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与剑》曳杖声

9、青虚

　　淳宣向来是说不过薛因的，只嘴里絮絮叨叨着“造孽造孽”，又把薛因带到了宅院门口。

　　那儿聚集了七八个青虚阁的剑修，为首的一对男女皆着紫衣，一个衣服绣着“青”字，另一个绣着“虚”字。实在是很好认。

　　淳宣走上前，双手合掌：“各位青虚阁的少侠，可否带上我和朋友一起，我可在沿途行超度之事，也使渭城免于冤魂惊扰。”
　　为首那男子名卢望南，不过两百余岁，已位列天骄榜百余位，好声好气地回：“小师父您当然可以，不过您这位朋友……”

　　他目光锁到了薛因身上，这就是观雪弟子？他在青虚阁顺风顺水，受人敬仰，自然也担得起打压敌宗的责任：“这位朋友若要一起去，不露个几剑，让我们看看观雪的威风？”
　　“师兄，别带这人，肯定拖后腿的，刚刚我和师妹们埋伏，他根本没发现我们。”
　　“对对对，一路上啥也没干，就知道叭叭个不停。”

　　卢望南心中顿觉无趣，他观这人灵力孱弱，本以为是特殊秘法，想来也只是沽名钓誉……唉？

　　他看见薛因的手握在了剑柄上。
　　那是把很不凡的剑，卢望南肯定。即使还没有出鞘，那剑里藏着的的锋锐也似乎迎面斩来。
　　淳宣的心却提了起来，他是知道薛因的，邀月的剑法就是喂到他嘴里他也吞不下去，这短短几个月，能练出来？

　　薛因应了声“好”，轻轻地握着剑，慢吞吞地拔——
　　迎着众人或打量或期待的目光，
　　——嗯，拔不动？
　　他忽然想起，算算时间，留影花的期限是该过了，不能用季城雪的剑意来装了。

　　淳宣心里叹口气，不愧是你啊。
　　“哈哈哈哈……”年龄小点的弟子已经笑出来。卢望南更是失望，真可惜了那把剑，观雪怎么派这样的货色来。他开口：“既如此，我们不要耽搁时间了。这位朋友，好好练个一百多年，再学别人来降妖除魔吧。”

　　薛因收了手，他本来也不会使剑，道：“不要老是打打杀杀嘛，说不定鬼也不喜欢的。”

　　众人只当他说胡话。
　　另一位着紫衣的女子娇娇柔柔地开口：“别啊，这位朋友想跟上，不如你来探路？到时候斩了那艳鬼，也可在你的履历上添一笔。”顿了顿，“墓志铭上加句‘斩艳鬼行’，也不至于太过寒碜啊。”
　　青虚阁弟子中的笑声更大。
　　“不去也行，把你的剑给我们，到最后也给你记一功。”
　　卢望南假意呵斥一句“楚怜，有失身份！”，也跟着说，“观雪弟子连自家剑法都没练好，怎会分得清路呢。”

　　淳宣急急忙忙地开口：“别这样别这样，我这朋友虽则……”
　　“好啊。”薛因答，他的语气很是真诚，“探路这种事嘛，我擅长的。”虽则他方向感不好，但这去红袖楼不就一条路吗，往最亮的地方去就行了。

　　淳宣心里升起了不详的预感，只能又默念几句“我佛慈悲”。他是知道这位朋友的秉性的，一般薛因越好说话的时候，惹出的祸也就越大。

　　薛因走在最前面，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也不怕走着走着就见鬼了。
　　青虚阁的弟子们面面相觑，卢望南最后拍板：“跟着他！”

　　他们如今只是在渭城外围，艳鬼所在的红袖楼可是在城中，这一路上也不知是什么情况。刚刚去探路的弟子也只往前行了几十里，还折损了两位。
　　若是有人甘做炮灰，那自然最好。

　　越往城中走，眼前越是亮如白昼，艳红色的灯笼高高悬于头顶，一排一排的，在风里飘摇。这里安静得紧，除却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就再也没别的。

