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联璧合》斯月一

51、人生何处不相逢

　　阶前花繁叶茂，枝枝关情。檐下艾草齐挂，又是一年五月五。

　　朱珠入府已有数日，小王爷在她来的当晚又犯了病，来势汹汹，似要魂归极乐。王妃气极令人将她关入柴房，放言若有个好歹，定要朱珠赔命。

　　朱珠心如死水，透着柴房的天窗漫游过日。幸而一番人喧马嘶过后，小王爷捡回一条命，甚至比病前精神还好些。王妃这又念起朱珠，放了出来让人好生伺候。

　　延春堂药气弥漫，小王爷身旁自有他人照料，也无需她上前。看明白自己不过是用来镇妖除魔，朱珠倒放下几分心。趁着无人注意，她胡行乱走，期望能找出一二生机。

　　“你为何还不走！要是让人知道，可怎么了得。”行至一处偏僻地，密林中突然传来几句声响。细细琢磨，声如黄莺，带着些许熟悉。不待她想起曾经听闻，又听一人道：“近日王府颇不平静，待他离府，我们趁乱离开，如何？”

　　朱珠原不想沾惹是非，可离开二字太过诱人，不由她原地伫立，拨开细叶往发声之处瞧去。背对她的女子挽了个偏髻，插着数枝金钗玉簪，绫罗绸缎裹身，看模样是府上娇客。而与她双手交握对谈之人，却是青衣小帽，一副奴仆打扮。

　　这着实有些奇怪，朱珠屏住呼吸，继续往下听取。

　　“就算王爷离开，府中人口众多，万一被发现，你我性命难保。”女子挣开手退后两步，身子轻倚绿竹，眼观八方，“我已如此，再坏也不要紧。不想连累你……”

　　“骊歌，”男子突然打断她，逼近一步，“先前你顾及家人甘愿来到洪州，如今你就不愿意为我离开云王府么？”

　　不容王骊歌避开，柳思文再诉衷肠：“便是命丧黄泉，我也只想和你在一起。”

　　听闻有人不顾性命，王骊歌纤纤五指掩住他的唇，四目相视，满腔情意流露，再难忍耐。柳思文揽她入怀，长叹一声。

　　朱珠这才看清他的面貌，忽想起盂县渡口见闻，忍不住惊叹出声：“是他。”

　　“是谁？”察觉附近有人，王骊歌连忙推开情人，将柳思文掩至身后，惊惶举目。

　　“是你。”两人一照面，眼中皆是惊异。朱珠既惊且喜，想不到再次遇上那位王姑娘。想到她曾开口相助，思量是友非敌。而王骊歌难分好坏，满脸防备，生怕朱珠妄言。

　　要想逃走，一人之力难免单薄，不如与眼前两人结伴。朱珠有意结友，前后打量一番方穿过几层碧叶走近。

　　“王姑娘记得我？”

　　柳思文见她二人熟识，低声道：“骊歌？”

　　王骊歌防备心尚未卸下，眉目楚楚间警惕尤在，“你怎么在此？刚刚的话你都听见了？”

　　朱珠连忙表明心意：“王姑娘误会，长话短说，我和你们同心。”

　　不想再生意外，王骊歌道：“思文，你先回去。待我空了再去寻你。”

　　“可这？”

　　王骊歌婉婉一笑：“别担心，我会处理好。”

　　柳思文没奈何，一步三回头，到了拐角处查看左右方疾速离开。王骊歌如释重负，显见地整个人松弛下来，幽幽然看向朱珠，颇有以上责下的味道。

　　“你所说同心是何意？”

　　情知她心中存疑，朱珠并不介怀。平心而论，易地而处自己也不会立刻放下心防。

　　“王姑娘非是自愿入府，我亦是。”

　　“愿闻其详。”

　　朱珠索性全盘托出，将如何入府前后禀明。说完只闻一声娇笑，不由她微微一怔。王骊歌人虽比往昔憔悴，尤如雨后红杏俏丽枝头。

　　“你就不怕我禀明王妃？”

　　朱珠倒未想到此点，不过她反应极快，“王姑娘也该顾忌那位思文公子。”言下之意两人都不干净，也不怕鱼死网破。

　　王骊歌闻言略微皱眉，笑得无可奈何：“你我都是可怜人。”

　　“只愿恢复自由身。”

　　王骊歌深深看了她一眼，双手与她三击掌，共盟誓，两人这才交心。朱珠因而问道：“方才你们曾说府中近日动荡，是何意？”

