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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File 7:You Were There ...

  •   行至后山古屋时,永山启助与鹤刈莲果然已开始鹬蚌相争。
      高挑纤细的鹤刈莲显然不是健壮持枪、全副武装的永山启助的对手。
      在永山启助以枪对准了侄子时,安室透在后方悄然逼近,以匕首架上了永山启助的颈子。
      三人一时僵持。
      永山启助双手渐渐举起,呈投降姿势。缓缓在安室透的控制下起身,在他欲取过手中枪时,永山启助立时发难,直身劲挺,以肩劲扛开安室透手臂的压制,再反身一对,向着安室透肩上方开了一枪,却没有射中后面的鹤刈莲——
      “闪开,躲远点!”安室透未回头向后方喊道,永山启助充分利用了力气的优势,连续以小臂和拳头的力度侧击安室透左方,他不得不曲肘对肋骨进行防护。是时面色狰狞的永山启助再以左手举枪,却被他以右手制住,而后抬膝一踢卸了永山启助的枪,永山启助乘势而上,亦以膝击其后背,安室透抬臂防下顺势制其手腕,反身一转便将其左臂拧至身后。
      永山启助却不是轻易能被制住的人。于是他运足之力猛力下踩,趁安室透一躲的微松挣脱制力,安室透立刻以膝撞其膝部,惹他一个踉跄时,趁机以双足分别拨其步子,便让永山启助半跪在地——同时永山启助拔出腰间匕首向他猛刺过去,他曲臂下顶正中永山启助小臂脆弱处,再一个上勾拳中其下颚,永山启助便翻着白眼昏倒过去。
      安室透拍拍手回眸,便见鹤刈莲正举枪对着自己。
      脑海中瞬时对眼前境况过滤完毕,安室透冷静地笑笑:“格圝洛圝克圝19圝式圝手圝枪圝,永山启助能获得这把枪的途径有限。只需要查一查每个组装零件的来源渠道就能知道不少隐藏的情报。”
      鹤刈莲颤抖的手依然坚定地指向他。
      “笹垣本部长……是顺由‘ROSE’的线索查到了什么,才被视为眼中钉,利用‘光明之上’一箭双雕,悄无声息逼走他的吧……接下来只要将你那台计算机中藏着的秘密交出来,你的目的就达到了。”安室透走近几步,看到对方枪口往前一伸时停了步子举起双手,神色未变,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你以为我接受你们的提议去光明之上卧底是为了什么?”鹤刈莲开口,声调却矛盾于颤抖的臂,冷静而淡漠着。见他终于有半丝放松意味,安室透紧跟而上:“我猜……是为了‘静小姐’?”
      悄然许久,暗自无言,安室透举起的手臂隐有酸涩,但他耐心足够。
      “现在不是‘静’了。”鹤刈莲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眸光是两汪亘久不被打扰的死水:“从以前开始,她的出现和离开就同样突然。不像我寡情的父亲和疯癫的母亲,也没有跟其他人一样歧视我私生子的身份。她不是母亲,不是姐姐,也不是朋友,但她在我身边四年。我知道她有个死去的情人,但我觉得我长大后不会输给那个人。”
      沉沉的声线是经过变声期的少年味道,自信又偏执:“我曾经一直那样想。”
      “所以她骤然离去,得知真相的你因爱生恨,不惜把自己的一切赌上去进行你的复仇计划,把当年‘害你家破人亡’的‘家伙’们聚集在这里一个个下手,直至今日……将炸圝弹亲手绑到她身上?”字句起伏,抑扬顿挫,针针见血。
      “我……!”少年几乎是喊出声,鲜少表现出了情绪的波动,却又生生扼住任何偏向狡辩的话语,凉了语气:“他们知道我的特长,所以有意在贺川的手机里植入监控软件来监视我……那个炸圝弹,是为了堵永山启助的嘴,盖‘光明之上’的眼——”
      若说全无杀机,大概也是骗人的。
      偏执的鹤刈莲不否认,他一直被那道相伴四年的幻影纠缠,深深困扰:想摆脱却又乐此不疲,累并痛恨着,却又比谁都珍惜和深爱着。
      “她解得开的……还有三上警官也是,虽然有意将everclear烈酒注入他惯来常饮的瓶子故意引起酒精中毒,但有那些家伙……还有你在,救得回来。”
      “你在拿人命开玩笑吗?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极力自我说服的少年被他三言两语压下气焰,本就浓重的负罪感喷薄而出,再无可反驳。
