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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4-喜 ...

  •   十月廿二这一天,黄历上明明白白写着——宜嫁娶,宜合婚订婚,宜迁居,宜祈福,宜订盟。

      黎生与柳千铃的婚期,是个再好不过的日子。

      一大早,整个寒山寨便处处挂了大红喜绸,每个帐子都高挂着精巧的同心结,那是寨里为数不多的妇人们,连夜赶了十多天工,一针一线编织出来的。

      新人的喜服也早就缝制好了,黎生换上后,在镜前瞧了许久。

      镜中人韶华正好,青丝如瀑,俊逸端方,是难得清秀貌美的翩翩儿郎。

      直到大红的新郎喜服穿在身上,他才彻彻底底感受到,他是真的要迎娶柳千铃过门了。

      他的父母早已亡故,如今也没有了自己的家,娶她无三书六礼,无媒妁之言,甚至不能得到任何一个亲朋好友的祝福。

      可他心里清楚,无论今日这亲有没有结,既然柳千铃是踏下心来跟着他,他又并非无情,他总会好生待她,将她视作自己的正室娘子,携手过完这一生的。

      只是这一切,要等到他做完最后一件事才行。

      看准送饭的小寨匪不在,黎生打开竹楼的门,尽量避开人,一路往秦思萦的帐子而去。

      他自以为来得避人耳目,却压根不知道,他从远处过来的时候,秦思萦帐子后头便有守着的寨匪朝远处使了个眼色,看着其他弟兄进巴野的帐子里去回禀了。

      一掀帘子,秦思萦对上黎生这身打扮怔了怔,回过神儿才忙要与他见礼,黎生上前两步虚扶了她一把,压低声音道,“秦姑娘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

      秦思萦讷讷点点头,瞧着他低声道,“我听闻了,今天是公子与柳大当家大喜之日,思萦未能贺礼,实在不好意思……”

      黎生摇头,只与她道,“我已经摸清了整个寨子的守卫情况,今晚酒席,需要调用人的地方多,你这处只有一个人守着。届时我会想些办法把最后一个守卫支走……前些天我出寨子勘察过地形,你出去以后,一直向西北的方向走,走出几里地,就能看见官道旁边的驿站,你可去求助驿站的官差,教他们通知你家里人接你回家。”

      秦思萦听他说了这一长串逃跑的计划,听得一张小脸煞白,她警惕地朝帐子外头看了看,不自觉走上来拉着黎生的袖子,仰头殷殷问道,“公子所言……今夜可行么?”

      黎生看了眼她的手,不动声色地抽回袖子,只对她颔首嘱咐道,“秦姑娘出了寨子尽管跑就是,其他的都交给我,不必担心。”

      秦思萦顿时泫然欲泣,只默默垂下头擦泪,抽抽噎噎地谢道,“若是今夜能顺利离开此处……思萦……思萦往后当牛做马地报答公子!”

      虞夏看着黎生那一身大红的喜服若有所思,谢清池转头,见她面色不太好,蹙眉担忧道,“可是不舒服了?不若咱们歇歇再瞧罢?”

      虞夏心里挂念黎生和柳千铃的事儿,撑着身子淡淡摇了摇头,“可能是有不好的预感?我头有些晕……不过没事,我也想看看,秦思萦今夜究竟能不能顺利逃走。”

      顿了顿,她忍着头晕目眩,咬牙恨声道,“还要看看,师父这个没良心的,又是怎么帮她的……!”

      ***

      日落后,寒山寨路旁点起了两行蜿蜒的红烛,一路从柳千铃的帐子明到了黎生所住偏远的竹楼。

      寨匪们满脸喜色地抬着一缸一缸的美酒穿梭在人群中,寨子最中央的广场上,长龙席拼了几十条长桌,数百张板凳围在一起,厨娘们架起大锅做的鸡鸭鱼肉,几十盘几十盘地往桌上摆。

      有老人穿戴得喜庆,抱着自家的娃娃坐在桌边等开席,小孩子嘴馋,盯着桌上的腊肉香肠便要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去抓,被老婆婆连忙打了手拦下来。

      柳千铃换好嫁衣,忽地掀起帘子走了出来,额头上红珊瑚的珠子并着柔白羽毛攒成的流苏从帽子上垂下来,在她鬓边灵动地叮叮当当摇晃。

      美人唇红齿白,盛妆后是只一眼便能教人失了神的无双颜色,有端酒经过的寨匪看得愣住,被后头急急走来的弟兄一撞,“咚”地一声巨响,两缸酒哗啦啦地倾泻一地。

      旁边摆菜的妇人忍俊不禁,高声嘲笑道,“瞧什么瞧?!大当家是今晚的新嫁娘,是你们几个小崽子能盯着看的!”

