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1、chapter 01

　　chapter 01

　　A970醒来后的五分钟内只做了一件事情。
　　继承湛黎的记忆。

　　“A”象征着至高无上的荣誉，A970作为德拉佩普星际唯一一位女元帅，功勋簿只有八个大字：作风流氓、战绩斐然。
　　属于她的铁甲战舰几分钟前不幸解体，化为无数碎片湮灭于星辰。

　　亿万光年之外，湛黎死于心脏麻痹。
　　这是一座叫象城的城市，近年来经济发展飞速，直逼一线城市，繁华、热闹、竞争激烈。
　　二十四中是象城最末等的高中，但高二6班是个团结的集体，教室门上的流动锦旗格外鲜艳。
　　除了湛黎。
　　孤儿、福利院长大、无人领养、由民政局暂作监护人，听着就很好欺负。
　　距离高考两年不到，民政局只想快点脱手，每年的财政拨款总是不够用，他们匀不出多余的钱给她交学费，也不想背负社会舆论的指责。

　　刚入十月份，天气还热着，同学做完午练，一个个昏昏欲睡。
　　午休开始前，班主任把湛黎叫到走廊里。
　　班主任姓吴，叫吴修永。
　　“民政局今早来消息了，你被领养了。”
　　湛黎绞着手指，不安地垂着头。
　　吴修永继续说道：“手续已经办好了，午休结束后领养人会来学校和你见面，他不希望你继续住宿。”
　　“吴老师，我能问问收养我的人是谁吗？”湛黎声如蚊蚋。
　　吴修永叹了口气：“提前告诉你也好，有个心理准备，是象城九爷。”
　　湛黎登时如遭雷击，面色惨白，额头和脊背冒出冷汗：“九、九爷。”
　　“对，是九爷，”吴修永重复了一遍，“还没到下定论的时候，好好回去睡一觉，别想太多了。”
　　湛黎咬着牙轻轻点头，摇摇欲坠。
　　吴修永拍拍她的肩膀，给她打气：“今天午练比从前有进步了，保持住。”

　　九爷何许人也，象城无人知晓。
　　只知他双道通吃，手底下势力盘根错节，性格阴戾狠辣，平日里不喜多言。
　　总结后就三个字：不好惹。

　　结果湛黎吓得猝死在课桌上，A970取而代之。

　　“叮咚——请高二6班湛黎同学速到教务处——请高二6班湛黎同学速到教务处。”
　　广播响了两遍，回音在校园里扩散。
　　大热天的，谁都没醒透，再加上事关湛黎，大家都不高兴起来。
　　“你他妈听不见广播？”同桌林向泽踹了湛黎的小腿一脚，蓝白色裤腿上多了个脏兮兮的脚印。
　　湛黎慢吞吞地支起上半身，看了林向泽一眼。
　　那眼神和从前的湛黎截然不同，轻飘飘的，底下藏着桀骜，她俯身拍了拍裤腿，朝门外走去。
　　有那么一瞬间，林向泽觉得，湛黎是想弄死他的。
　　“真是见鬼了。”林向泽一拍头，把发下来的午练揉皱了塞进桌肚。

　　教务处在行政楼里，和教学楼隔着一个操场。
　　湛黎顶着烈日，她不太喜欢这具新身体，清瘦虚弱，一点朝气都没有。
　　想到跟随她征战四方的战舰，已经到了快退休的年龄，就这么殉国了，她有些难受。
　　吴修永等了会儿没等到湛黎，教务主任坐立不安，不断用眼神暗示他：“快点把人找过来啊！”
　　吴修永擦了把汗，正准备下楼，就见湛黎扶着楼梯走上来。
　　“哎快点啊，九爷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嗯。”湛黎点头，步速一点没变。
　　“快点快点！”湛黎刚踏上三楼，就被吴修永推着走进教务处。
　　教务主任蹭得站起来，跨到湛黎身边，“亲切”地扶住她的肩膀，笑得一脸谄媚：“九爷，这就是湛黎。”

　　湛黎看着九爷，第一次觉得，身材和相貌不过锦上添花。
　　他坐在沙发上，气势骇人，沉如山岳。
　　他盯着湛黎看了一会儿，只说道：“想住校吗？”
　　湛黎毫不犹豫：“不想。”
　　“放学了来接你。”
　　“好。”
　　九爷起身离开，湛黎发现她172的个子，只能勉强挨到他的肩胛骨。
　　教务主任有些茫然，但还是点头哈腰地追着九爷出去，一路上好话不断，直到九爷坐进停在楼下的车内离开。
　　正副校长都去省里开会了，本以为能在九爷面前搏个脸面，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吓人。

