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49、chapter 49

　　韩慕雨不是真的在乎瞿映冬，带走了就带走了，她也省事，眼神越过陆焱，在韩昼和陆云筱身上暧昧地切来切去，“不然，我们还是说点正事？”
　　陆焱悠悠地吃他的饭，对僵硬的气氛视若无睹。
　　反倒是韩宗玉出来解围，说是解围，倒更像个话题终结者，“阿昼，你和筱筱的事情，怎么说？”
　　夏苏朝心里翻了个白眼，明知儿子不情不愿，还给个是非题选项，他还能怎么说？
　　知子莫若母。
　　韩昼果然拒绝得十分畅快，“多说无益，最后一言，筱筱，只会是妹妹。”
　　陆焱像是早早预料了这一切，眼睛都不眨一下，专注地沉浸在施姨做的一手好菜里，倒是旁边的陆云筱听了韩昼绝心绝情的一席话，失手打翻了汤碗。
　　汤早就不烫了，最多有些温热。
　　奶白色的浓汤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往下淌，少许汤汁无可避免地溅到陆云筱黑色的羊绒裙子上，看着像是设计师灵机一动，在上面手工缝了几粒珍珠。
　　趁着仆佣跪着擦地板的间隙，陆云青从碗下抽出三角巾，折了一只角落，“温柔”地替一动不动的陆云筱擦拭着裙摆。
　　她不敢在韩昼面前搞小动作，只能贴着陆云筱的耳朵，用千折百转的嗓音幽幽道，“筱筱，你还好吧。”
　　“我……”陆云筱一手可爱就快装不下去。

　　结果被心急如焚的韩慕雨抢了话头。

　　“堂弟、不、九爷，你与陆先生本就是亲兄弟一样的关系，日后亲上加亲，韩、陆两家互相扶持、互相帮衬，有什么不好的？”
　　这话算是说到夏苏朝心坎里去了，哪怕再怎么不喜欢韩慕雨，也跟着点了点头。
　　陆焱忽得心酸，张口便道，“九爷与我是兄弟，不论加不加亲，我与他都是祸福同依。”
　　陆云筱粉嫩的指甲倏的在掌心嵌出十轮弯月。
　　“这我当然知道，”韩慕雨悻悻地说道，“但，九爷，哪怕有朝一日离了这位子，还是比别人尊贵出一大截的，总得配个有些出身的女孩子。”
　　“四大家族里，燕家都是带把的，司家么，”韩慕雨顿了顿，还是说了下去，“你堂姐我看着风光，在司家还是要看不少脸色的，这么算来，陆家还真是不二之选。”
　　韩昼半掩着眸子，脸上有倦容，想来是不打算再说话了。
　　韩宗玉欣赏儿子这幅倔样，和年轻时的自己如出一辄，他看一眼夏苏朝，帮儿子说话，“行了，别再论了，我尊重阿昼的想法，筱筱啊，不难过，你在伯伯这里就和亲女儿没什么两样，过年照样来玩。”
　　夏苏朝从桌子底下探了只手过去，揪住韩宗玉的大腿。
　　韩宗玉脸色微微一变，他握住爱妻纤弱的手腕，又不敢用力，苦不堪言，只能悄悄挪过去，把声音一压再压，“苏朝，你想想，我当初要是听了爸的话迎娶司家小姐，又哪里来的阿昼和阿鹂？”

　　苦情牌是万金油。
　　夏苏朝一听这话，心就像煎锅上的黄油，滋滋化了。
　　记忆中，韩宗玉为了娶她，也是吃了韩同甫不少苦头，负了艳绝美人、欺了一众亲友、捱过好几个春夏秋冬，才扛着压力修成正果。
　　韩宗玉的本事只能保他在韩家有一席之地，直到韩昼的聪慧在灵洲脱颖而出，又赶上第二子的诞生，韩同甫才动了传位于韩宗玉的念头。
　　思绪宛如被捏碎的香蒲草，絮籽爆裂开来，一蓬蓬往外涌。
　　夏苏朝性情中人，想着想着，眼里沁了泪。
　　韩宗玉搓搓她的手背，偷偷往她手心塞了两张纸巾，柔声道，“擦擦吧。”
　　一边又朝韩昼抛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儿子啊，为父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韩昼的感知力非寻常人可比，他当然知道韩宗玉在暗戳戳搞小动作，面上倦容破开，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来。

　　韩慕雨一个头两个大，自从厉家摊上事，司家被牵扯后，她的地位一路下跌，在边缘地位岌岌可危。
　　为了做点事情来挽回颜面，她将关注点挪到陆云筱身上。
　　可怜的少女弄伤了掌心，此刻正揪着裙摆，贝齿磕着失了血色的下唇，眼前换上的干净盘子几乎被她盯出一个洞来。
　　“筱筱，你……是怎么想的？”
　　韩慕雨竭力拿出身上残存的一点母性光辉，往深潭里扔下一根不怎么结实的救命稻草，陆云筱见到了，不顾一切地握住一头，想要爬上来——
　　“我想知道原因。”
　　“原因？”韩慕雨打起精神，“什么原因？”
　　陆云筱说完一句话，又用力咬回下唇，半晌，撇头看着陆焱，“哥哥，和我换个位置，我要和九爷说几句话。”
　　陆焱端着杯子的手一顿，下意识地用目光询问韩昼。

