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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浮云散尽放晓晴 ...

  •   一场战事,离散小家无数。洪州城兵荒马乱方过,百废待兴。临街的店铺推开久违的门窗,除去积攒的尘烟,才有一丝熟悉的气息。

      大道中央,何新玉带领一队人马路过,嘱咐沿街军士不得扰民滋事。

      此时人间芳菲早尽,梧桐高大,遮去似走还留的颓意。

      “将军,”何新玉行至河边,突闻身后脚步匆匆,一带刀兵士疾走至他身边说道,“打听到了,朱珠姑娘暂居隐翠庵。”

      何新玉蓦然松了口气,朱珠自京城不告而别,他派出人马打探却无消息。数日前蔡邈被掳,情急之下说出朱珠行踪。他闻之乍喜,然战事甫歇,一时难以分/身。

      隐翠庵身处高地,原是富贵人家用来修行之地。战乱时四处逃奔,不及将延请的师太、姑子带出,余留一处清静。当家的师太紧闭门户,收留老弱病残于庵堂,倒也凑合挨过了一月有余。

      庵前石阶重重,零星步出几位归家的妇孺,见何新玉拾级而上,都忍不住拿眼来瞧,待靠近又被他身上一股杀气阻断窥视的目光。

      许是战事消解,庵前惫懒,并无人拦阻。直到步入□□,方嗅出几分人烟。紫薇树下,药炉旁一青衣女子半蹲,鬓边已然换了一枝木簪。

      何新玉负手立于墙侧,直到袅袅炊烟携带数声咳嗽打断他的心思,他才开口唤道:“朱珠?”

      煎药之人百无聊赖,不过盯着药炉出神,初闻人唤名,还以为日思夜想甚重,耳边竟出现幻音。待何新玉踱到她身边,落下一道影子,黯淡了那树浅紫薄红,方惹得她抬头一看。

      “表哥?”朱珠蜡黄的脸上霎时现出惊喜,她忙站起来,手中的蒲扇被扔在一边。两方衣袖拂过石凳石桌,欲请何新玉坐下,不料又是咳嗽声声。

      何新玉止住她动作,皱眉道:“你身子有恙?怎么不去看大夫?”

      朱珠笑道:“不过偶感风寒,师太已给我开方供药了。”她在何新玉对面坐下,打量他一番,“这次竟然是表哥领兵么?”

      洪州战事一触即发,她逃出王府后暂避隐翠庵,对外一无所知。

      何新玉轻轻“嗯”了一句,又看了看眼前天地,人烟零落,事事亲力亲为,并非安养身体的好去处,便道:“我在洪州还要流连数日,不如你随我回去。”

      朱珠心领好意,摇了摇头:“表哥不日就要离开,我却不知归日,省得来回搬弄。”

      “你在等徐璧?” 蔡邈之言真真假假,他却自中猜出七八分。朱珠不愿离去,定是与徐璧有关。

      朱珠闻言轻轻一笑,笑中伴有几分羞涩,清眸落于不远处的紫薇花上,花枝动影,仿佛有人姗姗而来。看在何新玉眼里,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怨叹无缘。

      “我和徐大哥约定好在洪州等他。若是我冒然离开,天下之大,却不知往何处寻了。”说着朱珠眉间隐有忧色,不知徐璧此行可顺利。

      “若是他不来呢?” 据他所知,徐璧离开已有一月有余,而今战事平定还渺无音讯,不得不让人沉吟。

      朱珠笑容微滞,很快就如湖水咋生波澜一般恢复平静。

      “我信他。”

      药炉火星将熄,朱珠起身拿帕子包住砂锅柄。倒出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放在桌上。何新玉看着她动作,如同蜻蜓轻点荷尖,心中掠过几许怅惘,刹那间又随香消逝。

      “他会回来的。”

      朱珠闻言浅笑,捧了碗小心吹凉。何新玉亦不打扰,等她一口饮尽,脸上稍显苦色,方又开口劝道:“只是不知归来何日,你在庵里常住,他也难寻消息,还是随我下山去。”

      “表哥不必担心我,”朱珠温声道,“待山下安定,我自去山下过活。”

      她心思已定,何新玉不好再言,从怀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数张银票递给朱珠:“洪州非故地,使钱的地方多,你不要委屈自己。”

      银票数额都在千两之上,何新玉纵有赏赐,上下打点也耗钱,怕是把所有家当都拿了出来。朱珠连连推拒:“表哥在京中人情来往甚多,还是留与自己用吧。”

      何新玉抓住她的手,将银票按在她手里:“你别小看表哥。”

      朱珠挣脱笑道:“表哥的能耐我早知道了。只是,怀璧其罪,我收了还怕晚上睡不着呢。”

      如今战事虽停,世道仍不安稳。何新玉暗忖,朱珠之言也有道理,她一人在外,万一露财惹来麻烦倒是得不偿失,便道:“也罢,洪州有家连锁商号,我离开之前将银票寄存在他家,你要用凭我的印信去取即可。”

