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42、chapter 42

　　韩昼修炼至永生境界后，隐藏身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即便如此，他也很少出入公共场合，孑然一身穿梭于两界，行踪成谜。
　　因此陆焱在颐琳大厦门口等得很是忐忑。
　　灵洲这两天天气不好，吹了会儿阴冷的风，接着便下起小雨，韩昼跟着路人撑起一把伞，雨丝软绵绵地淌过黝黑发亮的伞面，伞骨用名贵的木头打磨制成，上面留有一道原生态的裂痕。
　　夏季的雨能把整条街道洗得干净透亮，而冬雨天生缠绵，细细密密地将背景浇成模糊不清的水墨。
　　陆云青站在陆焱身边，看着韩昼破开朦胧的雨幕，携一身飒爽的气势，穿越茫茫人群，来到她面前，她下意识挺直了脊背，整个人噤声，好在留了半分清醒，没彻底沦陷进去，胸腔却因拼了命的克制而隐隐疼痛。
　　他动了动嘴唇，语气是极致的冷：
　　“你为何在此？”
　　带着上位者的威严，是讯问，不是询问。
　　陆云青缓慢地扬起头，后颈处光滑洁白，韩昼记得湛黎在那里生了一颗淡金色的痣。
　　“九爷，”陆云青恭敬地唤了一声，这才解释道，“想来买些东西，在门口遇上了哥哥，才说了几句话。”
　　韩昼的态度很寡淡，“嗯。”
　　陆焱给韩昼使眼色，“虽然有点困难，我试着让她先回去。”
　　韩昼越过他抽筋的眼皮，径直朝大厦内走去，陆焱赶过去和他并肩走，陆云青一咬嘴唇，果不其然跟了上去。
　　“无妨。”韩昼给了陆焱两个字。

　　颐琳大厦是偌大灵洲地标性建筑之一，近千米高，线条弧度流畅利落，风格灵秀大气，设计灵感来源于灵洲和黄泉、西盟之间隔着的茫茫海域，凭空一座灯塔，光亮穿透迷障，指引一条归家路。
　　百层以下是大型购物中心，百层以上则充斥着博物馆、图书馆和开放式艺术街道。
　　再往上走，便是各类企业的天下，家族中能将自家企业安家大楼的，寥寥无几。

　　韩昼喜静。
　　陆焱担心地看着他朝一家客流量爆满的数码产品店走去，“我说，九爷，你真要进去？”
　　“嗯。”韩昼回答，头也不回朝前走。
　　“不是，你要买什么和我说就行了，我去帮你买。”陆焱，一个儒雅的贵公子，跟在韩昼身后絮絮叨叨，这场景怎么看怎么魔幻。
　　陆云青知道自己没有说话的资格，虽不甘心，但还是拿出十二分的架子，端得叫一个优雅。
　　韩昼拍拍陆焱的肩膀，“我自己挑就行了。”
　　说着拿起最新款的头戴式耳机，翻来覆去地看，时不时弯腰比对参数。
　　陆焱百无聊赖地绕着店走了一圈，回到原地时，韩昼正在两个耳机间犹豫，两个都送是不行的，小孩经不起表扬，尾巴会翘到天上去。
　　一只银色，一只紫色，一只银底紫斑，一只紫底银纹。
　　“呀，这个真漂亮。”陆云青捂着嘴，发出一声惊呼。
　　韩昼犹豫的样子相当有趣，仿佛凝固成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地站着，唯有眼神在两只耳机上反复游移。
　　陆云青被彻底忽视了。
　　倒是导购小姐看不下去，走过来微鞠一躬，“您好先生，这是本店最新款，属于情侣款，银色那只名叫九霄，紫色那只名叫雷霆，是以灵洲传统年节为灵感设计……”

　　“情侣款？”韩昼抓住了重点。
　　“是的，先生，这是情侣款，啊，当然啦，单卖也是可以的。”导购小姐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弥补道。
　　“不必了，两只，包起来吧。”韩昼指了指包装完好的非样品。
　　“啊、啊，好的先生，请稍等。”

　　“什么时候的事情？”陆焱勉强沉住气，胳膊往韩昼肩上一搭，看似随性地问道。
　　“什么？”韩昼付了钱，手里提着稍加包装的袋子。
　　陆焱笑着摇摇头，“情侣款、情侣款，你买的可是情侣款。”
　　韩昼波澜不惊，“说了，是给小孩的礼物。”
　　“你在象城领养的那个高中生？”
　　“嗯。”
　　“你给她买礼物做什么？”
　　“奖励。”
　　“这……还真是不像你的作风。”
　　“嗯。”韩昼漫不经心地应着，偶尔把袋子提起来看一看，眼里透着些许茫然，他不是很清楚湛黎的喜好。
　　“两只耳机都给她？”陆焱又问。
　　韩昼想了想，“她挑一只喜欢的吧，不能太惯着。”
　　“那剩下的一只呢？”
　　“我用。”韩昼自然地接口。
　　“噗嗤。”陆焱一个没绷住，笑出了声，“韩昼，你啊……别看我，这种时候我真的喊不出九爷两个字。”
　　“我怎么？”韩昼斜了他一眼。
　　“没什么，”陆焱抚平嘴角，“你这样懵懵的挺好的。”

