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之离花记》渊郁

11、难处

　　周娅回家第三日，周宋氏又去了小女儿家里一趟。
　　平心而论，周烟是不愿意管弟弟周思安的事的，但这个时代里就是如此，坏了名声的未出嫁的男子，在这种小地方能传个十几年，将来她有了儿子，保不准会被弟弟连累了，因此她爹跑来哭哭啼啼的时候，周烟好说歹说把他爹压了下来。

　　她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夫郎三天两头回家，为了这事，周烟板着脸一顿好歹的把人给压住了，也不让他急着回家去了。

　　周宋氏往临街的铺子里一站，喜气洋洋的就要拉着周烟说话。

　　“你姐姐这一趟出门，真是发了财啦，”周宋氏摸摸索索，掏出一个淡青色的布囊，往外一倒，却是圆润的老大一颗珠子，却不是白色的，而是极其柔和的紫色：“烟儿，你帮爹看一看，这宝贝要是转了出去，能值几个钱？”

　　周烟心底无语，不由腹诽了周娅一番，搪塞道：“爹，闲话慢聊，且先说说思安的事儿，大姐拿了什么主意？”

　　周宋氏一怔，叹道：“唉，你也知道，娅姐儿那人，心里有主意，也是不与旁人说的。”

　　周烟一听，小心道：“此事传扬出去，家里还有什么面子，爹爹不要怠慢了……大姐那里，务必不要宣扬出去，纵然是有气也要缓一缓，慢慢的来。”

　　周宋氏道：“那是，烟儿思虑得周到，回去我就提一句。”

　　再看那珠子，真是圆滚可爱，周娅出去一趟，回来时也不张扬，哪知道暗地里攒了什么好货。周烟心里颇为意动，可去年那一闹，她在家族里颇没面子，寻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横竖她姐姐是个破落户的性子，宁可安生过日子了。

　　送走了她爹，周烟放不下这桩子事，白氏抓了一把瓜子在后门嗑着瓜子聊天，见丈人走了，回转过来，就压拉着周烟亲热。哪知道妻主是个面上正经的，白昼荒唐，心里颇不乐意，就拿话岔开他：“你聊了半天，哪家又办喜事了不成。”

　　“不是，这回是县令大人出的榜，要招人挖河道呢！”白氏眉头一抬，嘴角的笑意一撇，不屑的抽了抽，道：“你老周家的门楣，也是怪得很，看看爹爹三天两头的来，怎么半点不怕出事的。”

　　这话要说下去，就是挤兑了，周烟忍着不说，白氏越发兴起：“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爹爹养儿子，养到十五六岁，嫁妆也没有一份，平日里见他东家走，西家走，早早把人说亲了岂不是诸事太平，偏不在心上，亲生的哩，哪有这样养的！”

　　周烟脸色铁青，一锤桌子，杯盏跳的一声，白氏吓得脸色白了，倒也知道老实人发起脾气不好惹，假假的背了半边身擦了脸颊，掀帘子出去了。

　　这一番话，在别人听来，那是不像话的，哪有女婿这样说丈人的理，也是市井小户，不能揪着一句半句的过日子。周娅这一番找人，原本是想要问一问朱二娘哪里有认识的人，但见了面却改了主意，暗地里拿了钱去了一户保媒人处，退了左右，拿好话恶话说了一番，才把这事暗暗的办了。

　　那两只鸡乃是周娅从前夺回了家产时顺手买了回来，生了不少鸡蛋，因此周思安临走之时，暗暗下了狠心从此不复相见，又是些不值几个钱的，也就偷偷绑了一同带走。但凡说出来一听，惹来一番笑话，那是难免的。

　　但周娅心知便宜弟弟从小就是如此，没落的几个钱，过得窘迫，能连鸡都带走，可见他走的时候并非为人所迫，且不会去的太远，只怕与他一同离开的那人，就在薄县附近。

　　另有一层，勾他的人既然没有阻止，显然也是个穷货，且周思安看不起团头家里，大抵不会找个混混将就，她暗暗寻个惯会说媒的，不走别家，就走附近乡里打听，哪里有家贫忽然成亲的，或是来了亲戚的，尤其是穷苦书生人家。

