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燃魂灯》汐容

43、43-榜

　　千铃盯着他扔回来的那块肉，轻轻“哦”了一声，剥好下一块瘦肉夹给他以后，才自己吃了刚才被他挑剔的那块肉。

　　喷香的排骨在嘴里嚼着却没什么味道似的，她双眼看着碗里的饭有些放空，黎生看不下去她这个样子，皱着眉又道，“有什么区别？终究我已经说了会娶你，往后我跟你就是夫妻，关秦姑娘什么事？大当家还有什么不满意？”

　　千铃沉默着没说话，黎生自顾自勾起唇，想起她那一声梦里的呼唤，又开始浑身是刺地质问她，“莫非是大当家觉得我这个夫君，不如上一个，所以才觉得不高兴？”

　　千铃手指蓦地僵住，连解释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她缓缓抬头，对着黎生艰难扯出一个恳求似的笑容，“咱们不说这些了，好不好？”

　　黎生在她这个虚弱苍白的笑容中心口一时钝痛，又见她环顾了屋里一圈儿，看着他小心地问，“婚期将近，你有没有啥还觉得缺的少的？下午咱们上街逛逛去吧，看你喜欢什么，咱们就买回来布置上。”

　　黎生沉沉出了一口气，也知道再纠结下去并无意义，只僵着声音点了点头，答应道，“去瞧瞧再说吧。”

　　千铃“诶”了一声，倒真欢喜了似的，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俩人吃完饭，黎生换过衣裳，千铃便带着他骑马出了寨子。

　　***

　　自从到了寒山寨，黎生已经许久没出过门了。

　　上了集市，他负手走在前头，千铃跟在后面一个摊一个摊看过去，瞧见有个摊位卖花瓶，想着估计他会喜欢，扬首去找他，发现他径自走得有些远了，刚想叫他，开口却又顿了下来。

　　此处人多，千铃斟酌一下，方高声唤他，“郎君——”

　　黎生脚步顿住，有些诧异地回头，她站在摊前对他欣喜万分地招了招手，“郎君，你来瞧瞧这花瓶，看喜不喜欢！”

　　黎生走过去，蹙着眉看她，不解道，“怎么这样唤我？”

　　千铃一笑，笑得几分甜糯天真，压低了声音只道，“这不是人多嘛……”

　　他霎时反应了过来——这人多，她怕他在意别人会认出他来，看见他跟她在一起指指点点不高兴，所以没有高声叫他的名字。

　　黎生心情复杂，一时愣愣接过她递来的花瓶，拿在手里也没有怎么细看，千铃倒眨着眼十分期待地问他，“怎么样？给你买回去俩，寨……家里花多，回头给你折些喜欢的摆在屋里，又香又好看。”

　　黎生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她兴致勃勃，说得好像挺好似的，就顺着点了点头，千铃二话不说就掏钱，叫摊主包下了两个花瓶。

　　等包好了，她一手抱一个，两个挺高的花瓶抱在怀里满满当当的，黎生沉默了一下道，“我来拿吧。”

　　千铃把花瓶抱个满怀，侧转过身拒绝他，“不行！这玩意抱在怀里不雅观，你肯定不乐意。哎呀我拿得动，你别管了！”

　　黎生看她坚持，也不再说什么，点点头便往前去了。

　　又选了些酥糖瓜子花生的吃食，千铃都一应提在手里，抱着两个大花瓶本就有些挡着视线，又提着一堆琐琐碎碎，更是不好走路，黎生在前头走着走着，便听见后头有人“哎哟”了一声。

　　他倏地回过头，看见她手里的瓜子花生袋子掉在地上，被一个人撞得趔趄两步才站稳，皱着眉想去捡地上的东西，又不得不先给人家赔不是，“对不住，对不住，我刚刚没看清路……”

　　那人倒没多纠缠，只甩了甩袖子不高兴道，“拿这么多东西走这么快，赶着投胎啊？”

　　千铃脸上挂不住，尴尬地又连忙点了点头致歉，等那人走了，才抱着花瓶费力地想蹲下去捡东西。

　　往日柳大当家出门都是前呼后拥的，哪里用自己拿这么多东西，况且若不是跟着他两个人出来，前后左右都有人护着，她又怎么可能被人撞到。现在倒好，被撞了还要跟人家点头哈腰地道歉，看人脸色，实在是有几分委屈。

　　黎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只快步走了回去，一把将掉在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又强硬地夺过了她手里其他提着的东西，再要去抱花瓶的时候，千铃依旧不肯。

　　她小心看他一眼，觉得他有些生气似的，垂下头呐呐地走解释给他听，“你走得太快了……我看不清路，不太好跟。”

　　他没说话，冷着一张脸站在她身边，扶着她的手臂一起往前走。

　　千铃看了看他的侧脸，心里高兴，又自顾自哄他，“刚才那位大哥看着就弱不禁风的，我根本没撞疼，你放心吧。”

　　黎生脸色不豫，偏偏还要端着嗤笑一声，不屑回道，“谁管你撞没撞疼了？我是怕你一个手抖，把花瓶碎了。”

　　千铃不理他死鸭子嘴硬，还是嘿嘿地笑，往前一看，前头一群人围着皇榜不知道在说什么，她拿下巴点了点前头，“好热闹啊，不知道他们在看啥呢？咱们也去瞧瞧？”

　　黎生蹙着眉揶揄，“若是皇榜张贴官府悬赏寒山寨大当家，你便就地伏法罢。”