　　待转过个弯，还是类似的红灯笼，只是一阵一阵的清香扑面而来。这清香似是香料在油锅里滚过几道，炒烂的肉碎末混杂着油的香味。

　　只见角落处摆着个面摊，插着面旗写着“面”，桌椅都有些陈旧。三个黑衣人在这面摊上吃面。
　　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大爷持着汤勺，在面团上浇开一团臊子，把面呈给了一只猫。额对，还是有只白猫。

　　薛因的脚步停住了，他本来就有些饿，又闻着这面香，走上去道：“大爷，来碗面，不要葱少要辣椒……”
　　老大应声：“好嘞。”那三个黑衣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薛因，
　　——那三个人脸上空洞洞一片，像是没有脸一样。

　　薛因面不改色：“朋友们，你们吃就吃，不用看我，一会面凉了，”又回头，“淳宣你吃不吃？”
　　淳宣连连后退，“不不不不不，我就不用了。”他又拿出串佛珠，上下转着。

　　青虚阁的人“刷”地一下都出了剑，卢望南给师弟师妹们打个手势，自己先走上前去，打探着：“阁下是哪一族的？”

　　话音还未落，卢望南“刷”地便一剑攻上去。天骄榜百余名，他也确实有些真功夫，和那三个黑衣人只过了数十招，就把他们斩于剑下。

　　只是最后一剑不知怎的，直直地朝着薛因的方向而来。
　　薛因“浮光掠影”的身法将将躲过那一剑，揉了揉眼睛：“说了不要打打杀杀啦，用‘浮光掠影’也很累的好吧。”

　　血溅得桌上，“面”旗上，地上满满一片。

　　卢望南垂着眼，没想到这观雪弟子剑法不行，身法却还有几分功夫。
　　他安抚着自家弟子：“不必害怕，只是几个小魑魅而已……”

　　“干嘛呢干嘛呢！”老大爷中气十足，雄赳赳地走到卢望南前面，“他们钱还没付呢，你把他们杀了，你们付我钱啊。”
　　唾沫溅了卢望南一脸，他手握在剑上，心中怒意大涨，他一个天骄榜修士，竟被凡人如此羞辱，不杀此人简直难平怒意。

　　那位紫衣女子，也就是陈楚怜也开口了：“你一个凡人，在这摆摊，若不是我们救了你，早就被恶鬼吃了，真是不识好歹。”
　　身后的几个青虚阁弟子也是义愤填膺，“师兄，我们帮你教训他。”

　　“你懂个屁，”老大爷啐她一口，“这世上只有穷鬼。”

　　薛因看看老大爷，也看看这位卢望南，慢吞吞地开口：“这位卢侠士，消消气消消气，少开杀戒，赔钱也就完事了。”
　　卢望南再也忍不住了，他修的是青虚阁的正统剑法，最是大开大合，一剑如长虹，他这一招只朝着那糟老头子的眼睛而去，极为狠辣。
　　老大爷慢悠悠地拿汤勺对着那一剑。
　　“怦”的一声，卢望南被击得向后退了数十步，手也被震得发麻，一脸骇然。

　　青虚阁弟子们默默地往后退几步，陈楚怜一张脸倒是煞白，显得和她的名字差不多了。
　　老大爷把汤勺甩了甩，道：“把我这打扫干净啊，再赔我个汤勺，”又看向薛因，“加不加臊子，加的话要多出钱。”

　　薛因看的叹为观止：“要加的，多加点。”

　　青虚阁弟子们围着卢望南，手忙脚乱地安慰了一会，有人迟疑：“师兄，我们要不要向着这前辈道个歉啊。”

　　卢望南一时间只觉得周围的人都带着幸灾乐祸的眼神，他本是能屈能伸之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不知前辈在此，改日一定……”

　　老大爷：“少说废话，一碗面一千玉魄，付不起就人留下，等你们青虚阁来赎人。”
　　一千玉魄！？这几乎可以支撑一个人的剑法从初入道修至小成，丹药符箓全包含在里面。一把上品的剑，也不过七八百枚玉魄。