　　湛黎念书很用功，但不聪明，性格又内向，有问题也不敢问，所以成绩很一般，在倒数十名开外徘徊。
　　正因为如此，所有人都觉得湛黎是没有领养价值的，于是九爷领养她的动机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湛黎，你还是住校比较好吧，九爷那里，不知道是什么个样子。”
　　吴修永是个愚善又懦弱的人。
　　“老师，你知道的，我走读比较好。”湛黎回答得干脆利落。
　　“我知道的，同学们对你不是很友好。”吴修永教语文，中庸平和之道信奉多了，有些讨厌。
　　“老师，我先走了，已经上课十五分钟了。”湛黎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好好好，那个，现在是什么课啊？”
　　“两节数学连上。”
　　“那快去吧，好好上，不懂的下课问。”

　　湛黎快到教室的时候绕去了厕所一趟，镜子里倒映出的脸年轻生涩，漂亮的眉眼唇鼻都被苍白掩盖，s码的夏季校服穿在身上还嫌大，更别说裤子。
　　头发绑成马尾，刘海厚重，压死了最后一分灵气。
　　“啧，难看。”
　　湛黎不想上课了，跑去校园理发店剪头发，店长当然知道学校的作息，这个点有学生来不禁诧异：“同学，翘课啊？”
　　“嗯，翘课。”湛黎掏出校园卡扔给店长，“刘海打薄剪碎，快点，我还要回去上课。”
　　“二十四中的学生真的不得了。”店长感慨了一句，打开了热水器，“过来躺下，洗头。”

　　“报告。”
　　“进来吧。”数学老师对湛黎处于半放弃状态，也知道她被叫去教务处。
　　女生通常敏感，她们一眼看出来，湛黎的发型变了。
　　厚重的刘海消失了，薄薄的碎发拨到两边，成了斜刘海，露出白净的脑门。
　　“哎，我怎么觉得湛黎出去一趟，变漂亮了？”霍子惠推推姜媛的胳膊。
　　姜媛正改一道错题，闻言不耐烦地抬头，“嚯，还真是，谁给她剪的头发？”
　　霍子惠脑袋贴过去一点，低语道：“有件事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那你倒是说啊。”
　　霍子惠装模作样地撕了张草稿纸下来，刷刷写道：“湛黎是被九爷领养的。”
　　姜媛眼珠子瞪得老大，捂住嘴巴，和同桌眼神交流：“真的？”
　　“应该是真的。”
　　“太劲爆了！”
　　霍子惠把纸条抽回来，又加了一句：“你说九爷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领养她干什么。”
　　象城高中生活得和苦行僧似的，都别说谈恋爱，哪个女生敢在夏天穿裙子都足以成为轰动校园的新闻。
　　“那是九爷带她剪的头发？”
　　姜媛抑制不住激动，一道题算了好几遍，答案还是错的。
　　“九爷该不会想她去当……吧。”霍子惠得意洋洋地写出结论，最后推给了姜媛。
　　“啊啊啊……”隐晦的词语引爆了姜媛的恶劣因子，她把写着“湛黎是被九爷领养的”这句话的纸单独撕下来，叠成一小块，悄悄递给后桌。

　　几秒钟后，后桌传来一阵骚动。
　　陈桑一边小声喊着“疯了疯了”，一边从桌肚底下塞给同桌。
　　霍子惠有些不高兴，对姜媛说：“万一不是真的，到时候你去解释啊。”
　　姜媛翻过一页错题集，回答：“知道了知道了，怕什么。”