      说罢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印章,强行塞到朱珠手心。他一步一退,定要让朱珠收下。朱珠没奈何,只得将底部刻着“何新玉印”四字的印章仔细收好,等日后再还与他。

      此时日影渐短,何新玉尚有公务在身,不宜久留,便出言告辞。他们时隔多年短暂重逢,散了又聚,都道世事无常。朱珠心中暗怀惆怅,不知再相见是何时,闻言起身相送,与他一道下山。

      山路寂寥,两人都不是多话之人,提及前事又难免伤心。

      “舅舅他……”赵钊之作为虽令人不齿,可毕竟是朱珠生父。而今卷入云王案,凶多吉少。何新玉把不住朱珠心思,故而有些吞吞吐吐。

      “我爹早死了。”朱珠忽而停步,面上几分冷然,甚至庆幸母亲已亡,不必见到赵钊潜压的真面目。

      何新玉亦停下来轻叹,不多一会儿面对朱珠认真说道:“朱珠,不论如何,你都是我的亲人。日后若遇到难事,尽管去京中找我。只要我仍在世,就绝不让你受屈。”

      朱珠笑得眉眼弯弯,仿佛年少时与他作耍的模样。

      “表哥最好了。”

      自何新玉走后,朱珠仍在隐翠庵生活。半月后主家归来,对师太擅自收留他人不曾置喙,但眉间已见冷意。朱珠窥得心思,索性与师太告辞,租赁一处热闹之地,随左邻右舍女眷与人浆洗为生。星移斗转光阴逝,不觉已是牛郎织女会佳期。洪州城一扫战争阴霾,新任知州号令广开乞巧市,昼夜不歇。各处张灯结彩,与民同乐。

      “朱珠,该走了。”邻家娘子手巧,早备好各式巧果,就等着今晚出摊。而朱珠这几日找出各色丝线,忙中偷闲打成精巧的宫绦结寻机售卖。

      街上摩肩擦踵,车马南行。两人好不容易寻到一处空地,才将带来之物摆放整齐,明月即上柳梢头。

      明月无私,遍照洪州。

      城中处处人来人往,面上皆洋溢着兴奋,一扫数月前苦楚。而人群中,又有一人与众不同,眉眼带忧,令唇边常擒的笑意也显黯淡。徐璧行走其中,感慨万千。

      他与朱珠匆忙相别,疾行奔往鄂州求见钱秋湖。万幸钱秋湖早有戒备,上书中央呈请调兵遣将。得知云王将反,钱秋湖担心洪州城内局势不明,留徐璧与鄂州守军分析城内实情。战事一触即发,徐璧担忧朱珠,流连数日即恳请离开。行至中途洪州已反,先发制人攻陷占领江州、饶州等地,严令不得进出,封锁长江,船只不敢靠近。一路但见人心惶惶,携家带口各奔四方,连天翠色沾染薄红,淅沥沥泄成一道血河。

      道途受阻,徐璧只能另寻他法,穿山绕路。然天公最爱作弄,与闹林遭遇难民攻击,盘缠包裹丢失不说,人也受伤不轻。幸而闹林近水沿溪,出土丰厚,能解一时之危。待他伤势稍有缓解,即再度奔赴洪州,终是于昨日抵达。他遍防和朱珠曾留之地,除了得知赵钊获罪,其他一无所获。

      耀星如雨,火树银花与之争辉。眼前宫灯万盏,人声沸腾。

      徐璧留意身边人群,倩姿无数留清影,笑语盈盈余暗香。人来人往中,或三两成群,或独自一人,各有悲喜,却无一人是朱珠。徐璧放慢脚步,洪州之大,寻人非是一朝一夕之事。虽然此番带兵之人是何新玉,但他深信,朱珠绝不会离开此地。

      忽而“砰”的一声响,绵绵金雨如线自空中洒落,耳边陡然响起无数欢呼,少男少女皆驻足以逢盛景。华光映照,碧空如昼,好不热闹。

      这一阵烟火刚过,原本静立的人群霎时熙攘。徐璧停在原地,一时不知去往何方。

      “哎呀……”

      一团人忽的挤来,紧贴徐璧的胳膊而过,似突来棍棒打碎梦境,令人眼前骤然清醒。徐璧振奋心肠,低头却见一枚宫绦结遗落尘埃,任人踩踏。水粉、浅粉内中缠绕几抹嫩绿,小巧玲珑又显春意盎然。徐璧心中突突一跳,这熟悉的手法……

      “那是我的!”俏语一声,豆蔻年华的少女闯到他面前,伸手欲夺,不妨徐璧右手忽低让她扑了个空。她跺跺脚,揪结双眉瞪着他:“你还给我!”

      徐璧连忙问道:“请问姑娘这物从何而来?”

      少女气他不给,只不答话。反而是身边跟随的女子和气应道:“是我家小小姐在湖边买来的。”说完往白玉桥的对面指去。

      过白玉桥,拂柳塘,湖光粼粼。一人着青衣,单手摆弄架上余留的宫绦,正侧身与旁边之人低语。

      徐璧近前去,轻喊一声:“朱珠。”

      声虽轻,人已闻,蓦然回首,胜却人间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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