　　薛因：“大爷，再加碗面！这猫碗里的面溅上血了，”他看向卢望南，“这碗要你付钱哦。”
　　卢望南一时怒意难控，不知名的前辈也就罢了，区区一个观雪废柴加上一只猫也敢嘲笑他，他偷偷地朝薛因的位置使了根追妖箭。

　　白猫本来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尾巴摇了摇，忽然朝着卢望南的方向“喵”了一声。
　　追妖箭在空中停了一会，绕了个圈，以比刚刚更快的速度飞回，擦过了卢望南的手臂，血渗了出来。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薛因：“不要偷偷摸摸的嘛，使剑也要偷袭，你还当什么剑修啊。”实在不怪他，偷袭别人偷袭得多了，看一个眼神就知道从哪个方向来，青虚阁的新锐也太嫩了。

　　“走，我们换个方向走，”卢望南掩去眼中愤愤，“前辈，一千玉魄实在太过昂贵，若给了你，我们这行人日后修为受阻，与死在这没什么区别。”
　　“在下青虚阁卢望南，待除完艳鬼，定来向您请罪。”

　　一行人一步步往后退，正准备向反方向往回走，可来时的路不知何时已变化了，眼前是一堵厚厚的墙，上方几乎要延伸到天际去。

　　灯笼的血红光映出他们苍白的脸。

　　薛因本来正准备大快朵颐，见到这一幕，道：“我帮你们呀，探路我很擅长的。”
　　他手腕一翻，朝着那堵墙扔了三个漆黑小圆球，“逢春殿出品，你们可以想买可以找我，给你们多算点钱不过分吧。”

　　陈楚怜于隐匿一道有些造诣，这漆黑圆球一扔过来，她顿觉得有些不妙，柔柔地说了句：“大家退开些，小心有诈。”

　　那是场摧枯拉朽的爆炸，墙砖“轰隆隆”地垮下来，飞石灰尘向四周飞溅。火焰“噌”地一下从地底涌出来，和这血红的灯笼光交辉在一起。
　　青虚阁弟子们被灰尘流石糊了一脸，好在人还没事。

　　老大爷使了个咒法，撑起一个防护阵法：“年轻人，意气之争不可取。我这阵法可烧钱了，你也得多付钱。”
　　薛因：“我哪知道他们那么不经炸。没问题，改天给您换个更好的阵法！”
　　淳宣早有防备，躲在最后边，此刻也溜到薛因身边，“算了，我也来碗面，不要臊子啊。”

　　【你觉得这能炸的开洛京吗】薛因问他的猫。
　　【喵！炸不开，洛京连我都跑不进去。】

　　然而这还不算结束，墙被炸开了，藏在地底的东西就跑出来了。一具一具尸体从底下爬出来，腐烂味的尸臭一阵一阵的。
　　这群邪物渐渐地围在了街上。

　　一个头颅斜斜地飞到薛因脚下，它的另一半身躯还在慢慢地爬过来，
　　淳宣面色发白，几乎要昏厥过去，又想起自己的职责，喃喃：“对对对，我是大慈悲寺，超度超度……”

　　薛因伸手，把头给它安了回去，诚恳道歉，“姐姐，对不起，把你头炸掉了。”
　　这女尸或者说女鬼幽幽地盯着薛因。

　　薛因：“你这头，缝一缝还能用？”他迟疑着，“不然我给你联系一个逢春殿的医师？”
　　女鬼：“你把我的美貌毁了。”
　　薛因：“我给你找最有名的，缝缝补补又三年。”
　　女鬼：“能比以前还美吗？”
　　薛因：“那必须啊，你报我名字，给你少算钱。”

　　*
　　天地苍茫，渭城像是笼着一层血红色的薄雾。
　　季城雪走在渭城的街道上，周遭尽是些分不清面容的邪物。
　　按照常理，艳鬼操作的邪物是很弱的，它往往是以蛊惑人心为手段的。

　　他忽听得那声震颤着大地的爆炸声，朝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
　　下一瞬，他的身影鬼魅般从原地消失了。

　　周遭的邪物茫然着，忽觉眉心一凉，剑光迟来地穿透了，像是飞雪穿过观雪的长冬。
　　惊鸿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