　　韩昼是一个底色纯粹的人，介于黑白之间，清晰透亮的灰色。
　　他像一台永恒保持运转的天秤，一端是装在星星瓶里的君子之风，另一端是用纸包住的孤冷与厌世。
　　天秤的中央放了一张王座，权杖斜插在扶手里，大多数时候，他就在上头坐着，支着下巴，懒懒打量这无趣的世界。
　　若有什么事情触动了他，他也不介意捏碎一些砝码。
　　反正无论天秤怎么倾斜，这张王座永远屹立，时间久了，王冠与脑袋长成一处，脖颈和脊椎再也不觉得疲惫，冰冷坚硬的权杖握在手里，也是暖的。

　　韩昼起身，陆云筱以为他要走，眼眶兜不住，一滴沉甸甸的泪砸落在裙摆。
　　“哭什么，过来坐。”韩昼离开餐桌，在沙发上坐下，一手指着对面的单人座。
　　陆云筱抽噎着，赶忙用手背揩掉眼泪，一路小跑着过去，慌乱中差点绊上一跤，“九、九爷。”
　　“有什么话，说。”
　　韩昼看一眼新到的微信，张欣然发过来的，由于一言难尽，她拍了段小视频过来，封面图模模糊糊能看出是在清河公寓——
　　“啊啊啊卧槽我死定了，我忘了后天要期末考试！为什么休学了还要参加期末考试！啊啊啊我死掉了我完蛋了！欣然小姐姐你在做什么？你在拍我吗？卧槽你该不会是想发给九爷吧？！啊啊啊你给我过来！删掉！删掉！别！别！别！”
　　画面定格在湛黎凶神恶煞扑过来的样子。
　　眼里写满暗无天日的绝望。
　　韩昼虽然没有用耳机，但点开视频的时候加了一层小小的结界，旁人听不到声音，于是他在陆云筱及一众亲友的注视下——
　　忽然笑了。

　　不仅笑容明显，还笑出了声，笑声温润、沙哑，像极了被捏爆了飘了漫天的香蒲草籽。

　　“九、九爷？”陆云筱忍不住，喊了一声。
　　“嗯？”韩昼一秒收敛笑容，“何事？”
　　“我、方才在与你说话……”陆云筱不敢相信面对面坐着，自己还能被彻底忽视。
　　“唔，抱歉。”韩昼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将湛黎这段小视频收藏，心里揣摩着要怎么迂回地告诉张欣然以后这种小视频可以多发，“你方才说了什么？”
　　陆焱非常辛苦地把笑咽回肚子里，打了个嗝。
　　一旁陆云青的脸色比陆云筱还要难看。
　　陆云筱吞了好几次口水，才把散了一地的勇气捡起来拼好，又说了一遍，“我问的是，九爷不愿意娶我，是因为陆云青吗？”
　　韩昼觉得这话问得过于荒谬，以至他一贯四平八稳的表情龟裂，透出点迷茫来。
　　“不是。”
　　“那么，是我不够好吗？”
　　“不是。”
　　“九爷，若有一天你退位，身边又没有其他女孩子，你会考虑着娶我吗？”
　　韩昼眉头轻蹙，“不会。”
　　一连听了三个“不”，陆云筱有些失控，手里昂贵的小香风羊绒裙子被她攥成一块皱巴巴的步，“那么、那么、那么、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韩昼拇指摩挲着屏幕上张牙舞爪的小孩，不由得加重了点力道，他很想现在就回清河公寓，把她棉白的睡裙一掀，照着屁股来两巴掌——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陆云筱，”韩昼停顿了一下，把锅扣在了韩鹂头上，“你比韩鹂小一岁，等你们双双从毕业，年纪刚刚够，让你嫁给韩鹂，愿意吗？”
　　摇头晃脑看戏的韩鹂只觉得一股凉气沿着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还没来得及嚎出声，就听陆云筱先尖叫起来——
　　“当然不愿意！”
　　“所以，”韩昼拿出一副长辈慈祥和蔼的架势，“为什么呢？”
　　不等陆云筱给出答案，他已经揣着黑手套走到玄关，在餐桌前坐了这么久，易皱的裤子依旧光滑平整，裤腿在脚踝上一点点收口，显得整个人挺拔修长——
　　韩慕雨和陆云青的脸色越是难看，他就显得越发轻松写意。
　　像是甩脱了一个恼人的包袱。
　　“陆焱。”韩昼道，也没有更多的话。
　　“来了。”陆焱领会了他的意思，彬彬有礼地转身对着韩宗玉夫妇道别，又对着陆云青嘱咐道，“哥哥有事先离开，一会儿散了宴席，记得带筱筱回家，到家给我个信息。”
　　陆云青从齿缝里挤出一声“嗯。”

　　庭院里落了深浓的雾，谢败的花都被移植进了温室，这里只剩下一排排冷硬的冬青。
　　陆焱搓了搓手，“怎么，打算请我去哪里喝一杯？”
　　韩昼淡淡地戴上手套，“去晨昏。”
　　“去晨昏？！”陆焱差点跳起来，“我去那里做什么？”
　　“先去晨昏，等你喝了退灵剂，带你去见一个人。”司机在门口等着，这辆专属于九爷的车被特许为窄长型，内里空间大了一倍不止，漆黑的车身，雪亮的车灯像凶兽的铜铃眼，陆焱还没坐过这辆车，闻言不知怎的有些激动。
　　“去见谁？”
　　“等去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