      “我不会再给自己找借口……自从知道你们的人苦于没有深入‘光明之上’内部的机会、跟你们合作潜入‘光明之上’以来……就做好了一辈子都脱离不了束缚的思想准备。不管是你们,还是警视厅那帮家伙。在此之余,我不会忘记当初决定跟你们合作的目的,而永山启助是实现这个目的的最好机会。”
      激将法既遂,安室透保持沉默,做一个合格的听众。
      毕竟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
      “复仇是那家伙的执念,虽然跟永山的秘宝比起来,这个执念也不算什么……”鹤刈莲看向永山启助的眼神仿佛望着死物:“我只是个私生子,对永山家的认知也只限于老爸那个混蛋——永山那座会吃人的大楼……倒了也是理之常情。我没有因为那起案件产生过什么‘复仇’的蠢想法。”
      少年的认知让安室透有些意外,不过他也很快释然——毕竟这是个能得到上司关注、并加以“利用”的好饵,当然不会是纯粹不开窍的反角。
      “但永山倒台后,她不告而别了……那段日子,我疯狂地找她……”鹤刈莲眸子轻阖,尾音漠漠,面无表情,方才眼底燃起的光已灭于悄无声息间,眸子又是一派古井,无波:
      “可是哪里都寻不到。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哪怕拜托了黑客的伙伴也完全没有任何消息。然后‘光明之上’来拉拢我,告诉我她有可能去了中国,我就一头热、想也未想地跑过去……坐着黑船,走得太急,连记载她地址的笔记掉落也没发觉,钱包还在船上被偷走……”
      少年的语气淡淡的,仿佛说着旁人的故事,而表情却是控制不住、满满的自嘲:“从小港口下船起,就不知道往哪边走。只记得一个地名——但也不知道汉字怎么读;想用手机写出来,却发现手机也没电了。旁边有几个渔民,但任我怎么讲、怎么比划,他们都听不懂……然后我走了很久,看到一辆小型巴士,巴士上摆的牌子我看不懂,但其中两个汉字的样子跟我见到的地名很像,于是我走上去,直到看着车上的人都把现金取出来给那个卖票的……我才想起我手中根本没有钱……日元都没有。”
      安室透也不知凭借一腔热情走到那一步的少年,是可笑、可怜,或是可敬了。
      “然后……我被赶下车。周围的人比港口多了很多,行色匆匆地去往他们的目的地。而我却只能立在原处看着来来往往跟我同样黑头发黑眼睛却完全无法相互理解的人们来来往往……我从来没像那时候如此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是个傻瓜。”
      少年意气啊……每个人的表现方式不同,但每个人都会有。也许少年总会在某个时机大大偏离原来的轨道做一次蠢事,才会真正成长起来。
      作为过来人的安室透并不会因此嘲笑他。
      “我被你们的人接回来后,就去了‘光明之上’——因为我觉得不管你们,还是‘光明之上’,都比我更容易获得她的消息。却正巧被同在‘光明之上’的永山启助抓住这点死命利用——不过我也确实利用了他作为高端裁缝识人肌骨的本领……针对那起案件相关人员的报复,确实都是永山启助的策划,‘光明之上’也得到了警察厅某个人的授意,对行动表示支持。包括这次的‘野之森’,是他策划里最后的关键环节:复仇的同时获取永山氏流传许久的宝物。所以我也将计就计……”鹤刈莲终于放下举枪的手,环视于月色弥漫的古屋:“来这里找她。”
      “‘诅咒之歌’的委托,果然是你假托毛利小五郎之名发给兰小姐的吧。”安室透亦放下手,随意甩了甩,悠然道:“是故意的?为了让永山启助看到她的利用价值……才不会让她置于随时会被攻击的险境。”
      鹤刈莲点点头,疏眉缓眼,轻轻弯了弯唇角:“应该说不愧是那边的王牌吗?全被你料中了……那如果我说,之前我将已将贺川手机里的植入软件彻底拔除,也将永山启助跟埋伏在野之森不远处伺机而动的‘光明之上’联络的无线通讯器破坏了,那边察觉有异,很快就会逃走的话,你会怎么办?”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扬首轻笑,一字一顿。
      “别随便用古谚语,我古文差得很。”鹤刈莲嫌弃地别过脸。
