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90、chapter 90

　　金老面上有沉痛，但眼神坚定，“所以第二十个年头，我们不能连你也失去了。”
　　一老一少相顾无言。
　　韩昼不吃感情牌，他只做自己决定做的事情。
　　“金老，这与失不失去无关，这是一场因果轮回，总要有人亲手斩断这一切，现在轮到我，或许千百年后，就轮到了别人。”
　　“你啊……”金老笑里有悲色，“真该骂你一句硬心肠，但想想你背负的东西，又骂不出口，哎……”
　　韩昼身姿笔挺地站着，虚虚茫茫中，仿佛就此一人，黑眸清冷，与之一比，那金斑倒显得哗众取宠，一身威势累积到了极点，可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金老，劳烦你开轴金卷。”

　　金老看起来十分疲惫，他颤巍巍地将拐杖横平着举在胸前，两手分别握住了龙头和棍身，“你知道，你是不能出事的。”
　　“我不会出事。”韩昼道。
　　“若是你出了事，依湛黎那小丫头的性子……”
　　“她会扛过我肩上的重任，与我一样，活成一座囚牢。”韩昼接过金老的话，嗓音低沉，在胸腔中共鸣，不知是说给金老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你们俩，还真是天生一对。”金老拔开拐杖，露出中空的芯子，里面藏了一卷薄薄的纸轴，说是纸，其实是布帛，只是年代久了，原本的金黄色氧化，成了偏棕的暗黄色，蒙了点灰，一掸就没了。
　　金老慢悠悠地将卷轴展开，然后弯下腰去，这个过程及其艰难，韩昼也不催，耐心地等候。

　　布帛被放在地上，上头除了老旧的颜色，空无一物。
　　“我在外头替你泡一杯茶，上好的云雾毛尖，别等茶凉透了再出来。”
　　韩昼微笑道，“不会。”
　　“行，那我走了。”
　　“金老慢走。”

　　轴金卷静静地躺着，如同死物。
　　无色与九重对称着落在韩昼前方一点的位置，安静地燃烧，他周身的气势却极寒，有种满腔怒火被时光磨灭后，余下一地的冷漠，“装死做什么，出来吧。”
　　“……”
　　“九重。”韩昼将袖子卷起来，淡淡喊了一声。
　　“唧！”九重莲焰得令，小小的一团漂浮在空中，接着，开始慢慢抽长，直到一手可以握住时，无色盘曲成螺旋状，自动吸附上去，如同蘸了墨的狼毫在宣纸上挥洒，一路雕刻出巍峨的龙鳞纹路，火焰两两相灼，交织到顶端时，无色又被九重圈在了中央。
　　互相打磨与淬炼。
　　这个过程在韩昼磅礴灵气的牵引下，几乎瞬成。
　　最后，顶端向下的一小节银纹上留有两个气孔，里头先是冒出半截白烟，接着，九重莲焰猛得从中喷射而出，焰尾夹杂着高温的青紫，宛如两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一柄雕有银色龙纹的红缨枪——成。

　　轴金卷轻晃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铛”。
　　“再说最后一次，出来。”韩昼端详着红缨枪，这柄长枪连名字都没有，却散发着可怖的气息，只要被沾上一点、一点点，就会被烧得连灰都不剩。
　　轴金卷先是一抖，抖出个人影来，接着颤了两颤，又跑出俩人，最后一轮剧烈的颠簸，剩下的几个人一齐拥了出来，脆薄的纸片身体一点点鼓胀，直到变为正常人的模样。
　　韩昼扫了一眼，不多不少，正好七个“人”。

　　江山蝶做作地捏过苏婀娜长长的拖地水袖，遮住半边脸，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韩昼，嘴上却道，“啧啧，瞧瞧，又是没有金瞳的人上赶着来送死，不过，上一个尸骨都凉透了，再来一个暖暖，也挺好的。”
　　苏婀娜脸色难看，一把抽走袖子，“死太监，别碰我袖子！”
　　乔今长了幅孩童的模样，肉手一指韩昼，奶声奶气道，“喂，你，想怎么死，说吧！”
　　“噗哈哈哈，快看快看，他以为两团小火苗就能对付我们，”奥卡西笑得前仰后合，胸前两团健硕的肌肉时刻有将铠甲撑爆的迹象，他浮夸地捧着肚子，用胳膊肘捅了康斯坦斯一把，“喂，你不觉得搞笑吗？”

　　韩昼想着魏毅师兄曾经死在这群人手里，眼里的寒凉几乎凝成实质，一帧帧卡过去：
　　“赵孤堂，苏婀娜，江山蝶，乔今，都筑理，奥卡西，唐斯坦斯。”
　　——数十年前，由先生收集，并封在轴金卷里的七件灵宝。
　　先生用丰厚的灵气日夜滋养，助七件灵宝蕴化成人形，赠与他们名字，由于个个修为顶尖，以一挡百，因此助先生暗中扫平了不少障碍。
　　听着温情脉脉，说到底，还是一种冷冰冰的交易关系。

