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浮生（短篇集）》鹿令

15、三爷（六）

　　“长音，口渴了么？”

　　“不渴。”

　　“长音，饿了么？”

　　“不饿。”

　　秦不良看着缩在墙角离自己两丈远的长音，心中一头雾水。

　　心说，这是怎么了？怎么他躲自己跟躲瘟神一般？

　　难不成……

　　“长音，你……”秦不良欲言又止，“你……是不是讨厌我？”

　　长音耷拉着的眼皮终于动了下：“也……不是……”

　　秦不良脸上浮出一丝笑意：“那就好。时辰也不早了，先吃饭吧。”

　　这一回，长音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好。”

　　吃过早饭，秦不良去洗碗，长音则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很暖，人在吊椅上坐着昏昏欲睡。

　　细风吹动树梢，树叶飘然离枝，落在了长音的衣袖上。

　　长音睡得很沉，恍然未觉。只是不知何故，眉心微蹙似有心事。

　　一只手拿走了长音袖间的落叶，做完这些那只手并没有离开，而是停在了长音额前替他遮挡过于浓烈的阳光。

　　忽然，一股令人熟悉的法力悄然靠近。

　　长音猛地睁开了眼。

　　秦不良视线跟着一怔：“长音，你怎么了？”

　　长音一脸惊恐坐直了身子：“捉妖师来了！”

　　秦不良听罢，面色一紧拉起长音就跑进了屋。

　　他将长音摁在床上，又拿好几床被褥将人盖住，这才松了口气：“你在屋里好生藏着，我出去看看。”

　　长音早已吓破了胆，羊妖被捉妖师一剑捅得魂飞魄散的一幕疯了般往他脑袋里钻，拱得他头皮发麻。

　　秦不良和自己说话，长音只留意到对方的唇在动，根本没心思听他在说些什么。

　　房门一开一合，秦不良人已经走了出去。

　　身上虽然盖了好几床棉被，可长音浑身依旧冷汗直流，思绪也是一片混乱。

　　不多时，房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长音以为是秦不良回来了下意识侧头，刚好怼上一双清澈的大眼睛。

　　那眼睛分明清透如水，却给人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你是谁！”长音腾地一下坐起来，往后连挪好几下抵在了床柱上，警惕看着来人，“你是谁？想做什么？”

　　来人是个十五六的少年，青袍雪面，墨发成髻，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他启唇一笑，看起来天真无害：“我是谁？你不知道？”说着晃了晃手里的桃木剑。

　　长音大骇，吓得面无血色，他哆嗦着惨白的唇瓣声音都在颤抖：“你是……捉妖师……来……杀我的！”

　　少年唇缝半开，明亮的眸子里聚气一抹笑意。那笑既没什么攻击性也没几分真诚，怎么看怎么别扭：“猜的不错，我……的确是来杀你的……”

　　长音神色一滞，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秦不良回来的时候，屋子里空无一人。前前后后找了好几遍都没见到长音的影子，他慌了。

　　难不成……长音被捉妖师给抓了……

　　夜深了，店铺的灯笼都亮了起来，给平整干净的街道铺了层暖黄。

　　秦不良无头苍蝇般满大街乱撞，将街上大大小小的铺子都找了一遍，就连漆黑巷子里的犄角旮旯都没放过。

　　还是没找到人。

　　夜深了，街上行人渐少，到了最后只余一道精疲力尽的人影。

　　秦不良一脸疲惫，凌乱的发丝被夜风翻来覆去得吹，更乱了。

　　他拖着绝望的步子行尸走肉般游荡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面无表情仿佛灵魂已被什么精怪给尽数吸食。

　　“长音……”秦不良口中喃喃自语，哀声似泣，“长音……”

　　飘忽的步子忽地顿住，秦不良眼底深处嗖地迸发出一抹光亮，他怎的忘了？

　　说不定！说不定长音并没捉妖师捉走，而是自己害怕跑回山上去了！

　　对！肯定是这样！

　　自以为琢磨出真相的秦不良立即来了精神，眼皮不拉耷了，双腿也有力气了，一眨眼的功夫蹿出老远。

　　半个时辰后秦不良终于出了镇子，他望着远处半隐在黑雾中的山头，抓紧手中的灯笼匆匆踏上了上山的路。

　　大概是寻人心切一时没留意脚下，秦不良一脚踩空从山路上咕噜咕噜滚了下来。

　　好在他爬得并不高，即使滚下来不过是擦破了一层皮，没什么大碍。

　　黑漆漆的夜色中，秦不良艰难爬坐起来，恍惚中似乎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那人衣裳五彩斑斓，饶是在这黑不隆咚的深夜仍旧扎眼得让人难以忽视。

　　秦不良心口一紧迅速站起身来，踉跄着朝那人跑了过去。

　　到了近前一看，来人果然是长音！

　　秦不良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稳当下来，可看清长音染血的脸后刚刚平复下去的心又狂跳起来：“长音！你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

　　“我……”长音开口想要解释，脸上一凉，是秦不良的手贴了上来。

　　他心疼地抚摸着长音脸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眼角有水光闪过：“这些伤是不是捉妖师伤的？”

　　“我……这伤……”见秦不良要哭，长音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我……其实……你……”

　　秦不良一把将人拥进怀中：“不论如何，好在你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见秦不良这般，长音心中莫名一酸，故作轻松安慰他：“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和那捉妖师打了一架。我打赢了，他就放我走了。”

　　秦不良不吭声，收紧双臂将长音抱得更紧了：“只要你回来就好……”

　　回来的路上长音也问过自己，为什么死里逃生后不立即回山而是连夜往镇上赶？

　　没有见到秦不良时他不确定心中的想法，然而此时
　　两颗心紧紧相依，在寂静的深夜里发出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也是在此刻，长音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之所以这么着急带伤赶路，只有一个原因。

　　他想再见秦不良一面。

　　长音缓缓抬手回抱住秦不良：“我回来了，以后……也不走了……”

　　秦不良浑身一僵，转而贴在他耳边喜极而泣：“好好好，不走好，不走……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