      “所以才解不开‘诅咒之歌’吗?”安室透眨眨眼,对方挑挑眉——倒是比方才死人般面无表情的样子可爱了许多。然异状同刻发生,昏倒于地的永山启助忽然伸腿一划便将行至他身侧的鹤刈莲绊倒,顺势轻易夺了少年手中的枪,勒住颈部,以枪抵其太阳穴。
      “还真是一刻都大意不得,你们这帮走狗。”刚从昏睡中挣扎而起的永山启助很快脱下那一层迷蒙。安室透并未反驳什么,只是嗤笑一声后,撇过头去。
      这幅不忍直视的样子却比任何含针带刺的语言攻击更有效。
      于是还不太冷静的永山启助一下将枪口由鹤刈莲指向安室透,同时一道放大的少年走音歌声唐突而出,惊飞了夜色里几点雅雀,也让高度紧张的永山启助瞳孔瞠了瞠。
      片刻已足够,安室透等的便是这个时机。在被带离了须臾注意的永山启助回神前他已冲刺而上,右手稳扣住永山启助持枪的手,左手砍其肘部,顺势将永山启助持枪的手臂整个弯折,恰好对方此时条件反射扣动了扳机,正巧射中永山启助左耳旁不远处。趁其受惊,安室透利落地制其右手关节,旋而劲转:永山启助惨叫着松了那把枪,落到安室透手中——他犹有余裕地以标准漂亮的持枪姿势瞄准永山启助右耳旁的位置迅疾无匹地扣了扳机,备受恫吓的永山启助出拳开始杂乱无章,安室透便索性顺势扣住其整个手臂,以后背贴其背,腰部后倾身体前弯,用力一甩——
      完美的过肩摔。
      这次永山启助晕得更彻底了些。
      “这个麻烦解决了,接下来……”
      鹤刈莲有些愕然地看着安室透一连串简洁漂亮毫无多余的动作后,连领口都未乱,意绪闲闲地取出下装口袋中的纸张,仿佛只是要阅读远方寄来的家信——
      “永山启助所执着的‘永山秘宝’,全托兰小姐的福……要顺便看一看吗?”
      安室透见少年迟疑着点点头,谑然一笑。再开口时已是标准的中文:“喈喈其风,晦晦其雨……指兼风有雨的天气,这样的暴风雨天刚过,恰好赶上。”边说边拖着昏迷不醒的永山启助向古屋里侧踱去,并示意鹤刈莲跟上:“适夜邂逅……指打开的时间应该是夜晚,时机正好。‘璨璨其姿,星河入怀’应该就是宝物的提示吧,你可以猜猜是什么。”
      安室透前行几步到斜对木门的挂表之下,地板踩踏之声与旁处不同。他将永山启助扔在那儿,同时招呼鹤刈莲过来:“合而比邻,行而奔奔,形容双方紧密不分。所以这里至少要有两个人的体重——开关应该是有重力感应的。‘乾晖’则是指天空的光辉,代指晴天。今晚也正好赶上。再来就是……”
      安室透忽略目瞪口呆的鹤刈莲,展臂将外盖打开,拨动唯一的指针:“‘余心皎皎,饔以飨之’,饔时即辰时,所以……”
      指针一到表盘之上“辰”的位置,古屋的木质地板开始片片掀起,有规律地一一排开,唯他们脚下两平米的地方安然无恙。在巨大的震动声中,他笑着开口:“古代中国把山的北面称为‘阴’,而同时被称作‘泮宫’的学宫,也可以作书房的代指。所以位于后山北面的这座古楼的书房旁,就是‘秘宝’的埋藏点没错了。”
      木质的地板尽数掀开后,鹤刈莲发现地板反面是整片的镜,以他们所立的地方为中心,规则排列,成为儿时所见的、类似“镜屋”的地方。而地板掀起后所露出的土地,却是一片漆黑枯萎不见任何“宝物”的表相。
      鹤刈莲刚准备发出疑问时,却见到一点星光渐飞渐起,随后愈多,成团成片聚拢而亮,把晦暗的古楼亦闪烁得分明,披一层蟾光之下星星点点,温柔又清亮——那是数量庞大的萤火,反照于旁边四面的镜里,数量增倍,恰如置身星河。
      “这样的精巧设计,还真是‘星河入怀’般的感觉——璨璨其姿,确如所言。”安室透随意伸出手,便有几簇荧光盈盈一点,后又顷刻散作遍野的花火。
      “不是他们预计的钻石,这家伙知道会哭死的。”鹤刈莲踢了踢脚下的永山启助,蹲身而下,展臂拂星河万点,空荡荡的眸子里终有光芒莹莹烁烁。
      “那也很好,同样的‘秘宝’,有人能看到满屋萤火星河入怀,有人却只能看到角落里那几株颓败的罂粟。”安室透犹有余裕地打量着少年的神色变化:鹤刈莲望着脚下必须承载二人重量方有所动静的土地,寂然良久,缓下眉峰,万点萤光溶去眼波里,终于让少年撇开了那层不符年龄的寡淡。就像雨中幼小的弃犬,湿漉漉地寂寞着、安静着,轻勾起的唇角,是嘲弄、是苦涩:
      “永山的秘宝,从线索到本身,都只是精心打造的情书而已。而从太爷爷、老爸,永山启助到我,永山家的人啊,都蠢得可笑……不是吗?不论是忘记建这所古楼做这些布置的初衷最终向所爱痛下杀手,还是完全误解了方向走起歪路,最终把自己搭进去……”