　　放到今天，这七件灵宝就是“妖”一般的存在。
　　他们比人通透，又比人会算计，感恩了先生点化他们为“人”，又忌恨被封在轴金卷里的时光，两两相抵，也就不留下恩怨了。

　　“喊你小爷干什么？”乔今翘着小拇指，挖了挖耳洞。
　　“喊你爷爷干什么？”赵孤堂一张黑脸，穿着脏兮兮的粗布衣服，双手一插腰，像极了亚洲黑熊直立行走。
　　江山蝶眼波流转，跟着喊道，“喊奴家……”
　　“你要死啊！”苏婀娜裙摆一提，抬脚踹过去，“死太监能不能待在轴金卷里别出来！”
　　“我们不会认可你，你只有一种选择，尽你所能，从我们手底下逃走，”都筑理长了一张矜娇的少爷脸孔，唇红齿白，气质介于少年与成熟，言辞间透着股黄泉特有的生硬，“虽然，这不可能。”

　　“这轴金卷就是金丝雀的牢笼，即便你们想跟我走，也走不了。”韩昼懒得与他们争辩，索性一针见血。
　　正准备接过都筑理话茬的奥卡西生生噎住，西盟人长着的硬朗骨骼一旦静止，多半会显得呆滞无比。
　　“所以，当初先生未雨绸缪，下令只允许拥有金瞳的人前来认领轴金卷，是因为只有金瞳才能破开轴金卷，在放你们出来的同时，也有足够的实力压制住你们。”
　　康斯坦斯深邃的眉毛在眉骨上下移来移去，好半天来了一句，“他说的对诶。”
　　“对个屁！”乔今奋力一跃，差不多跳到奥卡西的腰间。
　　“在放你们出去之前，我先要和你们算一笔账。”随着韩昼话音落下，黑手套上的血腥味一下子发散开来，弥漫在这片空间里。
　　血沾久了必成凶物，要么入邪，要么转而辟邪。
　　这黑手套上积攒的人命数不胜数，屠的又多是奸佞，七人齐齐捂住口鼻，朝后退了几步，江山蝶想要去拽苏婀娜的水袖，差点被扇上一巴掌。

　　“我的师兄魏毅，是谁动的手？”
　　江山蝶头摇得飞快，“不是奴……”
　　苏婀娜扯着他的嘴皮，“你再说一个‘奴’字，老娘就把你折成两半！”
　　“Fine，All right，ok，兄弟是这么说的嘛……”江山蝶豁着嘴，口水滋在嘴角，斜着眼睛去看奥卡西。
　　奥卡西此时没心情去看江山蝶发神经，他笑嘻嘻地看着韩昼，挑衅道，“没本事的人，进来就得死，怪谁？”

　　“没本事的人，就得死，”韩昼淡淡地重复了一次，与此同时，眼底的金斑仿佛一瓢融化了的岩浆，雀跃着向四面扩散，汇成一片金灿灿的海洋，“这可是你说的。”

　　霎时间，空间震荡，黑暗席卷，红缨枪锋芒毕露，轴金卷自带的光束被一丛更为明亮的吞去——
　　金瞳乍现！

　　“回轴金卷里去！”赵孤堂高呼一声。
　　韩昼手指拂过红缨枪枪身，九重与无色合抱在一处，感受到主人胸腔里无尽的怒意，一同震颤了一下，“去，给我把轴金卷烧了。”
　　“！”
　　“快回去！”这次咆哮的是都筑理，他离卷轴最近，用尽全部的气力，一个猛扑，半截身体化作虚影，而下一刻，他就被一股更为强悍的力道给拖住了，反作用力在他肉身里外掀起一场毁灭式的爆裂——
　　“唔！”他被钉住动弹不得，维持着扑跃的姿势，喉头呕出一大滩鲜血，顺着下巴滴滴答答往下落。
　　他忍着剧痛，艰难地转动脖子，眼珠尽力朝后翻去，接着，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空间被两团火苗照成迷离的暗红色，这是一种完美的底色。
　　在底色之上，金色的丝线连接成世上最细密的渔网，其余六人与自己一样，位置或高或低，姿态或诡异或搞笑，被固定在了这张密不透风的大网里。
　　而韩昼的金瞳，就是这暗红色夜幕上亮起的圆月。

　　“再问一次，魏毅师兄，是谁动的手。”
　　“你……休、想！”乔今看着是个奶娃娃，本尊其实是枚黑色棋子，总是要争棋篓里最顶端的一颗，这样好被执棋人取出来放在最中心的位置，骨子里又臭又硬。
　　其余人皆不说话。
　　“无妨，我总是有办法知道的。”韩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不远处，轴金卷在两重火焰的夹击下裂成两半，然后慢慢地、越缩越小，七人动弹不得，看着轴金卷真的被破，万千滋味袭上心头，自由看似唾手可得，但二十年来的容身之处就这么消失了。

　　韩昼召回无色和九重，左右手伸开，一掌托一团，将它们送回识海。
　　空间彻底暗下去，轴金卷只剩下幽幽两簇金色光点，韩昼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透明的玻璃瓶，将这两团光装进去，塞上软木塞，肩背虽弯，却有种撑得起巍峨山岳的孤勇与庄严。
　　七人瞪大了眼睛，看他攥紧了手心的玻璃瓶，吐出了几个字：
　　“我带回你的眼睛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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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真的太忙了，所以提前熬夜写了，祝大家明天起床看文开心。
周末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