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112、chapter 112

　　管理局总部大楼陷入一片混乱。
　　昂瑟和伊吹瞳被强行约束在房间里不得外出，警卫人员填满了三十二层，任何人通过该层时，都要经过严密的检查。
　　湛黎只能通过管道先下滑至员工所在的第二十五层，换上工作服后再另想办法，即便是躲在天花板里，她也能感觉到事情的非同寻常，警卫人员的步伐急促，常有位高权重的人小跑着过来下达指令。

　　艾米拉坐在床上，担心地看着窗外，滚滚的浓烟有逐渐淡去的迹象，但碎石子和玻璃碴子还在不断掉落，远处几架直升机劈开星月，螺旋桨轰鸣着，雪亮的探照灯滑过窗玻璃，艾米拉下意识用手背遮挡了一下眼睛。
　　等那阵强烈的光过去，她再望向窗外时——
　　“啊！”
　　窗外吊了个人，吓得她眉心一跳，好在训练有素，冷静下来一瞧，“Andrea？！”说着赶紧奔过去，拉开了窗户，湛黎胳膊一使劲，做了个姿势标准的引体向上，顺着向斜上方翘起的玻璃滑至地面。

　　艾米拉脸上被溅了一捧血，她嗅着浓重的血腥气，来不及擦上一把，先拉开了壁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看你这受伤的严重程度，三十七楼的事情一定和你脱不了干系。”
　　“我可什么都没做，”湛黎熟门熟路地拆了两卷绷带和白纱布，对着艾米拉道，“Ameera，去外面茶水间的应急包里看看有没有碘酒。”
　　“你还真是……”艾米拉想了半天的中文词汇，最后还是放弃了，相当形象地感慨了一句，“Crazy！”
　　“谢了。”湛黎摆摆手，把胳膊上的泥沙冲干净，露出鲜艳的伤口来，红红白白，纵横了数不清的“十字”划痕。胸前有一块骇人的淤青，她虽躲过了伊吹瞳的迎面一击，但两条胳膊只堪堪护住了头部，其余地方多少遭到了创伤。

　　“碘酒拿来了，”艾米拉走进来，“还有棉签，我来替你消毒吧。”
　　“没那么多时间，我路上听人的口风，九爷出事了，”湛黎从艾米拉手里接过碘酒，直接倒在伤口上，用消毒棉一拭，缠上纱布就算完事，“靠，千算万算，没想到伊吹瞳今晚就会动手，F**K！”
　　“这句脏话骂得很标准。”艾米拉靠着墙，对套上工作服的湛黎竖起大拇指，这位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这会儿一身的伤，看着竟然不狼狈，精神头十足的。
　　“得了吧，”湛黎将通行证别在胸前，白衬衫黑色短西服完美遮掩了痕迹，“这脏话等级低了些，待我回来，你得教我些高级的。”
　　“没问题！”艾米拉拍了拍胸脯，她看着湛黎拾起地上血迹斑斑的纱布，欲言又止，只好用西盟人的方式，想要上前给小姑娘一个蜻蜓点水的拥抱，手才伸出一半——

　　“嗡——”
　　整栋楼忽然毫无征兆地晃了一下，湛黎分秒间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一尾金色的游鱼在她犹有血迹的无名指上缠绕一圈，扇尾一扫，掀起一串珍珠般的气泡，然后溶解在窗外的夜色里。

　　金瞳现，异象生。
　　零区电力系统接连跳闪，所有备用机器无法启动，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便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包括大型天梯与悬浮巴士在内的公共交通瘫痪停运。
　　那些笼罩在城市上方的、平日里难以觉察的电流攒动声消失，人们因恐惧而尖叫、因怀疑而质问，这些声音被放大了数倍，在楼与楼里震荡。

　　但很快，人们就不叫嚷了。
　　他们惶然无措地注视着城市与天空的变化，空气里逐渐弥漫起湿润的水雾，深深浅浅的蓝色气体如同奔着新月招引而来的海潮，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就是新时代的金字塔，而零区，即将成为下一座静默千百年的亚特兰蒂斯。

　　“那是什么？！”艾米拉一指天际，湛黎走到窗前，直接掀开了窗户，潮湿的雾气冲进鼻腔，她猛咳了一声，手背盖住口鼻，又被碘酒的味道熏得皱起眉头。
　　“雪吗？”艾米拉上前两步，站在湛黎身边，看着从天而降的金色碎片，“金色的雪？”
　　“不。”湛黎盯着漫天点点金芒，每一片金芒里都蕴藏着可怖的力量，轻则夷平楼厦，重则生灵涂炭，仿佛流星裹挟着风冲进海潮。
　　艾米拉狐疑地看一眼湛黎，“那这会是什么呢？”
　　“Ameera，”湛黎一手覆上丹田，退灵剂的药效在金色小鱼出现的一刹那，便完全褪去，她平静地拍拍艾米拉的肩膀，“去带昂瑟将军离开，我是说，尽快。”