　　A970从德拉佩普皇家女子学院指挥专业毕业已经快两百年了。
　　她看着数学书上的习题，搜刮出原主脑袋里少之又少的知识点，觉得头疼不已。
　　林向泽在旁边戴着耳机睡觉，听见旁边稀里哗啦翻书的声音，下意识地一脚踹过去——
　　湛黎忽然将手探出去，在裤腿又一次被踹脏之前，稳稳扣住男生结实的小腿。
　　手指技巧性地施力，林向泽即刻感受到一股剧痛攀上小腿，他下意识地回缩，膝盖“砰”得磕在桌角。
　　“嗷！”
　　数学老师年纪大了，被他一嗓子嚎得，粉笔掉在地上碎成了渣。
　　“林向泽！”
　　“老师她掐我！”林向泽指着湛黎，一脸控诉。
　　湛黎右手握着笔，抬起头来，看着很是莫名。
　　“我靠你再装无辜！”林向泽恨不得扑上去，小腿疼痛消失得快，但麻得厉害，伸都伸不直。
　　“我没有啊。”湛黎嗓子细细的。
　　数学老师再不喜欢湛黎，也是出于成绩差的缘故，心理上对女生还是会偏袒些。
　　况且老师心里对湛黎的遭遇都清楚，习惯了作壁上观罢了。
　　“林向泽，上来做题。”
　　二十四中的学生说白了就两种，成绩差的，成绩极差家里有钱的。
　　林向泽恰好是后者，他气得牙痒痒，对老师也就顾不得尊重：“老师你包庇她！”
　　“上来做题！快点！”数学老师也气着了，重新捏了个粉笔头，要扔不扔。
　　“你给我等着！”林向泽一直湛黎，手指快怼到她的鼻尖，拖着无力的右腿，一瘸一拐地挪到黑板前。
　　导数+集合，他哪里会，乱写一通，把粉笔扔在数学老师脚下，又一瘸一拐地回座位。
　　“林向泽你这种态度，哼！”数学老师懒得和他多计较，抄起粉擦连题目一块儿抹掉，“这道题的错误率太高，也不是难得看不懂，来，我们重新读一次题。”

　　林向泽回到座位后，还没来得及发作，桌上多了张纸条。
　　他三两下打开。
　　“湛黎是被九爷领养的。”
　　就是这句话，让他安安静静憋到下课。

　　下课铃刚响，林向泽就迫不及待地挥掉课桌上的书本，一屁股坐了上去，翘着腿，用全班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哎，湛黎，听说，你被九爷包养了？”

　　“哗——”
　　全班炸锅。
　　知情的和不知情的都用一副刚刚才知道的表情看着湛黎，不错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

　　湛黎刚刚抄完公式，连头都懒得抬，“林向泽，你的语文水平已经差到这种程度了吗？”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林向泽捏紧了拳头，蓄势待发。
　　“包养，和领养，你分不清区别吗？”
　　“你信不信我揍——”
　　眼见着拳头就要落在她脸上，湛黎冷嗤一声，单手撑住课桌，借力飞起一脚，正中林向泽下巴。
　　快一米八的男生连人带桌翻了下去，课本试卷散了一地。
　　林向泽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趴在地上不动了。
　　“杀人啦！”
　　“快去告诉老师！”
　　“医务室！背他去医务室！”
　　湛黎扶正撞歪的椅子，坐下，拿起笔，继续研究该死的数学题。
　　一张小型午练试卷满分一百，基础题偏多的情况下，她只能勉强及格，太糟糕了，她的前半截人生从未这么糟糕过。

　　到下午最后一节课，林向泽都没回来。
　　据前去打探消息的男生说，林向泽下巴乌青了一大块，还有点轻微脑震荡，抱着垃圾桶吐了两回，就被送到医院去了。
　　这下没人敢再嚼湛黎的舌根，规规矩矩的，也没人敢再偷偷撕她的试卷和作业本。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是学生拿来赶作业的。
　　湛黎没能清净多久，快下课的时候，就被气冲冲赶来的教务主任拎走了。
　　林向泽的母亲看见湛黎进来，尖叫一声“你个小杂种”，挥舞着胳膊扑上来厮打，林向泽的父亲尚存一丝理智，堪堪架住她的胳膊。
　　“林太太，冷静，冷静。”教务主任嘴上劝解着，身体却毫不诚实，躲在湛黎背后，生怕波及自己。
　　“冷静什么冷静！我们把向泽托付给你们！结果呢！被同学欺负到医院去了！”
　　湛黎摸了摸鼻子，觉得这帮人颠倒黑白的很是有趣。
　　“这位同学，我们向泽，真的是你打进医院的吗？”林先生把林太太向后拽了拽，露出个慈眉善目的笑来。
　　笑里藏刀。
　　“嗯。”湛黎承认得很爽快，她从不在客观事实上过多纠结。
　　林先生满意地点头，顺杆爬道：“主任，你也看到了，这位同学勇于承认错误，晚点我看看，等向泽好点了，让她去医院给向泽道个歉，简单给个处分，这事儿就过去了吧。”
　　林太太尖刻地搭腔：“处分？处分就完事儿了？我看应该直接开除才对！”
　　教务主任也懒得管湛黎的死活，电脑里也存着处分书的文档，刚想答应，办公室里的电话突兀响起。
　　是门卫保安室打来的。
　　他第一次听和善的胖保安用颤巍巍的语气和他说话，他说：
　　“主任，九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