　　王骊歌眼中露出几丝担忧，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可恨世人多为权势蒙蔽，只见成功后的高官厚禄，而不管失败的无间地狱。

　　“怎么？”朱珠见她满面愁容，追问道。

　　“此事我们只是听说，并不敢确信。”王骊歌再查探左右，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云王欲举事，已经频频调兵遣将。”

　　朱珠听闻大骇，不免想起徐璧猜测，离开之心愈发高涨。万一事败，他们这些曾居王府之人岂能躲开。

　　“因小王爷病重，王爷本想再拖延些时日。却有几位幕僚清客鼓动，这才急忙动兵。”王骊歌将打听到的消息悉数告知。

　　“那你可知王爷何日离开？”

　　“左右不过这几日。”王骊歌想了想道，“府中最关注延春堂，届时有劳你制造混乱。”

　　“那是自然。”

　　两人分手之际，朱珠将一直萦回于心的问题问出：“你是云王的姬妾，可还方便？”

　　王骊歌淡淡一笑：“一代新人换旧人，我自有脱身之法，不必忧心。”

　　两人顾虑离开已久，不待细说即分开而行，约定下次会面之地。朱珠这才知道，原来王骊歌与柳思文每次相会都会更换地点，暗道二人谨慎。

　　数日后云王率军离去，府中却未放松一分一毫。尤其王妃醋意大发，对云王的姬妾一一清算。王骊歌曾受恩宠，更是吹毛求疵。幸而她在府中几月，为护自身早就托金送银给王妃身边看重之人，让她们代为求情。而朱珠趁机在延春堂大献殷勤，总算能使唤几个小丫头代为传信。

　　战事一触即发，前线消息传回战事进展不顺，府中气氛一日凛过一日，众人心弦绷地紧如满月。王妃担忧云王，也不再分心出去整治姬妾，恰给朱珠与王骊歌见面之机。

　　“思文与我约定好，明晚他会火烧前殿，引众人前去救火。以火号为讯，你于延春堂向外传递小王爷病重的消息，转移王妃的注意力。”

　　“一言为定。”

　　也许老天眷恋，事发当晚王府热闹非凡，又是急冲冲救火于前殿，又是心戚戚赶往延春堂。

　　柳思文仍是小厮打扮，带两人避开万重灯火，急行于暗处。他潜行王府数月，对各门守卫如数家珍，特地寻了一处人少的偏门。门房事先饮了柳思文送来的加料酒，醉得七晕八倒，对此一无所知。朱珠和王骊歌虽知内情，仍免不了两股颤颤，低声催促柳思文开门。

　　门上挂着重重的两把锁，只见柳思文自怀中掏出锁钥，轻松一转挂锁的铁链倏忽落地，砸出沉沉声响。

　　明月将圆，清辉覆盖大地，银白如霜。

　　三道身影躲避巡城兵士，来到柳思文先前预备好的杂居小院。

　　“已近三更，此时不好出，我与骊歌商定明日一早就离开。朱珠姑娘，左邻有舍的几位大娘我都有拜托，你执意留在此地，就有劳她们照应。你多保重。”柳思文与王骊歌换了衣裳，办作农家夫妇。

　　王骊歌尚有些盘缠，知道朱珠身无长物，取出几块碎银给她，“思文已付了两月租金，这些你留着自用。”

　　多亏和他们携手才得功成，朱珠心中感激不尽，又得赠银，更无以言表，只能道句祝福：“愿你们一路顺风。”

　　“承你吉言。”

　　王骊歌与柳思文相视一笑，过往阻难都已烟消云散，从此冰轮相照有情人，海阔天空任遨游。

　　次日朱珠醒转，隔壁房屋空荡，显然两人早已离开。遵照嘱咐，朱珠深居简出，掩蔽行藏。期间官府亦有派人搜寻，幸好邻人搪塞过去，无功而返。

　　又过数日，战火愈加连绵，战事见闻随人之口传至小院。朝廷虽有反应镇压，大军开拔却耗时日。竟让云王之军势如破竹，连占数城。两军焦灼几战，各有胜败。而新近传来的消息却是朝廷见洪州空虚，欲借道而行切断云王与洪州的联系。城中之人有消息灵通的富贾豪门，举家紧急奔赴他乡。洪州守军是云王亲信，见状关闭城门不与人进出，更大肆搜刮粮秣。一时之间物价飞涨，米粮紧缺，城中混乱难安。

　　小院之中也颇不平静，升斗小民亦顾念性命，战乱之中哪管旧情。朱珠不欲自身受害，随老弱妇孺搬至隐翠庵，等待战火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