　　*

　　厉行舟仰面朝上，躺在地上，身下的鲜血染透了绘有异域风情的地毯，他瞪圆了眼睛，死死盯住韩昼，胸口插了一把匕首。

　　被撞开的门口，从密密麻麻的黑色洞口*射出的红外线瞄准他的太阳穴，在布置华丽的房间内交织成一张收割生命的渔网。
　　韩昼斜倚着落地窗，两手插在兜里，手腕处耸起一小截黑色T恤的卷边，宛如子夜般乌黑的眸子被嘈杂的金色遮盖得严严实实，他静静看着从天而降的金芒，眼里没什么情绪。

　　“不想死的话，就让我过去。”湛黎从走廊尽头一路走过来，她解开了胸前一粒扣子，绷带缠绕到手腕，几乎要从袖扣露出来。
　　“没有上级的允许，谁都不许从来三十二层，回去！”许逢生穿着全套的安全装备，对着湛黎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同时右手一挥，身边立马拢过来几名警卫人员。
　　“我再重复一次，要是不想死在这栋楼里，就乖乖让我过去。”湛黎的速度不减反增，她觉得工作服真是个碍手碍脚的东西，干脆三两下脱掉西服与衬衫，整个上身便只剩下行动背心，以及满身骇人的血色白布条。

　　许逢生眉目一冷，命令警员戒备，“我也再重复一次，你没有资格从这里经过，立即回到员工客房待命，否则后果自负！”
　　然后，湛黎在许逢生的目光里，将臂弯里搭着的工作服翻过来，一个用力，扯下了通行证，狠狠砸在地上，碾踩着继续朝前走。
　　“预备——”许逢生举起一只手。
　　“小九，我要救九爷，有什么办法吗？”湛黎忽然停住脚步，她看起来有些丧气，头微微地耷拉，因此谁都没有发现她长有一双狼一般的琥珀瞳。
　　“我和他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所以我并不是很在乎他的死活，”今天的灵魂体话不知怎的有点多，“想清楚你的宾语，救零区比救他简单多了，还有，别喊我小九。”
　　湛黎声线极冷，口气里竟掺了一丝不屑，“小九，你怕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一个小小的印记，也敢在这里和我计较独立不独立。”
　　灵魂体一愣，顶着韩昼的脸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显得怪异又扭曲。

　　“哼，真是难看，记好，就算你诞生于他的灵气，也不是他。”湛黎一边冷静地与灵魂体沟通，一边试探性地分出一股灵气缠上在识海内沉睡的莎拉维尔器灵。
　　灵魂体沉默不言，两手缓缓垂在两侧，背影略见寂寥。
　　湛黎想要把话说清楚，因此并不介意伤他更深，“小九，听好，没了韩昼，于我而言，你也没有存在的必要，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你从我的识海剔除，所以，现在，我要救的人，是韩昼，你有什么建议吗？”
　　“……”灵魂体依旧一言不发，手上却有了动作，澎湃的永生境灵气像海葵的触角般延展出去，缠上湛黎小心试探莎拉维尔器灵的灵力，两厢拧成一股坚韧的力量。
　　“唤醒它，”灵魂体嗓音沙哑，“这就是我的建议。”

　　“嗯。”湛黎勾起唇角，抬眸看了许逢生一眼。
　　只淡淡一眼，就让经历过无数险情的许队长倍感压力，他不喜欢这种半路上杀出来的威胁，依伊吹组长的吩咐，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与韩昼僵持到危机全面爆发。
　　而灾难的中心点，管理局总部大楼第三十二层，届时将成为最完美的避难点。
　　其余跳出来的，杂七杂八的人，在他看来，一律应当除掉。

　　许逢生的手落了下去——
　　“射击！！！”
　　湛黎越过许逢生佩有徽章的肩膀，越过层层叠叠的人墙与冰冷的器械，望向最最前方的一扇门，门开着，落地窗的玻璃放大了漫天簌簌而落的金芒，影影绰绰间仿佛诸天神佛降临，秉着普度的善意引发一场滔天的清洗。
　　“韩昼。”湛黎轻轻喊了一声。

　　莎拉维尔银亮刀身霎时雪青色光芒大盛，灵魂体及时收手，呈守护的姿态退至一旁，负手而立。
　　识海里响起的声音尚且稚气，细听又叠加了许多人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声音，很快，这阵平稳的说话声开始扭曲变形，演变成少女们凄厉的求救与号哭，无情的伯爵执起莎拉维尔，手起刀落间，回荡在识海内的魔音戛然而止——
　　重又汇聚成清脆响亮的孩童音。
　　“给我血。”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