      ………………
      …………
      ……

      “你背上的家伙真的不会突然醒来吗?”方才起一直沉默的鹤刈莲有些心神不宁,随意找着话题。安室透头也未回地笑笑:“这针麻醉大概还有几小时的效力,放心。顺便……我想问,你们永山家的那首‘诅咒之歌’……是真的?”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鹤刈莲瞟他一眼:“是真的,不是什么传说,是永山好几代前真实发生的事。其实直至我老爸这代擅自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太爷爷日记,才知道月见乡流传的‘诅咒之歌’藏着永山的秘宝,更是太爷爷所作。”

      ——那……永山氏的偏执,大概就是遗传了。

      “刚刚我听到远处的海域有些隐约的异响,是你们的人行动了?”
      安室透一弯唇线,连沉默亦变得意味深长。而后话音一开,便带离了话题:“如果她不记得当年那道题她的解题步骤和做错的答案,而得出了正确的,你打算怎么做?”
      “错到那种地步的答案……当时我因为她求出来的f(x)=-x3-2x嘲讽她半天,一经提示她不会想不到的。退一步讲,炸弹是我做的,我当然还有不让它爆炸的方法。”
      “嗯~?”安室透笑开:“那……贺川萌衣?”
      “我根本没想把贺川牵扯进来。当初答应交往只是因为贺川财团不干净,从她那里能获得更多情报而已。但永山启助提出来让她同行,我就知道他们一定想利用贺川牵制我。与其拒绝让他们弄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来,还不如就选知根知底的贺川,更容易掌握主动。”鹤刈莲毫不避讳自己的想法,坦然道。
      确实是在执念之外冷静下来理性得可怕的类型,跟自己很像——安室透瞥了瞥少年,是时耳闻毛利兰的窃听器那边传来的动静,放大音量后彻底放心下来,继而道:“她们没事,你那只精心设计的炸弹已经被拆除了。”安室透转转耳机,放心地竖了竖领口,对着黏在那里的窃听器轻声道:“我们马上回去,一切无事。”
      一时间只余踩过残枝落叶的沙沙声。
      安室透审视起再次陷入沉默的少年——鹤刈莲本就不是多话的性子,但经此一役后这幅样子也算安静得过分了。
      少年的十指紧紧交叉着,清晰可辨骨节的凸起。眼神直而空,是已陷入思绪的征兆。
      近君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马上就要见到那个寻寻觅觅了三年、甚至险些受到自己伤害的人,哪怕鹤刈莲在这三年的无间生涯里成长了多少,自始至终都摆脱不了的、可能伤害到无辜之人的罪恶感,平时还可以被那个目的压抑下来,而目的一旦达成,便会以此为楔成倍放大。

      ——“找到她能怎么样?杀死她给你的亲人报仇?”
      “我只想再见她一面而已。”