      那几个寨匪一听,脸上都烧红了起来,局促地低下了头,二当家从一边笑呵呵地赶上来,在他们肩膀上挨个儿拍了一把,“愣着干嘛,还没看够啊?!当心新郎官一会儿挖了你们的贼眼睛!赶紧去把酒给老娘补上来!”

      千铃嗔怪看她一眼,几分不好意思似的,长睫轻颤,看得老妇人怀里的小娃娃都长大了嘴,口水滴滴答答地流了一腿,千铃走过来,轻巧俯身从桌上拿了片香肠,弯腰递给小孩子。

      她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家伙看着看着,也跟着拍手乐了起来,伸着手去接过了那片香肠就往嘴里塞。

      婆婆看得高兴,朝她祝贺道,“大当家孩子缘儿好,成婚后定然很快就能喜得麟儿!”

      千铃轻轻“哎哟”一声,觉得不好意思,却到底笑着接受了婆婆的祝福,揉了揉小娃娃软乎乎的头顶,一双眼睛在烛火下亮晶晶的,“借您吉言了,但愿我也能有个如同小豆子这么可爱的宝宝!”

      婆婆咧着嘴一笑,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愈发显得慈祥可爱,拼了命攥着她的手点头,“会的!会的!大当家是心善的好姑娘,人又漂亮,新姑爷也长得好看,你俩的孩子啊,一定差不了!”

      千铃想到黎生,心里一暖,二当家从后头抓过她就往帐子里塞,嘴上嫌弃道,“瞧瞧,还有没有点出息了?新郎官儿还没来接人,哪有自己跑出来抛头露面的新娘子?你着的什么急,你家俊郎君还能跑了不成?”

      千铃被她推进帐子,二当家两手抓着帘子只露个头,佯怒瞪了她一眼,她只好无奈投降,老老实实地待在屋里。

      待二当家走远,千铃笑着叹了声气,想了想,还是转过身,缓缓走到寒山的排位前看了半晌,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冰凉的木牌。

      “寒山……我要嫁给黎生了。你会……祝福我吗?”

      早已习惯无人应答,千铃垂下眼,依旧笑着与他道,“我前些日子梦见你了,梦见小时候我追在你们屁股后头跑,木岩说,女人家不能去打猎,就该在寨子里待着。可你却拉着我说,没啥不能去的,我想干嘛就干嘛,做什么都行。”

      “你对我很好,我知道……爹娘走后,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可你也很早就走了……这些年,我不知道我一手带出来的寨子,合不合你心意,但是我确实为了寨子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了。”

      “如今嫁给黎生,是我想为自己做的事。寒山……虽然他没有你会哄着我,也不像你,从来不让我哭,可我确实……”

      最后半句话没等她说完,帘子一掀,她听见身后鼎沸热闹的人声忽然就清晰了起来,千铃一惊,猛地转过身,果然就瞧见一身新郎喜服的黎生面色冷峻地站在帐子口,那双眼正毫无温度地盯着她。

      千铃慌了神,她知道他最讨厌她提起寒山,一时连忙上前两步想要去拉他的手,黎生却厌恶地微微一转身闪躲开来,只扔出手里的同心结一头给她。

      千铃弯下腰摇摇晃晃地捏住,才没让大红的同心结掉在地上,黎生睨着她,一时笑得让她心口发慌,“大当家就算要缅怀亡夫,痛诉我千般万般不好,也先得同我这个新人走完这段成亲的路罢。”

      千铃摇头,想要解释给他听,外头二当家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顾自带头吆喝了一声道,“吉时到——新郎迎新妇!”

      黎生看了她一眼,拉着同心结的一头转过身便要往外走,把她所有要说的话都抛在身后,千铃手中感受到他大步离开时扯着另一头的绸子,不敢松手,更不敢误了吉时,只想着等今夜再好好哄他,咬咬牙便随他出去了。

      走到帐子外头,两侧红烛外头沿道站满了人,大家伙儿都笑意盈盈地往新人的身上撒花瓣,从手中的瓶子里蘸着清水扬向他们头顶的空中。

      千铃和黎生走在道路两旁的红烛中央,夜幕下这条红烛的路铺得极长,远处摇曳的温暖烛光融进夜色里,一眼瞧过去,就像新人这红火幸福的一生没有尽头似的。

      她悄悄从却扇后头看了眼黎生的侧颜,见他面对众人的祝福恭贺,也并未再绷着脸作出怒气冲冲的模样,反倒和和气气地边走边朝寨子里的弟兄们微笑。

      巴野也在人群里,对上柳千铃的眼,只看着她但笑不语。

      心里一时也压下了几分担忧,她明白两人此刻走在成亲的喜路上最要紧,便不再分心,也随着黎生整理了神色,紧紧握着手中的扇子,对着路两旁弯了眉眼,回应大家的祝福。

      一路踏着花瓣,伴着烛光走回黎生的竹楼下,千铃和黎生在寨中年纪最长的佟叔面前站定,老人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捋了把花白的胡子,扯高了嗓子吼起来——

      “新人——

      一拜天地!”