　　陆云青不远不近地落在后头，孤零零的，身形落寞，眼神却是狠的。
　　她将陆焱和韩昼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
　　韩昼对湛黎的宠爱是她不曾想到的，她本以为湛黎不过是个忽然被捧上云端的跳梁小丑，假以时日必然重重摔下——
　　谁知对方竟是个能一手搅浑两界池水的狠角色。
　　陆云青在心里冷笑，呵，居然能把九爷哄道屈尊降贵来给你买礼物，小看你了，湛黎。

　　远在天虹街清河公寓91号的湛黎连打六个喷嚏。
　　她往被子里缩了缩，鼻翼间充斥着韩昼残留的淡香，她弹开一只眼皮，“靠，谁骂老子！”

　　韩昼一丝不苟地把每家店铺转了个遍，再回一楼时，手里大包小包，他非常轻松地提着，司机把东西一件件接过去堆在副驾驶。
　　“上车。”韩昼对陆焱说道。
　　“快十二点了，去老地方？”
　　“嗯。”
　　车门在陆云青跟前用力撞上，排气管一阵呼啸，卷起的烟尘扑面而来，陆云青愤然而退，抽出手机给自己的司机打电话。

　　陆焱不安地从车窗里看了一眼陆云青。
　　“陆焱。”韩昼喊他。
　　“九爷，我知道。”陆焱回过神来，靠在后座上，整个人松懈下来，疲惫地皱着眉头。
　　韩昼依旧继续道，“当你的亲人和你要守护的东西背道而驰时，你必须尽快做出抉择。”
　　“拖着，百害无一利。”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陆焱把脸埋进掌心，“我和筱筱七岁到的陆家，青青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大小姐，与其说是我的妹妹，她反而更像是姐姐，用言行教会我和筱筱如何在大家族生存。”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的味道，筱筱变得偏执，青青虽然面上不显，但我知道，她对陆家大小姐这个名头不满足，两姐妹之间因为一封推荐信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连我都牵扯其中。”
　　韩昼酒喝得少，却难得点了好几瓶。
　　他给陆焱倒了浅浅一杯，推到他面前。
　　“陆焱，从今往后的灵洲，只会越来越残酷。”
　　陆焱灌了口酒，“我只是，想要陆家好好的，青青是可造之材，将来必然有所作为，筱筱要软弱一些，有陆家的庇护，一生安稳无虞便是。”
　　韩昼开了点窗户，“陆焱，扪心自问。”
　　陆焱锤锤胸口，跟着道，“扪心自问。”
　　“你这个样子，陆家能好好的吗？”韩昼道。
　　“怎么不能？！”陆焱差点失态地跳起来，他稳住情绪，又说了一次，“怎么不能！”
　　“陆焱，古往今来，你看有哪位皇帝，是靠四处求和来换取王权巩固的？即便有，可曾长久？”韩昼怕他辣嗓子，又往杯子里夹了块冰。
　　陆焱抱着头不说话。
　　韩昼知道他听得明白。

　　陆焱是他们三人中最善良的人，善良的最深处，又有着点一味蜷缩的懦弱。
　　善良永远是美好的品质。
　　但它是柔软的、向内的、它坚韧难摧，但光有善良，是守不好一方世界的。当城池被掠夺，遭到反噬的人比比皆是，被“善良”这块海绵吸收的负面情绪一股脑儿地释放出来，人们只会恨透了善良，从此背负上截然不同的价值观过完这一生。

　　“还行么？”韩昼抿了口烈酒下肚，整个食道和胃部暖融融地烧灼起来。
　　“嗯。”陆焱闷闷地回答。
　　“说说吧，我让你暗中盯着陆云青，盯出了些什么？”
　　陆焱喷出口酒气，扯了扯领带，“她？她可是个忙人，但凡两界不太平的事情，她都有掺和一脚。药草失踪的前一周，恰逢入灵洲国际预招名册的新生舞会，司玖一是她的舞伴。”
　　“司玖一。”韩昼笑容玩味，“最近忙了些，竟是把他给忘了。”
　　“毕竟司元亮对他寄予厚望，司家大少司玖一，从名字就能看出司家对‘九爷’的觊觎。”陆焱感慨，“可最后还不是输给你了。”
　　韩昼的视线落在墙上的海报，无非是穿着低胸装的美女，欲拒还迎地半蹲半坐，大秀长腿，画了浓妆的脸没什么辨识度，大红唇畔一抹挑逗的笑倒还有几分生动，海报角落用粗体标着艺名“宫泽丽”。
　　陆焱神情复杂地嗫嚅，“九爷，你该不会是想……”
　　“把你脑子里的想法收起来。”韩昼淡淡道。
　　陆焱显然酒精上头，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九爷，你也不用拘着，偶尔来一次……”
　　“嗤。”韩昼嘲讽地笑了一声，“正经事情一件没说，全是些废话。”
　　“韩昼，直说吧，这么些年，追你的人没有成千也有上百，有没有一次是心动的？”陆焱竖着根手指，非要听到一个答案。
　　“不曾。”
　　陆焱失望，往沙发上一个横躺，盯着天花板，“韩昼，和你讲个笑话，之前在灵洲国际的时候，燕熠然在学院论坛上发起了一个话题，几乎大半个学校都参与了，可有意思了。”
　　“嗯？”
　　“哈哈，想起来就好笑，话题叫做——”
　　“#谁能搞到韩昼的初吻？燕熠然和陆焱想在有生之年得到一个干儿子（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