　　她看着他欢喜，一心觉得他说话十分有趣，什么都不跟他计较，只笑得眼下那颗朱砂痣都活泼起来，对他压低了声音骄傲道，“怎么可能！我们也知道打点的好吗！桐城现任的官老爷，那和我们也都是互有往来的，不然你以为我们怎么敢这么嚣张走官路？”

　　黎生瞥她一眼，凉凉道，“官匪沆瀣一气，世风日下。”

　　千铃在他的眼神里难得不太好意思，歪着头低声抗议道，“好匪！我们是好匪！”

　　说完也自知没理，又笑了笑，赶紧拉着他看皇榜去了。

　　黎生看着那榜，眼神儿忽地亮了一下，随即便又暗下来，像是在思索什么似的。她不识字，瞧着他这模样干着急，只好压低声音去问旁边的公子，“公子，这榜上写的是啥，能给我念一下吗？”

　　那人皱着眉回头，刚要满嘴的不满，转头看见柳千铃笑靥如花，竟然是个顶漂亮的姑娘，一时怔了一下，方端出一派君子模样来，清了清嗓子道，“皇后娘娘的八皇子降生，陛下龙颜大悦，大赦天下，不但放了许多天牢里死囚，今年秋天还要加考一场科举，以示皇恩浩荡呢！”

　　黎生回过神来便听见这人装模作样地捏着嗓子跟柳千铃说话，偏偏她还十分敬仰似的“噢”了一声，颇有兴致凑到人家旁边还待要再问，黎生转身展臂揽过她入怀，淡淡瞥了眼那会几个字儿便好意思跟姑娘卖弄的书生，便护着她挤出了人群。

　　千铃有些着急地往后看，“哎！我还没问他是不是所有人都能考呢！”

　　黎生不屑地笑了一声，低头看她，“就他一个会认字儿么？我告诉你，是，怎么，你也要考？”

　　千铃没空去管他冷嘲热讽，脚步一顿，在他怀里仰头对上他的眼，高兴地眼下朱砂痣都在发光，“那你岂不是也可以重新去考了？！”

　　黎生怔在原地，方才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这个问题，下一瞬却觉得，自己如今身在寒山寨，又马上要迎娶她，科考是个不小的问题，与她说了，估计她也要顾念他会花时间离开桐城上京赶考，可能会不答应，便一心准备当没这事儿了。

　　可此刻，她却看着他，像是比他还高兴一般，主动说了让他去科考的话。

　　黎生看着她半晌，方故作无谓地笑了一声，“我考什么？荒废许久，我不一定能考的中。”

　　千铃拼了命摇头，“才不会！我知道你文采好，你若是去考，一定能顺顺利利当个官老爷！”

　　黎生倒是笑了出来，“你大字都不识一个，怎么就知道我文采好了？”

　　她一脸诚心诚意的笃定，和不知道哪儿来的骄傲，看着他自信满满道，“我就是知道！你肯定没问题！”

　　黎生在她十成十的信任里笑意渐缓，心中忽地一酸，不想被她看出来，刚要开口，却又听千铃问道，“如果……当初你一切顺利地继续下去，你以后会是个什么生活呢？当大官，发大财，对吧？”

　　她神色认真地在设想，模样几分憨傻，瞧得他真心笑出来，拿她打趣，“你果然满脑子都是发财……我才没这么想过，若是做官，我只希望能为百姓做点实事。”

　　千铃一听也跟着笑了出来，口无遮拦地问他，“啥实事，招安我们这群大/麻烦吗？要么剿灭了我们？”

　　黎生沉默了片刻没答她，他确实有一瞬曾想过，她的身份是个隐患，若是他能回桐城做官，对寒山寨，好歹多个保护的屏障……

　　千铃却根本没想过这些，只是看着他自顾自地高兴道，“我们以前打交道的那些官老爷都肥头大耳的……要是你穿官老爷的衣服，一定很好看！”

　　他在她傻愣愣崇拜的目光里耳根烧了起来，只好咳嗽一声，无奈打断她的美好幻想，“我要是做了官老爷，与你们为敌，怎么办？”

　　千铃似是颇为认真地想了想这种可能，半晌下定决心说，“那你就冲我来吧！你也知道，其他弟兄都是好人。有啥坏事儿都是我带头做的，你就把我抓起来，扔进大牢里。”

　　说完又朝着他没心没肺地笑，“只要你没事儿来看我一眼就行！要是每天都能看到这么好看的官老爷，那吃牢饭我也快活啊！”

　　黎生听不下去她这没羞没臊的话，气得一拉她手臂，扭头便径直往前走，“满嘴疯话！晚饭时候就要到了，赶紧回去吧！”

　　千铃看着他红起来的耳尖，觉得怎么看怎么可爱，一时心里满满当当地“哎”了一声，顺从地跟他往回走。

　　夕阳在他们身后渐渐低垂，她美滋滋地抱着怀里的花瓶，看着他拿着瓜子花生和酥糖的手——那双手干净漂亮，指节修长，是双经年累月读书写字，弹琴画画的手。

　　她想，他待在寒山寨，就像鸟儿被关在笼子里，其实憋闷又不快乐。

　　刚才那一瞬间，他看着皇榜，眼睛都在发着光，像天上的星星似的，真是好看。

　　那才是真的黎生。

　　她这么久以来，还从未看见他像今天这么高兴，他高兴，她比他还高兴。

　　既然他想要去科考，想要去做官，她总是要圆了他的心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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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