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前雨落》豆腐四宝

33、三十三 真相

　　寒塘紧盯即将燃尽的线香，额头冒了浅浅一层汗。幻境中暗藏玄妙，往往会让人身临其境，备尝悲欢离合后茅塞顿开大彻大悟，可杨念棠明显心魔占了上风，再不出来只怕就真的出不来了。玄钟也不再念经，端详杨念棠不喜不怒的神色叹了口气说：“能不能拿到那东西，全看她自己的造化，倘若不行，便叫醒她吧。”说罢念一声阿弥陀佛便闭目不再言语。

　　杨念棠死死握住手中剑走近叶疏雨，少年一如记忆中那样用清净悲伤的眼眸凝视她，她摇头后退两步，撞到一个人怀里。
　　顾卿泽环住杨念棠的肩膀：“你不是想复仇么？你这样的装扮，还有喝下去的毒都是为谁？仇人就在眼前，你把他杀了也算是告慰我了。”
　　杨念棠侧头：“他没有害你！我不能。”
　　顾卿泽笑了，俯身在她耳边问：“你莫不是喜欢上了这个人？”
　　“没有！”杨念棠急着否认。
　　“我晓得，”鬼魅般的发丝缠绕杨念棠全身，“你偷偷看他长大，而且这小子人也不错，难免会日久生情。可就算你也有意，他身上覆着你的仇恨，你真能安心跟他在一起？”顾卿泽抓紧杨念棠的剑，帮她对准叶疏雨的心口。
　　“刺下去，一了百了。”
　　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无比熟悉，然而杨念棠此刻是最不愿听到，她唇色苍白瞪着少年渐渐没了神采的眼睛。
　　迷雾散去，面前景物消失，顾卿泽大笑：“你终究是要杀他！你终究是要杀他的！”
　　“我恨叶疏雨跟叶澜泽，他们都该死。”见顾卿泽诡异笑着变成自己的模样，杨念棠神色阴冷，“我更恨我自己柔茹寡断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别人在我面前死，你说我是不是更该死？”挥剑劈下，幻影一分为二。
　　“这次还要多谢你，让我看清了那时想刻意遗忘的一切。”

　　香炉里最后一缕青烟即将散去，寒塘走上前想叫醒杨念棠，却不知何时杨念棠已睁开眼与他对视着，那双眸子乌黑，比之前狂乱许多，盯得他心惊肉跳。玄钟也微微皱眉，没想到杨念棠能在香灭烟飞之前自己醒来，按照约定他是应该把东西交给杨念棠，可是看她的模样...罢了罢了，天意如此。
　　玄钟双手合十：“檀越稍事休息，老衲在外面等候。”
　　杨念棠清冷的说：“不必了，我没事，要做什么还请法师明示。”
　　玄钟轻叹：“既然如此，檀越请随老衲来。”命数固然不可违，就让他再做最后一次尝试吧。

