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有恒》千年小妖2019

13、十二

　　金光普照临安的大地，那江上的水波也变得金灿灿的。白马驮着两人过了长江，此时巧儿已睡着了，想是过于奔波劳苦的缘故。杨戬将他抱在怀中下了马，一声轻哨，白马通了灵性地挥动翅膀飞走了。

　　他抱着熟睡中的少女，不禁凝视着她，心中升起一丝温暖和亲切。少女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晕，跳动着十九岁的青春和活力，稍显凌乱的发丝搭在额头和面颊上。又长又黑的睫毛慢慢翕动着，宛如一对黑色的玉蝶栖息在初放的花蕾上。

　　虽早已不是故人模样，却还透着那种熟悉的气息，就连她睡梦中的呼吸也似乎带着点月宫的清冷。

　　杨戬怜爱地拨开她额上的发丝，菱唇悄悄落在她渗着汗珠的额头上。多年来生死离别，此刻终于可以这么近地看着她，哪怕她已转世变了模样，哪怕每次近距离凝视她都不曾察觉。

　　他轻轻地将巧儿放在一片干净的青石上，避开阳光的直射，衬着树荫。然后慢慢站起，呼了口气。左手伸开，幻出银色三尖刀，化作一片白光消失不见。

　　康皇帝和他的随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临安，置身于山清水秀之中，大家都无比愉悦。皇帝当即决定，就把都城定在这里，如果金人暂时不过长江的话，就多待几年。

　　要说这位多灾多难的康皇帝也真是命大，二十岁就被送到金人帐中充当人质，后被遣送回来。今后几番都命悬一线，被他生生躲过去了。赵构由此总结了一条经验：必须把自己的命保住，其他的都好说。

　　如果金人过了长江，他就再往南，去漳州；如果金人追到漳州，那么他就乘船出海……

　　正午的阳光渐渐西去，午后的燥热开始袭来。巧儿醒来，揉揉眼睛，坐起了身。身旁是一块干净的大青石，石缝中一朵紫色的野花开放出生命的笑靥，这一切都像是做了一场梦。

　　放眼望去，波光粼粼，她已过了长江，将残酷的金人甩在身后了。

　　想到一路拼杀为自己挡剑的义兄，此刻怕是已凶多吉少。她揩去腮边滚落的泪水，挣扎着疲惫的身子朝岸边走去。

　　临安真是个秀美多姿的地方，湖光山色映衬着繁华的街道，没有塞外的寒冷苍凉，也没有中原的炎热破败。这里的人们好似不知什么叫做战争、饥饿、愁苦，他们的脸上洋溢的是悠然自乐。晋代那个误入桃花源境的武陵人，想必到的就是这个地方吧？

　　然而大街上仍有小股人身穿朝服，举着牌子，写着“招兵入宫”之类的字样，这些就是新入临安城的南宋臣子。这番劫难，南逃的汉人已凶多吉少，康皇帝的大臣和兵将自然也是折伤大半。他们如此作为一是收容逃难幸存的百姓入宫，二是为朝廷充兵。

　　临安城的人们好奇地凑上去看热闹，他们远离京城，也不知战端，如此场面还是第一次见。但听说入了宫要么是做宫女，要么是做苦役，金人来了还要给朝廷打仗，就没甚兴趣了。只远远地围着议论纷纷。

　　巧儿走了许久，眼前已是阡陌交通，她浑身都被汗水打湿，衣服黏在身上好不舒服。自一早逃出来就没吃东西，此时腹中饥饿，口干舌燥。见城里人渐渐多了起来，她找个僻静处，从身上摸出一包煤灰，将脸上抹了；又拆开发饰理了理长发，用布条将其束起，这才往城里走去。

　　眼下最要紧的是找点吃的，街上的生煎店生意红火，生煎外焦里脆，在油里发出“滋滋”的响声，炸出黄澄澄的颜色。只轻轻咬上一口，那浓浓的汤水就迫不及待地溢出来，带着肉馅和荠菜的香味，把人的馋虫都勾出来。

　　再看那做西湖糖醋鱼的小店，胖墩墩的伙夫脖子似乎要渗出油来，他将偌大一条鲢鱼切出一段段的花纹，用料酒和各色材料喂好；待锅里的油烧得滚烫后，将那硕大的一条鱼扔到锅里；“撕拉”一声，锅里冒起白烟，鲢鱼用尽最后一点气息翻滚了一下，这时撒上葱花、八角、桂皮翻炒，倒上醋，一团爆香顿时扑鼻而来。

