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天堂》砚飞

38、离

　　人生就像过山车，没有永远是高峰的时候。
　　儿子王子走后，王海的人生就开始变得越来越狗血。
　　有一次回去家里，他看见郑玉居然躺在王子的小床上睡着了。她瘦弱的身体卷成一团，窝在小床里，没有任何不适感。王海突然感觉有点心酸，相当年，郑玉像一只蝴蝶一样在他面前雀跃的时候，真是嫩得可以掐出水来。可如今，他对她心里是有恨的。
　　“好好地，为什么要把孩子放在报亭？”王海质问郑玉的时候，郑玉脸似僵尸一样地没有一点表情，更没要解释的意思。
　　王海悻悻，此后，回去得更少。
　　这边，王海的日子也不太好过——赵小玫天天催着他离婚。可郑玉目前这情况，去提离婚？毕竟夫妻一场，自己尚未狠到那个程度。再说，听说最近中央派了巡视组到局，近段时间风声很紧，局里已经开始自查公务员资产。很多已经退休的老领导都被扯进去了，虽然自己已经辞职，但也逃不过。得先把这事应付过去。
　　王海上个月把房产公司和中介公司的股权全都转到了陈立新的名下，直接套现2000万，存在了老家妈妈的户头下。
　　“以前郑玉总说着要给儿子送到美国、英国去。现在虽然已经用不到了，但放您那里，您当养老钱，保您个周全。”王海妈妈突而又想起了她那宝贝孙子，还有那如今已经半疯半傻的儿媳，用手背抹抹眼睛，呜咽着点点头。道：“郑玉是个好姑娘，会持家，对我们也孝顺，唉……她怎么会糊涂到放孩子放在报亭一个人跑开啊？她跑开干嘛去呢，唉……”
　　王海别过脸，拭了拭眼角。
　　曾经，王海觉得一家人开心就是人生的全部；后来，王海的人生观执着而坚定地认为，只要自己开心了就好。可如今经历了生活变迁的他发现，原来，每个人都不可能以个体的形式存在于社会，身边的家人、爱人、孩子，都是组成你快乐的基础。
　　这段时间，王海没有心情去赵小玫那里。她逼得越紧，越让王海觉得这个女人目的性太强。赵小玫每次撒娇的背后，总有一个愿望需要达成。他觉得这个女人手段太多，但又像毒药一样地迷恋她，离不开她。
　　“是不是像一张掉进了粪坑的人民币，不捡可惜，捡了恶心？”王海曾向陈数诉说过自己感情上的困扰，陈数一语中地。
　　那时候，陈数正和企业家女儿走得很近。陈数和王海常常会约个时候宵夜，顺便谈谈人生谈谈理想。
　　“若她以后再另攀高枝，你小心被她一脚踢到西伯亚！”虽然陈数的话是半开玩笑的。但王海觉得，他和赵小玫的事，确实要从长计议。郑玉那里呢？总得要等她病情稍微好转点，再和她好好说。就算没有感情，他的责任还是在的。郑玉那惨白的脸，真让他很痛苦。
　　那天凌晨五点，王海突然惊醒，赵小玫突然惊醒，郑玉也突然惊醒。
　　惊醒的郑玉突然觉得自己脑回路清晰，脑袋不再迷迷糊糊。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屋里王海的衣服还挂着，她想起王海现在已经睡在别人的床上了。地上的玩具还在，想起王子满脸是血地躲在自己怀里。她敲了敲脑袋，她不喜欢这样，她喜欢迷糊着，迷糊的时候，能看到王子。她的王子会活蹦乱跳地拿糖给她吃，会抱着她说：妈妈不哭，我不痛……
　　“唉，流了那么我血，怎么会不痛呢？”郑玉披着衣服，准备到客厅拿几颗安眠药。
　　然后，她就看到了放在客厅的手机上的一条彩信。发送人显示的王海。郑玉点开彩信，彩信就一张照片，照片上，王海□□地躺着睡着了，她的胸口靠着一个浓妆艳抹的美女。美女有点眼熟，但郑玉一时想不起是谁。她的脑子一下就蒙了，电话回拨回去，响了两声，有人接起来，郑玉“喂”了半天没有声音。她停在当场，不说话。许久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声：“你们还是早点离了吧，这样拖着你有意思吗？……”