      千铃心跳忽然加快,她再抬头看了黎生一眼,只见她的郎君站得笔直,握着同心结的一端,垂了眉眼便要弯腰低下头去。

      她也不敢耽搁,连忙随着他弯腰叩拜。

      “二拜高堂!”

      听闻这一声,黎生忽地有些心酸,自个儿和千铃的高堂早已逝世,此刻约莫在天上看着他娶妻。他抬眼看了看面前慈眉善目的老人,便也就在心中当成自己的长辈,恭敬与千铃再拜。

      “夫妻对拜!”

      她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小心翼翼再去看他,黎生对上她的眼,千铃不放过一切机会哄他,又扯出来个讨好的笑,黎生在她这笑容里一怔,下一秒,依旧低垂眼睫,赌气不去看她,只对着她俯身弯腰。

      千铃抿着唇笑了下,随着他弯腰,直将头叩到比他低才堪堪停住。

      佟叔仍旧兢兢业业地呼喝着,吊起的嗓子有些破音,举起拐杖宣布:

      “礼成——!”

      满眼的红,柳千铃和黎生身后均是欢呼的寨匪,所有人都将手中的花瓣和清水抛向天空庆贺,这夜在无数烛火的点映下,一时热闹得如同白昼。

      虞夏被这极致的喜庆闪了眼,在喧闹里愈发头痛起来,痛得像那夜在南风院里一样,她闭上眼,身形晃了晃,强咬着牙不肯让谢清池看出来。

      再睁开眼的时候,千铃已经同黎生坐在了撒满吉祥果儿的床榻上,她一双眼盈盈发亮,从扇子后看着他,无声地笑起来。

      黎生负手背对着她,半晌,转过身来刚要开口,外头却已经有人在“咚咚”敲门,拔高了声音唤他——

      “新郎官儿!出来喝酒嘛!别这么着急洞房啊!”

      “哈哈哈!就是——小公子,你娶了我们这么漂亮的大当家还想洞房?今儿非喝趴下你不可!”

      外头有一群人笑闹起来的声音,肆无忌惮地传了过来,千铃有些担忧,刚想要起身替他回绝,黎生却眸光一闪,一把抽了她的扇子,弯腰凑近她的眼看着她。

      对上他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柳千铃呼吸一窒,黎生眉眼含笑,轻佻地问了句,“怎么?娘子不信我能喝酒?可是觉得我无用,比不过你前一个海量的夫君?”

      千铃愣住,没想到他还在意着方才她与寒山告别的事儿,只得软了声音叫他,“黎生……”

      他却又笑不过心地对她提了提唇角,看着她摇头,将食指贴上她的唇,“可别哭啊,我可没有他会哄着你。”

      千铃猛地一颤,心知他听见了她说的那些话,张着嘴百口莫辩,只能眼睁睁黎生缓缓直起身,走过去打开门,对着外头朗声笑了句,“来了!我倒要瞧瞧是谁喊得最欢!”

      说完,虞夏就这么看着他手指一松,若无其事地将她的却扇丢在了门口,一脚踏了上去,走出了新房。

      干净的扇面上一个浅淡的脚印,沾上了泥土,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千铃坐在榻上,远远看了半天,实在觉得心里难受,起身缓步走了过来,蹲在门口,伸手捡起了那把扇子。

      她吹了吹扇面,试图拿手指抹去脏兮兮的印子,却终究还是留了痕迹在上头。

      她想起二当家那天绣这个扇面的时候,跟她说,书生好,书生温柔,会疼人……

      她动作有些迟缓地垂下眼,浅浅叹了口气。

      她想,她是喜欢他的,喜欢他写字的样子,喜欢他画得一手好画,喜欢他在日头下看书温柔的眉目。

      尽管他那些温柔从来不是对着她的,可她还是以为,自己能盼来那一天。等他忘却了南风院里屈辱的过往,他就能重新认识她,与她好好地开始。

      她以为,他愿意娶她做娘子,至少还是会好好对她的。

      今天提起寒山,或许确实是她做错了,但她的后半句也没能说完,黎生从不给她半分解释的机会。

      可这个扇面儿,是二当家给她绣了许久的,她也十分珍视,却被他弃如敝履,头也不回地踩在脚下……

      虞夏看着千铃穿着喜服的背影,似能感同身受她此刻的难过,忽地跟着心口发紧,一瞬间几乎要站不住,她掩饰着自己的不舒服,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拉了把谢清池的袖子,强稳住声音开口问他,“师父这是……故意找茬离开师娘,去放秦思萦走了么?”

      谢清池觉着她不对,扶着她的手臂刚要开口,虞夏却又面色苍白地笑了一声,“新婚之夜作死,作大死——他活该死得透透的,五百年不被人搭理!”

  •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与师娘的前世也快结束了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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