　　那媒人出入人家，从来不招人眼睛，惯来有一张利嘴，家长里短，探听询问，不招人怀疑，又受了一大注的银钱，自然要把这活儿做好了，也是目标太明显，没过五六天，他就托人去周家递了个口信，把周家大姐给招了来。

　　这五六天的功夫，媒人套出了两家颇为奇怪的，一户在周家村不远的大桃村，有一户苏姓人家，来了个年轻的公子，不知为何那人家遮遮掩掩，连亲戚邻里也不走动了。旁有好事的叔伯，暗地里闲话打听，只说是来了个远亲，却也不让人出门，不知什么眉目。

　　另一户在石河，则更是人口简单，一个穷书生，领回来了个如胶似漆的小郎君，家里也养了鸡，恰好对的上，只不过这一户与苏姓人家恰好南北相对，一天之内走不完。

　　周娅听罢，怀里一摸，递过一根银钗：“今夜这话，出自李叔的口，入了我周大的耳朵，世上再没第三个人知道了。”
　　保媒人接过了银钗，掂了掂：“那是，那是，再没人知道的。”
　　“若有半点流言，李叔可不要怪我。”周娅盯着他看了一眼，忽而一笑，起身走了。

　　她要把这件事瞒下去，瞒得滴水不漏，这几天的失踪可以说是去乡下的远亲家里，造假造的不出纰漏，再过一段时日，给小透明说个亲事，万事也就风轻云淡了。
　　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这一刻，周娅忽然出戏了。
　　她不再是一个理当为这场荒唐擦屁股的当家主事的女人，只是一个茫然冷淡的看客。就在周思安模糊的影子上，生出了一缕晃荡的微风。她听过积毁销骨，众口铄金，也听过在家从夫，出嫁从夫，那是另一个世界另一段时间，强加给女人的束缚。

　　她无比庆幸又浑身打颤，在夜里停下来，听着周围四野若有似无的声音，她喉咙里崩裂的喘息，滑过牙齿，急切的涌入胸腔。这是她的后怕，又是一点将燃欲燃的庆幸，还好在这个世界里，哪怕一环压一环，一重叠一重，她也能抓住一丝细微的，却又实在的东西。

　　那是迟来的醒悟。

　　周宋氏屋里的灯还亮着，周娅沉默的站在了屋外。
　　她敲了敲门，道了声：“爹爹，可睡下了。”
　　“姐儿哎，”周宋氏急急的出了开了门，迎上了面色沉冷的长女，周娅也不绕圈子，问道：“若是找到了思安，爹爹认为该如何收场。”
　　周宋氏呆住了，揣摩了一下周娅的神色，嗫喏道：“那孩子……唉，也是让人为难，姐儿，你不要太苦了。”
　　“我有什么苦的，”周娅不想绕圈子，疲惫的揉了揉发鬓，轻声道：“把他带回来也是个法子……只是之后的事……”
　　“姐儿！”周宋氏忍不住了，压低声音道：“姐儿一向怪我薄待那孩子，可此事上万万不可糊涂，他若没有做什么糊涂事，家里还能帮他遮掩，但若是已经……那就只有让他有些钱财傍身，有个姐姐依靠，不要叫妻家瞧不起了。”

　　周宋氏的主意，也是周娅隐隐意识到的局面。
　　“我……”这句话颇有些难出口，但周娅看到了周宋氏急切的神色，喉头微微一动，道：“我会问一问他，再做决定，爹爹不必担心，早些睡吧。”
　　周宋氏听了这一局，却是真的松了口气，握住了周娅的手掌：“姐儿，凡有家里撑腰，别人家就不敢小看，你不要怕，将来妻家敢拿这话拿捏他，我必不让她家里好过！你尽管好生教训那不要脸的一番，却不可做绝了此事，倒让你弟弟难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