　　“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管不住你自己的男人，这样天天拖着也没意思。他说他只有在我这里才能甜甜地睡着，你只会带给他恶梦！”
　　“是吗？”郑玉冷笑。
　　“你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别再害人了。拖着王海有意思嘛？去年，你不是跟在后面看到我们进酒店开房了吗？怎么不死心……”郑玉按掉了电话，但一直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她拿着手机呆呆地走进洗手间，把手机扔进马桶。
　　她洗漱完毕，回到房间躺下。她没睡，她睁着眼睛还是做梦了，梦到了悬崖、空无一人的森林、山谷…… 她又站起身，慢慢吞吞地走到儿童房，看了一眼儿子睡过的小床，她轻轻地抚摸着床沿，并在床头亲了一下。
　　“妈妈想睡了，这段时间妈妈很辛苦。妈妈想你了……”郑玉趴在孩子的床头兀自呢喃。
　　许久，郑玉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披着衣服下楼。
　　她沿着小区的道路一直往前走，走一段后，她就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上很长时间，近一年来，她没吃过一餐正常的饭，她瘦骨嶙峋。停停坐坐三次后，郑玉终于走到了那个报亭前面。
　　接下来的一百米路程对于她来说很漫长，她艰难前行，步履沉重，两只脚仿佛是两块石头一样提不起来，只能在人行道上慢慢移动。她站在报亭旁边，双臂搁在马路护栏上支撑着身体，她看到了王子躺过的马路，她胃里一阵紧缩，回头对着绿化带吐了起来，其实她什么都吐不出来。路上偶尔有一个早起的人经过，她用微弱的声音对他说了几声对不起，接着继续呕吐。
　　她又回到报亭旁，她想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可是身体不听使唤滑了下去。她失去知觉似地在地上坐了许久，直到路上行人开始多起来了，她才起身向马路对面的一座大厦走去。过马路时候，郑玉见到一个从对面走过来的陌生人，她幽幽地走过去，声音颤抖地对这个陌生人说，王子死了。
　　这个陌生人吓了一跳，以为遇上一个精神病人，快步走到街道对面，走去时还警惕地回头张望她。
　　看到一个人，郑玉又说：王子死了。这个人看她一眼，开玩笑道：没事，公主会去救他的。
　　郑玉点点头，终于有了一个满意的答案：公主会去救他的。怎么救呢？王子一个人在下面一定很辛苦吧？他那么小，有人欺侮他怎么办呢？她边想边迷迷糊糊地进了大楼，她坐进了电梯到了顶楼。她在顶楼绕着走了几圈。找到正对着王子出车祸的马路方向，郑玉站在那里呆了半晌，然后扑通一声就跌坐到了地上。已经大半年没流过泪的郑玉的眼泪就哗哗地往下流：她想起了他和王海的初识、相恋、初吻……很多的想不通与不甘心，幻化成了各种痛。她已经好久都不痛了，但这个时候，她又莫名地痛了起来，她伤不忠、伤背叛、伤冷漠、伤离别、甚至伤活着……回忆完自己与王海的每个珍贵镜头后，郑玉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其实已经圆满了。
　　“人世间最大的苦，莫过于你珍视的最爱的人背叛了你。以后的每一点回忆，每一点经历就变成了折磨……哪里有天堂，人间没有，天上也许有。”坐了几分钟后，郑玉碎碎念念着用最后的力气爬上一米高的露台。
　　她在露台站直身子，她又想起了梦里的悬崖。她慢慢地往前走，往前走，纵身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