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89、chapter 89

　　呵，上来就是道天体物理。
　　湛黎虽然不擅长，但冷静得很，头脑里的公式一条条过过去，大致推演了一下，不能说十分有把握，但顺着思路做下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趁着她敛眸思考的间歇，方知熹把卷子发下去，“看看你们上个礼拜的分数，不过是过年歇了几天，又一塌糊涂。”
　　湛黎写粉笔字的“笃笃”声传来，方知熹一愣，回头望去，一黑板行云流水的公式，字母写得偏花体，末尾的一顿颇有余韵，答案是一堆字母套根号。
　　“我尽力了。”湛黎一耸肩，目光笔直地看向方知熹。

　　方知熹有些不可置信，他出题角度向来刁钻，三行题干里布满陷阱，湛黎不但一个不漏地捉了出来，还在复杂的根式演算里没有出错。
　　象城的课本里不可能有这些知识。
　　“正确，”方知熹磨着后槽牙道，湛黎拍掉手上的灰，就要下讲台，“这些公式，谁教你的？”
　　在座所有人都觉得答案显而易见。
　　湛黎小幅度地撩起头发，“自学的。”

　　“……你牛。”韩鹂在桌子下对着走过来的湛黎竖起大拇指，后者冷冷看一眼，动了动嘴唇，“蠢。”
　　“……”韩鹂忙不迭趴倒，用上半身遮住不好看的分数。
　　湛黎也得到了一张空白卷子，她考上德拉佩普洋栀军事学院后，一度从混迹街头巷尾的流氓少女转性成乖巧好学生，后来成为舰长后，经过两场战役的洗礼，骨子里的不安分因子又再次被勾动，等再考上女子指挥官学院研究生时，就再也做不到好好上课了。
　　腿翘起半边，整个人微微斜侧着，手里提一只笔，脑子里过步骤，难算的就写上两笔，接着得出一个答案，用一个大圈框起来。
　　方知熹讲一道，她便在线对答案。
　　两个半小时的大课结束，湛黎在角落上霸气写上“94/100”。

　　“午饭吃什……我靠！94分！”韩鹂嗖得抢过湛黎的卷子，上上下下看了几遍，忽然泄气道，“啧，你这太水了，步骤都没有，只有个答案。”
　　陆云青刚才一瞬间捏皱了试卷写着“87”的一角，听韩鹂这么一说，又松弛下来。
　　紧接着，湛黎慢悠悠地起身，抬手在韩鹂额头上弹了一记脑瓜崩，书包往肩上一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过程在我脑子里，蠢人是读不见的，知道吗？”
　　刺眼的红色“87”终究还是被陆云青揪下来了。
　　“……”韩鹂很苦恼，在见到湛黎本尊前，他可是扬言要欺负她的人，现在，尽是被她给欺负去了。
　　“傻站着干什么，吃饭去，我不挑，你请客。”
　　“……”

　　*

　　韩昼独自一人在拦海大坝附近逗留了几天，确保体内多余的灵气释放完毕。
　　等叶微接到命令赶到此地时，韩昼正负手立在大坝顶端，熊熊的无色烈焰透过拉扯扭曲的空气，朝他恭敬地行礼。
　　“在塞浦路斯查出什么没有？”他转过身来，脸上的疲惫与隐忍依然一扫而空，虽不说容光焕发，但气息沉凝，是稳扎稳打的永生巅峰境没错了。
　　叶微舒了口气，“确有奇怪的灵力波动产生，但时有时无，已经派人过去监测绘图了。”
　　“尽快将交叉点确定下来，然后，盯着就行，不要轻举妄动。”
　　“是，九爷，”叶微道，“埃斯特已经在待命了。”
　　“嗯。”韩昼不曾回头，只是淡淡道，“你要留下吗？亦或是继续跟我走。”
　　无色从火海里探了个头，渐渐凝成一团拳头大小的乳白色圆球，晃荡了几下，毫不犹豫地朝韩昼怀里扎去，韩昼轻轻抬起手背，汹涌的灵力织成菱格网状，将无色兜住，再也前进不了分毫。
　　“叽……”
　　“闭嘴，安静地跟着。”
　　“叽！”

　　“九爷。”埃斯特脱下一只白手套，将手覆上心脏。
　　韩昼点了点头，拉开车门坐进去，埃斯特启动车子，看了看后视镜，韩昼闭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去零区科研所。”
　　“是，九爷。”埃斯特毫不犹豫地松开刹车，踩下油门，车子如离弦箭般窜了出去。

