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天堂》砚飞

4、留杭不易

　　第4节 留杭不易

　　在大型国营企业里，有它的好处，也自有它的坏处。
　　“在这样一个大溶炉里，你一应该届大学毕业生想出人头地，比登天还难。”这话是王海说的。
　　在进厂签协议的第一天，陈数就认识了王海。
　　陈数看到王海的时候，他正两眼茫然地在问人事人员：“厂里没有宿舍吗？那我们住哪里？”
　　“外面，农民房，自己租房子。”人事人员头也没抬，“只有工作十年以上，才有资格福利分房。”
　　陈数正好也要租房，于是两个人就相约一起找房看房。因为都考虑钱不多，又想到女朋友要来不方便，所以两人租了离厂不远的两幢不同人家，两间格局一样的朝北的小房间。
　　工作的前两个月，陈数都在培训中度过，从第三个月开始，陈数转去了车间，不是去参与管理，而是去参与打磨原器件。
　　当然，这不影响陈数对未来的信心。好不容易留杭了，户口都落定了。这些经济上的小事，留待后面慢慢去想，解决了户口问题才是关键。这可是他陈数经过四年大学的努力，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公家饭碗啊。他下辈子的舒坦人生，还指着它慢慢地铺展开呢。
　　毕竟，得到这份工作的背后，是各种算计与背叛。
　　其中的心酸，陈数自己心里知道。
　　毕业前两个月，班上成绩优秀的几个学生和班主任系主任的得意门生，每天都会往教师宿舍跑。
　　有的去帮班主任的孩子免费补习，有的去班师娘提菜，有的去打扫卫生，有的去送礼吃饭串门。
　　大家的表现形式不同，但最终的目的是一样的：在毕业确定留杭名额前得表达表达！
　　四年大学，成败在此一举——成功了可以留杭，端上铁饭碗，失败了就乖乖地滚回老家去。哪里凉快哪里呆着！
　　“成绩优秀？优秀的人多了去了。每个班留杭的名额只有两个！”陈数知道这事的时候，本没有当回事，多亏赵志成一语点醒梦中人。那时候，赵志成在村里当干部的妈妈已经往学校跑了三趟了。可惜，赵妈妈虽然在农村威风，到了城里照样还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拿着礼物都不知道往哪个门里送。
　　“没一两把刷子，你的户口就老老实实等着被打回到原籍地去吧。”赵志成偷偷点起根烟，顺手递给陈数。
　　“我不抽。”
　　“都快毕业了，烦着呢！”陈志成低下头叹气。
　　“系里的通知上不是写着按成绩排名？”陈数年年是班里的一等奖学金获得者，虽然自己农村来的孩子，要钱没钱，要关系没关系。系里当然就没有一个什么了不得的关系，就连能帮他说两句话的人都没有。但陈数一直觉得凭借着自己过硬的成绩和表现，怎么地也能进入到面试名额里。“学校总得先按排名推荐，人家企业看不看得上，那再说。”
　　“我妈都来三趟了，没戏。班里几个家里办厂的同学早上下都打点过了，听说他们和学校就业办谈过，只要解决他们孩子的留杭问题，他们答应以后每年到学校设点校园招聘。”赵志成只能感慨他妈位低权小。
　　陈数不知道这些道道，他只是从系里的通知上了解到：留杭的两人，从班级的前十名里挑六名。主要考核三个方面：一是成绩，二是社团活动表现，还有就是在学校有没有处分之类的。挑出的这六名统一由学校推荐到用人单位，再由他们面试选择两位签订毕业生定向分配协议。等到毕业证一到手，就到企业工作就算留杭成功了。
　　那时候，陈数刚和左欣在谈恋爱，大学里明文规定，不赞成学生早恋，牵手都是大忌。
　　学生和学校之间有一种很好的默契，在学校恋爱是红线，出了校门后，学校一概不管。所以，所谓的恋人间的逾矩，也就是周末校外吃个饭，牵个小手，亲个小嘴。这在全校师生之间，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陈数是个模范生，在学校里把什么感觉都按耐住了，从没有什么越柜的行为。只是他没料到，在留杭这样的非常时刻，为了能够多踢掉一个竞争对手，同学之间的黑门道、暗门道，甚至告状等方法，能用上两个绝对不会只用一个的。
　　学生处的老师有一天突然找到陈数。
　　“有同学说，看见你在学校谈恋爱，还牵手、亲嘴啦？”老师问。
　　“哪个同学看到的？”陈数自己清楚得很，校外那都不是事。因此，他定然是不可能承认的。事实上，他和左欣在学校一直是老老实实地，除了图书馆看书，大不了就是坐在操场边聊聊人生、谈谈理解。山顶上的事天知地知他和左欣知，况且，也都是些有开头没过程的事。
