，“算了，没什么。”
　　晏河清不明白小女生的心思。她只是怜爱地摸了摸宦笑的头，温柔地说：“开始说话了就好。白天你一言不发的，让妈妈担心死了。”
　　“妈妈……”宦笑望着晏河清与宦棠酷似的脸，飞快地眨眼。当晏河清的话音落了，宦笑便将她自己送进她的怀里，像小女儿撒娇，又像是对命运低头，“我不打算考了。我放弃了。”
　　“啊！”晏河清低呼，“你确定吗？”
　　在她怀里弄乱了头发，宦笑坚定地点头：“确定。”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宦笑足够了解宦棠。只要成功了第一次，下一次她还会那么做。
　　只要宦棠想要做，她就会做到。
　　宦笑不愿意再体会一次希望破灭的感觉了。
　　那样痛彻心扉的绝望，再来一次就足以让她死。

　　晏河清沉默不语。
　　尽管宦家读过大学的人不多，但是他们也不在意家族中是否需要一个大学生来光耀门楣。
　　毕竟在这个家庭，‘活着’才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可如果真的什么都不说，似乎也不太好。
　　于是宦笑得到了一句不痛不痒的总结：“你确定就好。”

　　宦笑当然确定——也没有什么确不确定的。
　　只要宦棠在这个家一天，她就不能得到保障。

　　从晏河清怀中起身，宦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晏河清伸手去抚平她的眉毛，“小女孩，多笑笑才好看。好了，晚饭给你放这里了，你要记得吃。”

　　她离开了，宦笑盯着面前的餐盘，心想：她逃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