　　数小时后，临近傍晚，下午的大课正在进行中。
　　由于是西语课，湛黎轻轻松松，一支签字笔在指间转得飞起，早早做完了卷子，正摸了套物理卷子在做。
　　韩昼就站在对面的十五层长廊上，低着头，看小孩卡在最后一题的最后一小问，冥思苦想不得其解，推演了两张草稿纸，把英语卷子的背面都写满了。
　　多日不见，脸色红润，她的婴儿肥褪得慢，但多少褪去了一些，面部骨骼不再那么模糊成一团，有了几分棱角，加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和浓淡相宜的眉，英气一下子就写在了脸上。
　　她手心里捏着颗巧克力，趁讲师不备就往嘴里一送。
　　韩昼认出那个牌子，是韩鹂常吃的，便顺带着看了眼韩鹂，抓耳挠腮的，卷子上空了大半。

　　埃斯特担心韩昼忍不住冲下去揍人，便道，“九爷……”
　　谁知九字刚出口，湛黎的眼神“嗖”得扫射过来，精确地落在韩昼站着地方，而那里已然空无一物。
　　“嘁。”湛黎冷冷地阖眸，看着有些生气的样子，然后对着空气恶狠狠地比了个中指。

　　“……”埃斯特羞愧难当地看了韩昼一眼，“九爷，对不住……”
　　“无妨，更何况，她生的也不是你的气。”
　　韩昼看着心情竟然轻快了些，“走吧，该去办正事了，回韩家，借族中大阵一用。”
　　埃斯特一头雾水，“九爷，再有十来天就是中审的日子，你的一举一动极有可能都在管理总局的监视下，还是稍稍避嫌得好。”
　　“他们若想，便让他们看。”韩昼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埃斯特无声叹气，想着再看湛黎一眼，韩昼忽然睁眼，冷冷道，“该走了，埃斯特。”
　　“……是，九爷。”

　　物质界象城，轴金楼。
　　“哟，什么风把九爷给吹来了？”金老坐在龙头檀木椅子上，一手扶着龙头，手背上的皮肤皱巴巴的，布满棕褐色的老年斑，另一手给韩昼泡茶，脸上没有惊讶之色，“坐吧，尝尝我新泡的茶，上回你们家小丫头来，浪费我两盅好东西。”
　　韩昼看着金老，眸色有点冷，他从口袋里取出黑手套，贴合着手指戴上，说道，“开轴金卷。”
　　金老不为所动，嘴巴动了动，“我说，急什么，茶总得先喝吧。”
　　韩昼垂眸想了想，依旧道：“开轴金卷。”
　　金老一言不发。
　　茶汤在开了热空调的室温里缓慢下降至冰点，表面凝了一层冰霜，陡然间，金老抄起杯子，将杯中凉水朝着韩昼泼去——

　　凉水瞬间汽化，碎成无数细小的冰晶，沾上四面墙壁，韩昼缓缓往前走一步，反手握着门把手，将门轻轻地带上，摁下了上锁的按钮。
　　空间闭合。
　　接着，开始在冰晶的作用下扭曲、折叠，压缩成一只小小的铁盒子，哐当落在地上，抖动两下，又发了疯似的铺展开来，而呈现在韩昼眼前的，是另一个世界，或者说，另一片重叠的空间。

　　金老依然拄着拐杖，用一种穿越尘世的目光透过二十七岁的韩昼，看向十九岁的韩昼，说道，“小少爷，先生说过的话，你忘啦。”
　　黑眸少年沉默着站在夜色里，头顶上一盏跳闪的路灯。
　　“我知道你难过，但先生的话总是要听的。”金老踱过去，在少年黑色的哀字袖章上拂了拂，“至于轴金卷，让师兄师姐们先试试，若是能打开最好，若是真的打不开，等你真正成长起来的那一天，我还给你留着。”
　　彼时的金老还年轻，为了守住先生留下的这卷书轴，他放弃了本姓，改姓金，年纪大起来，开了家餐馆，员工们都喊他金老板。

　　韩昼用清冷的嗓音打破了金老的幻梦，“师兄师姐们都没有成功，所以，现在轮到我了。”
　　“先生说了，只有真正与金瞳合二为一的人，才可掌控这张卷轴，阿昼，看看你的眼睛，你还欠点火候，”金老长长的袖子垂下去，盖住颤抖的手。
　　“能不能掌控，先试了再说吧。”
　　“轴金卷的威力不是开玩笑的，阿昼，你的魏毅师兄就是……”
　　“金老，开吧。”韩昼单手覆上眼睛，点点碎金陷在深浓的黑里，“是时候了，我们不该再等下去。”

　　拐杖上栩栩如生的龙头几乎被捏碎，用力之大，手背上褶皱的皮肤都被撑至平整，泛着青白色，金老咬牙切齿，“为了湛黎，你连先生的话都不听了吗？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
　　“虚无界能支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尽快。”韩昼静静站着，喜怒难辨。
　　“……你的眸子要完全变成金色，用不了多久，你闭个关就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
　　金老年纪大了，碎碎念的毛病愈发严重，但这一串冗长的念叨戛然而止在韩昼叹出的一句话里：
　　“金老，今年，是先生去世的第二十个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