　　“哪个同学不能说。反正，有同学投诉说看到了。”老师气定神闲，话语里丝毫没有一点可惜之意。
　　“我还看到小王、小李、小孙了呢，这事儿，老师您比我有经验，要有证据的不是？”陈数有自信，捕风捉影毕竟成不了气候。人证，人证多了去了，关键还看物证。
　　“不要急，我也就是问问情况嘛！”老师打着官腔拍拍陈数的肩，“你先回去，我们再研究研究。”
　　“老师，有的事我承认，没的事，总不。”陈数怏怏地开门，临走时，他坚定地表明决心。
　　老师脸色微微一怔：“好好，我们不会冤枉同学的。对同学的投诉，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
　　在毕业落实工作的关键时刻，怎么能差子？陈数自然拍着胸脯保证说没有。后来，陈数细思此事，也未必是哪个同学告了自己。这些手捧茶杯的老夫子，估计也是拿这事吓吓胆小的同学，让他们自招了而已。
　　果然，后来此事不了了之。陈数顺利地进入了面试环节，但他不知道，一步险象环生，二步仍需步步为营——
　　那天，陈数早早地穿了一套偏大的西服，和老师一起准备去厂家面试。这是他第一次穿西服，还在白衬衫上打了暗红的领带。西服是陈数像同学借的，因为是同学大哥的衣服，袖子偏长，肩部偏宽。虽然穿起来稍显宽松，但他自认这是他近年来穿过的最有型的一套衣服。不仅他自己这样认为，左欣肯定也是这样认为的。因为陈数从左欣的眼里看到了欣赏和赞许。
　　“眼前这位帅哥，有点熟悉呀。请问，你是不是叫陈——什么——同学？”左欣站在教室门口不近不远地看着他，开玩笑。
　　陈数挠挠后脑勺，把手里的考试习题册交给左欣，害羞地笑笑：“借来的。”
　　那时候，左欣不知道，此后的十几年，陈数就和正装杆上了，就算她再怎么反对他穿商务装和正装，他仍旧乐此不疲地往身上套。
　　“不要天天穿得这么正规，显得人很呆板。”左欣提醒。
　　“这样精神，穿件t恤，球鞋像什么样子？对方和你谈生意的时候，会不停打量我。不清爽，就是不尊重别人。”陈数反驳。
　　虽然，陈数穿正装的第一天，确实迷到了左欣。
　　左欣对那天的陈数记忆深刻，而陈数对那天发生的事，也同样记忆深刻。甚至还让他对人性又有了一层更深的思考。
　　那天面试，一共去了六个人。班主任带着大家到了用人单位后，学生们先在人事处的门口候着，班主任把六份资料交进了人事处，然后就等着对方叫名字，谁进去和人事主管面谈。
　　陈数紧张地在门口候着，按综合成绩排名，他排在第二。陈数思忖着，按理，应该第二个会叫到他，可一直等到其他五位同学都面谈完了，陈数也没被叫到。
　　班主任招呼大家回学校。
　　陈数越想越觉得冤，来都来了，怎么可能连面都不见一个？找班主任，班主任淡然道：“他们可能看了你的资料，不适合吧，就不淡了。算了，回去吧。 ”
　　陈数心里一阵失落。为了准备这份材料，他花了很大心思。为了今天这场面试，他也准备了很多。
　　“再不济，也不可能连个面谈的机会都不给吧？”陈数跟着班主任往外走，可越走越不甘心，快走到厂区大门的陈数怎么想都不对，转身自己跑回到了工厂的人事处。
　　他听到班主任在后面追喊着自己，他管不了那么多。就算此后，他要在自己的毕业生档案里写什么没有群体概念，不遵守组织纪律之类的话也随他去了。
　　陈数敲响了人事主管办公室的大门。他不卑不亢地简要说明了情况，并小心翼翼地询问：“为什么连面谈的机会都没有？”
　　人事主管一脸茫然：“我没看到你的简历啊，是漏交了吧？我说呢，原来不是说好六个人面谈取三人的嘛，怎么少了一个。问你们老师，老师说有一个自动放弃了……”
　　那天，陈数和企业的人事主管谈得很开心。
　　对方看着陈数的资料和想法一个劲地点头、微笑。结束的时候，对方还起身和陈数握了握手：“小伙子，我们需要有想法的年轻人。”
　　就这样，陈数终于进了这家国营企业，留了杭。
　　后来陈数才知道，原来是班主任私底下收了一位胜算不是太大的同学的好处，为了帮助他留杭，私自把陈数的资料给暗暗抽掉了。
　　那时候，陈数才终于明白，什么叫职场，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什么叫暗度陈仓……就像现在的P图软件——明明人站在那里，却可以通过神奇的运作，给悄无声息地把人给P没了，把小矮子给拉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