      只想,再见她一面而已。
      有好多话想说给她听。
      有好多,想听她说的话。
      反倾银光的沙滩将视野整个明亮起来时,那个人就这么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
      安然无恙的样子,并不是他熟悉的脸和表情。
      但她带着苦笑向自己走来,每一步都是踏在他心上,踩出一行刺痛的印痕。
      眼里看不到其他,周遭的景致一片模糊,只有她步步行近的身影令他自顾不暇。
      那曾是他的整个青春。
      而后她在他面前几步远处停了步子,平缓眉峰,柔下的眼神,若有似无的烟草味,皆不是他认识的她。但他知道,那是她。
      或许从夺下她的烟开始,就已确认。只是那时还拒绝承认。
      拒绝承认这个以前从不吸烟的她,全然陌生的样子。
      “敬……抱歉。”

      ——抱歉,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
      ——抱歉,我伤害的那么多人中,又多了一个你。

      他能读懂她的未尽之语,自她不再回避的眼神中,他知道她担负一切的决心。
      鹤刈莲的视野渐渐清晰起来,周遭的景致开始放大。
      他看到扶着她的毛利兰,不远处睡在母亲臂弯中的水澄怜,无忧无虑与掌机拼搏的药丸三郎,想接近这边却不知如何是好的贺川萌衣,还有……仍存病态、望向自己长叹一气的三上磬。
      “对不起……”
      声线是不经隐蔽的颤抖,和着显而易见的哭腔。
      鹤刈莲蹲身而下,将脸埋在双臂中,整个身子都有隐约可见的战栗。
      “对不起……对不起……”
      一时间仅余机械性的重复,长久以来的压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罪恶感和可能伤害到无辜之人的愧疚,几乎把他击垮,但他终究凭着不撞南墙的拗一路偏执至此,于是三上磬的一声叹息就可以轻易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鹤刈莲感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将自己紧紧圈住,轻轻拍着背部的手的力道,是他熟悉的触感。
      然后是一道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停于身侧不动后,一双大手拍了拍他的肩。
      鹤刈莲终于泪下潸然,放声大哭,释放出被禁锢已久的自己。

      ……

      “兰小姐在想什么?”
      安室透走近海边远跳的她,将视线置去她的所望,水天相接处仍是不化的墨色,星饰其间,若纯黑天鹅绒上点缀的钻石。
      “我在想……虽然与鹤刈同学同龄,鹤刈同学却经历了很多呢……”她斟酌着说,似一时见证太多,思路未顺。
      “兰小姐觉得他做错了吗?”沉寂片刻后再开口时,勾起的尾音别有深意。
      她亦默然少顷,轻颦的眉线似她纠结的心绪:“我不是当事人,没权利多说什么呢……”
      他从不想逼她什么,于是轻笑着想去开解时,却听她重又启唇,娓娓道来:
      “中国有一种古老的演出形式,叫作‘京剧’,演出京剧的人们会戴上各种不同颜色样式的脸谱,来表达饰演角色的善恶。红色脸谱多半是良善的,白色脸谱是代表恶的——一出京剧呢,同时要有红脸和白脸,才能演下去。安室先生会因此怪那个饰演白脸角色的人‘演了坏人吗’?”
      率直的目光径自望向他时,安室透久违地有些措手不及,虽然他面上的冷静依然炉火纯青。
      但少女也没有继续等他的答复,低眉敛目,启唇时的声线有些荦荦:“我觉得……我们的生活虽然没有京剧那样简单,但……也有这样、为了什么必须去做的事情或某些事物的发展而不得不扮演‘白脸’的人在。我不会因此觉得他们的本性就是那样的——相信很多人都是。所以,只要不逃避,对自己的选择负起责任来,就好。我想……鹤刈同学也已经明白这点了吧……”
      前一刻还在专注凝视她侧脸的安室透在她话音一落时,本能般撤了那道视线,抛向远方星辉斑斓处流放。
      他知道若那时她转眸回来,一定能从自己的目光里读到什么。
      趋利避害——是降谷零早已养成的本能。
      所以最终,成熟的安室先生完美按捺下胸腔中莫名的冲动,只是抬起手,拍拍她的头——
      “你做得很好。”

      不论未来,或许得知了一切的她,还能否笑着对自己说一声“明天见”,他都始终庆幸——自己能遇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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