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宴》海棠花辰

143、一百四十三

　　日子终究没办法一帆风顺，才过了四天便传来北境起兵，意欲以武抗旨的消息。这是慧主候了多年的机会，如今终是来了。当即下令江勐为帅，领二十万白沙军以北歧南境的春霜城为据，剿叛军、擒逆贼，收复北境。自然亦如叶知槐所料，随旨而发的还有江玉鹄的判决，因其杀人之事证据确凿，本应斩立决，但念其系因失手，又逢永晏用人之际，则改流放为充军，随白沙军出征伐歧，望其延续家威，在军中可以将功折罪。这起在朝堂上闹了多日的人命官司，终于就此尘埃落定。

　　另外，撤江玉鹄青梅肆长史一职，由侍郎张险峰继任。这亦算是念在其多年尽力供职，破格提拔了。

　　这令看似下得突然，实则江勐与圣上已是筹谋多年，二十万白沙军日夜不敢懈怠，只待这一日。江勐只用了两天便已整装待发，白沙军拔营而起，倾巢而出，甲明枪锐，人强马壮，浩荡集结于桃都城前，慧帝亲自送行十里。

　　江勐并非初次出征，府中诸人一切平和。只是此行随军的还有江玉鹄和叶知槐，这让府中的气氛平静得有些奇诡。

　　江玉鹄也便罢了，在外人看来不过是老爹给闯了大祸的儿子一个活命的机会，可叶知槐却是不同。他少年时作为白沙军的军师，陪江勐征战四方，后来归隐至今已然近十年了，十年间江勐依然四处杀敌，离了叶知槐，他仍是那不败战神，如今这一役却又将这归隐之人请了出来，可见白沙军纵使威名赫赫，北歧这块硬骨头只怕也不好啃。

　　离开之前，江玉鹄便去药肆找了洪银儿。

　　他自牢中放出不过两日，一直忙着去军中报到、习演，出事后洪银儿虽一直悬着心，却无奈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去牢中探视。她亦壮着胆子向太医院的陆永先递过书信，张北却代笔回信，直述此案太过关系重大，桃都衙门的大牢已然下令严禁探视，他们实在是鞭长莫及。

　　后来她又听说江玉鹄逃了死罪，宫职被削要随军出征，心中倒立时安定了不少。这撤职对于寻常人来说那是塌天大祸，可他江玉鹄身份原本贵重，实在算不得什么。至于充军，于外人看来这精娇玉贵的纨绔少爷终于要吃些苦头了，她却知道他其实有大能耐。潜在北歧的时候没少吃苦，他亦不当回事，真要随军只怕也不在话下。只是听人说过刀剑无眼，战场凶险，但想他到底是真刀真枪搏杀过的人，应该能保得住自己吧。

　　一到内堂中见他，人瘦了一圈，眉眼略显憔悴，神情却依然是从前那般嬉笑自若，一见她眉间隐然有忧虑，便先开口笑道：“爷这次去纯是捡功劳的，跟在老爹后头挣几个人头，回来后也好捞个大封赏。这样便宜的活，谁不去谁是傻子。你们都别哭哭啼啼的。”

　　洪银儿点点头：“我知道爷的本事，不会担忧的。”

　　哪知她这样一说，江玉鹄却是愣了一愣，好似反而不乐意了：“你当真不担心，一点儿想哭的心思都没有？”

　　“自是怕爷会辛苦，却也知道爷必能照顾好自己……不会胡乱哭，给爷添堵的。”

　　“我不怕堵，你哭一个我瞧瞧。”

　　“爷如今好好的……我当真哭不出来。”

　　“真是个冷心肠的丫头！”江玉鹄莫名恼了起来，“当初就不该救你！”

　　他向来是这般的喜怒无常，相处久了，洪银儿有时能知道他在恼些什么，有时却也猜不透，只是已然习惯了。当下也不去添什么话，只怕自己又加错了柴，让他这无名火愈发地燃了。转过身去，到内室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裹来，放在桌上缓缓地打开，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知道爷要去那苦寒之地，因此连着几夜没有合眼，赶了件衫子出来，爷您瞧瞧合不合意？”

　　江玉鹄立时喜笑颜开地凑上前去，嘴里却还在说：“什么衣服呀，不是蜀州供锦的我可穿不了，嫌扎肉。”一手扯开包裹布，另一只手却轻轻落在那件月白绸的衫子上。

　　洪银儿面色微红，忙道：“不是供锦，那个是宫供，咱们买不到的。可这也是江南的细雨绸，我花了大半的积蓄呢。我知道爷若投军，府里一定什么都备齐了，可想着他们没有真的去过北歧，不知那里的气候如何，未必准备得合适。爷将来是要上战场的，里面的衣服若是多了手脚便伸展不开，若是少了却又冻僵了身子。因此这衫子是两层，里面加了层薄绒，保暖又不笨拙。还有……那军制是有规定的，不许人胡乱穿着，因此这衫子是我央人求来了图，依着军制式样裁的，入了军便把原先的换了，旁人一定瞧不出来……”

　　她这般絮絮地说着，那厢里江玉鹄却显得格外地沉默。两手掂起衣衫轻轻一抖，正反翻看，目光映着烛光点点，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洪银儿心中没了底，失落之余却也涌上一丝的委屈，扁了扁嘴巴也不再说了。

　　江玉鹄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在北歧的时候，我帮爷缝补过衣裳，便一并记了下来了。”

　　江玉鹄眉眼弯弯：“噢，在那时就想着要给我做衣服了？”

　　“闲来无事罢了……”洪银儿胸口赌着一口气，低低答道。

　　“乖丫头，不枉爷待你一场。这下子才算公平了。”

　　“什么？”

　　“爷出征前巴巴地来看你一场，你要记得这份好，以后加倍还我，知道没有？”他笑着，自袖中神神秘秘地摸出个物什来，在她眼前一晃，“这花样可是爷找桃都名手顾氏亲制的，满世里的独一份，你呀，好好珍惜着吧。”

　　洪银儿接过一看，是一枝红珊瑚发簪，玲珑精致，雕作了一枝细细长长的燕支草的模样。

　　“金燕支这名字是你娘给你娶的，以后在我跟前，还是叫回原名吧。”

　　洪银儿愣愣，眸中忽然便止不住地涌出了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