　　三人走出院落，顺着蜿蜒小路来到一处天然的石穴前站定，杨念棠惊愕：“达摩洞？”
　　玄钟点头：“是的，檀越可知里面关着什么人？”
　　“...血眼龙王萧沙。”
　　“是的，便是他造就了你们恶人谷的王谷主，檀越请。”玄钟示意寒塘守在外面便引杨念棠进入达摩洞。
　　通过暗门，走了五六层阶梯，眼前一道万丈深渊，唯有条铁索桥相连，杨念棠仰头以为会看到一丝光线，却发现这深渊竟然不是通天的。
　　玄钟察觉杨念棠的小动作笑了，捋捋胡须说：“这并不是人工开凿的，达摩洞外表其貌不扬，其实内有乾坤。”
　　“法师不会让我...来见萧沙吧？”
　　“自然不是。不过我们会路过关押萧沙的洞穴，”玄钟沉吟了下对杨念棠说，“女檀越莫要听他的胡言。”
　　“法师放心。”杨念棠顿了顿，“法师慧眼。”
　　玄钟又笑着捋捋胡子说：“佛家五眼六神通，老衲只得了一双肉眼。”见杨念棠仿佛明白什么一样的神情他又补充了句，“并不如檀越心里所想，真正经常提起你的，是叶檀越。”
　　叶檀越？叶...澜泽？杨念棠的心被狠狠撞了下，她想开口问，可玄钟讳莫如深的表情让她很恼火，扭头索性不再理会这个卖关子的人继续往下走，玄钟也不责怪杨念棠无礼，微微一笑跟上去。
　　一路慢慢行着，突然路旁出现手持棍棒的武僧把守，玄钟目不斜视径直通过，杨念棠定下心神紧随其后，还没到洞口就听到锁链拽地的声音。对于传闻中的血眼龙王她还是有点畏惧，经过时只稍侧头瞥了眼，却发现玄钟进了洞穴！杨念棠纳闷了，这玄钟真的不是带她来找萧沙的？
　　“嘿嘿，老秃驴，怎么今日有空来看我？”
　　沙哑的话语混合铁链刺耳的刮擦声，让人听着极不舒服，杨念棠垂目装透明，不过萧沙又岂会放过送上门的玩具。
　　“呵，还带了一个长歌，之前那藏剑跟穿白衣的都死了吧？今日又要领了旁人来送死？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杨念棠听萧沙这样诋毁，抬头怒瞪着他，萧沙得到了预期效果，兴趣盎然的打量杨念棠。不错，这双眼冰冷刺骨隐约狂乱，再刺激刺激说不定更有意思。
　　“哟，还是个扮了男装的女娃儿，有趣。”
　　杨念棠敛了目光，不再盯着他瞧。
　　“檀越稍候。”玄钟转身朝洞里一条暗道走去。
　　“你有想杀的人。”萧沙见杨念棠背靠石壁闭目养神不理他，慢慢诱导说，“那人还是你亲近的人，可是你又不能杀他，你眼里很矛盾。”随后他闭上嘴看杨念棠的反应。
　　等了会儿发现萧沙不再说话，杨念棠平静地问：“还有么？”
　　萧沙对她愈来愈感兴趣：“你想离那人远远的，可又忍不住靠近，混乱的念头让你疯狂。你现在极力压抑，可一腔怨恨无处发泄，痛苦吧？恨一个人没有错，不过是你并不了解你的内心，它喜欢血，你其实嗜杀成性。”
　　“嘁，你错了，我不喜欢！你窥探人心的本领与雪魔相比真的不及他一分，难怪被逐出师门。”
　　杨念棠反唇相讥，萧沙一听王遗风之名立马癫狂，不顾琵琶骨被铁链贯穿之痛就想抓杨念棠，惊得杨念棠倒吸一口凉气贴紧石壁不敢乱动。还差几尺摸到杨念棠，萧沙就被拽回束缚，他狂悖跪地阴森笑笑：“靠近了看小女娃儿还挺俏。”
　　“哼。”杨念棠把脸扭到一旁。
　　萧沙还要继续说些什么，玄钟已托着一个锦盒回来。杨念棠呼吸有点急促，是自己想的那样么？
　　锦盒里有厚厚一沓信，最上面那张纸边角已被揉得有了褶皱，三种不同的字体在纸上绽放，开始苍劲工整，中间笔势豪俊，结尾清瘦超逸，不断有名字被添上划掉。
　　“拿来这份名单藏在少林的是叶檀越，老衲本来劝他把名单交给朝廷，他说一旦交上去说不定就石沉大海了，他说对不起他大哥，还有你，他希望能亲手除掉这些人。过了几年他把名单交给顾檀越，之后...唉...就再也没有出现。顾檀越接手继续了结剩下的事，有天他说差不多该把这些东西交给你了，老衲便知他...唉，善哉善哉。”
　　萧沙默不吭声，在一旁静静听着。
　　杨念棠一封信一封信打开看，大部分是凌雪阁与高力士、与李林甫之间互通的信，还有几封朝廷官员与神策的信，涉及之广让她心惊胆寒。最后一封竟是顾卿冥写给她的，信里详细提及恶人谷有人与安禄山牵头联合神策军密谋反叛，时机成熟便搅乱这江湖令中原元气大伤好让安禄山轻易拿下李唐江山，倘若他没有找出是谁便身死，望杨念棠能继续查下去，清逆贼还太平。
　　杨念棠把信握在手中最终下了决定，她对玄钟恭敬整衣作揖说：“法师，我有一事相求。”

　　去恶人谷面见王遗风后杨念棠就失踪了，归棹养好身子试图去寻找她，藏剑山庄、少林寺甚至远赴雁门关与恶人谷，可遍寻不到一点线索。
　　这一找便是两年。

　　檀越：佛教用语，指“施主”，即施与僧众衣食，或出资举行法会等之信众。音译陀那钵底、陀那婆，梵汉兼举称作∶檀越施主、檀越主、檀那主、檀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