　　再走过那龙井茶馆，里面也是宾客满堂，绿茶的清香和着青橄榄的酸味，慢慢溢出。有闲情雅致的书生才子面对面而做，欣赏着他们的书画和古玩……

　　巧儿走过一家面点店，人们排队购买着新烤的桃核酥、糖栗子、酒酿糕，她再也走不动了。趁店小二不注意，她抓起两只蛋糕揉进嘴里，扭身藏进旁边的巷子中，先填了肚子再说。

　　“哎——有人偷东西！抓住这个小偷！”人群中有人冲口而出。糕饼店的伙计撂下手里的事，抄起家伙就越出了摊子，手脚相当麻利。大伙都指着小偷逃去的地方叫嚷，伙计气急败坏地拐进巷子里，追着这个小无赖猛打。见肇事者被追，人群也越聚越多，为店伙计鼓劲。

　　这巷子又曲又窄，有很多弄，巧儿朝巷里面边跑边看，想着趁机钻进哪个弄里面。店伙计一进巷子，就瞧见那偷糕点的“臭小子”，他家住在这附近，从小在这里长大，对每条巷子都非常熟悉。而巧儿多年逃亡跑得飞快，伙计也一时追不上她。

　　眼看到了一个转弯处，恰好有个窄弄，巧儿一扭身子钻进弄里。手里还捏着半块糕点，心想左右店伙计也找不到，可以歇口气先把它吃了填填肚子。

　　谁知那伙计自小在这条巷子里玩捉迷藏玩惯了，转弯的时候见前面没人，确信无疑地拐进这弄里找。眼见就被抓住，巧儿伸手扒住墙壁，两腿一翻上了屋顶。伙计见偷贼果然在这里，将手里的杆子一撑，也跳上房顶。

　　围观的众人见两人出现在屋顶，便大声喝彩，街边的小摊主都围了过来，觉得这是一场好戏。两人在上面大展身手，那店伙计年轻麻利，手里又有家伙，但巧儿这些年也跟义兄学了些防身术，身手并不差。她使了些巧劲将那杆子夺在自己手里，反将那伙计打得无法招架。这时店里的掌柜见自己的人陷入麻烦，摊子也不管了，抄起棒子也一个翻身上了房。

　　巧儿见两男合伙围攻自己，有些吃不消了，幸亏手里那杆子很长，她旋身将杆子抡起，掌柜和伙计一时无法近身。然而在她抡起杆子时，绑在头上的布条却慢慢松了下来，一头乌黑的长发随之散落。众人惊讶，原来是个女贼！

　　狡猾的店伙计趁她分神，一把扯住她的长发，杆子被掌柜拍落在地上。掌柜抡起棒子，巧儿的腿上顿时重重挨了一下。

　　人群中有人嚷起来：“别打了，不过是个小姑娘！”这时却没有人再接话，人群忽然安静下来，都朝两边让出一条道。

　　掌柜和伙计已经缚了这女贼，跳到地面了。巧儿还要挣脱，却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到一队兵马朝这边走来。领头的是一位年轻的将军，骑着高大的战马，那种英俊威武并不逊于金国的将领。

　　这将军就是大宋新提拔的将军岳飞，他从前是在中原跟着宗泽打仗，小小年纪立下不少功劳。宗泽死后，他就逐渐独立带兵，眼下朝廷有难，岳飞就南下帮助抵抗金国汹涌而来的虎狼之徒。

　　不只是巧儿，店伙计，还有街上的百姓，都仰慕地凝视着这位英武的将军。想不到，懦弱的宋朝还有这么年轻有为的人才。

　　岳飞一跃下马，来到巧儿他们面前，他并不生气，眼中反而含着欣赏的笑意。

　　“小姑娘，你从哪里来？”他说话时声如洪钟一般，即便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得到。但并不刺耳，那种斩钉截铁的态度让善良的人感到亲切，让恶人感到有一丝畏惧。

　　巧儿并无惧色，坦然答道：“我家在东京，东京的百姓都死了，哥哥也被金人抓走了。”

　　原来是南下逃亡的难民，听了这话，人们窃窃议论，掌柜和伙计交换了一下眼神，态度也柔和了许多。

　　“你是中原人。”岳飞听她口音便觉得亲近，随即笑着夸她身手不错。

　　“都是哥哥教我的。”

　　岳飞点了点头，朝随从招招手，拿来了一些干粮给她吃。巧儿也就谢了接过。

　　将军又将眼神投到那店伙计的身上，试探着问道：“小伙子，你功夫不错，愿不愿意进到岳飞帐下，和我们一起去打金人？”他这些年随着宗泽打仗，总是直来直去，此刻也并不绕弯子。

　　伙计搔搔后脑勺，以前他还真的没想过要去打仗，不由得看了一眼掌柜，算是征求意见。两人又走开小声商量了一会，小伙计随后走过来说：“我爹娘都死了，愿意为将军效力。”那店掌柜随后又拉着他嘱咐好多话，帮他包行李。岳飞身边的随从也恭喜他又填新兵了，他们见巧儿孤身一人，就要她跟随到宋兵帐下，帮他们生火做饭，打点生活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