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心》子规不啼

18、南国篇(4)

　　阳光很是温和，照在人的脸上暖洋洋的。光影零零散散地从片片碧绿的松柏树叶间穿过，再投射到地上，煞是好看。

　　“咯吱”一声，一双长靴从掉落的枯树叶上面踩过。

　　苏濯从北门进入，他与南国宫中子弟玩不到一处，溱容又和兄弟们一起打猎去了于是他只一个人独行。这边他上山的时候一个人都没看见，此刻山林间静谧无比。

　　如今才初春，山里有些动物冬眠刚醒，并没有怎么活动，因此苏濯走了一路也没看到什么可以猎的，偶尔看到草堆之中蹿过去的野兔，他也没心情猎。

　　二皇子溱容和他那一帮兄弟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收获颇多了，溱容虽说对苏濯示好是想要用好处收买他，而苏濯也乐于接受，但大多时候苏濯的存在感很低。

　　溱容总不可能指望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去给他什么天大的帮助吧？

　　苏濯就算现在是质子，只要他母妃一天还是皇后，他就还有翻盘的机会，一时之辱算什么？

　　溱容显然很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以后溱容坐上皇位，无论是以苏濯为人质去要挟长戈，又亦或者是有朝一日，真有那么一个万一，苏濯回国继承了大统，两者择其一，苏濯受了溱容的恩惠，想是会给他留着些面子。

　　况且，现在这个十多岁的孩子能给谁造成威胁？

　　彼时苏濯还是稚嫩的模样，看着清冷无害，任谁也不会想到五年后他悄然无声就灭掉了南国。

　　“阿姐，你看，那里有只鹿！”

　　裴慕斯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是最后上山的，他对洪阳公主说许久没猎过野物，正适逢春日机会难得，想上山玩玩。

　　本来是随着苏濯走的北门，哪里知道苏濯人小步子快，只一会儿便不见了影子，他走岔了路，不知道去了哪里，走着走着就看到了溱桡溱乐两姐弟。

　　“嘘！阿姐，不要弄出声音，看我不一箭射下它。”少年深蓝色的锦衣华服，脚踏墨色长靴镶月白色美玉，右足靠前，左手开弓，一只眼微微眯起，朝着远处正伸着脑袋在崖边石壁饮水的一只白鹿射去。

　　“嗖！”穿颈而过。

　　这只鹿很是健硕，一箭穿颈后拖着受伤的身躯当即就狂奔了起来，大约是射到要害的，鹿血如流水喷涌，料想它跑不了多远。

　　溱桡提着弓箭就追了去。

　　“阿桡，小心点，这种山上最多野兽了，小心啊！”溱乐唤道。

　　眼见溱桡已经跑远了，裴慕斯才从一棵歪脖子树后面探出头，不料这头一伸，一支泛起银光的箭向他直直迎面而来。

　　“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作甚？”少女猎猎红衣，箭囊和长弓一并挎在肩上，扎着高高的马尾，眼清目明神采飞扬。

　　那一箭着实吓了裴慕斯一跳，从裴慕斯鼻尖轻擦，再往左多一寸就会射中他的头颅。

　　裴慕斯侧了侧身子，赫然看见一条扁头黄斑的大蛇被死死钉在歪脖子树上，任它如何扭动身子就是在树上文丝不动，箭头深深没入木头里。

　　裴慕斯实在大为震撼，他自小文不成武不就，头一次见到姑娘家如此英姿飒爽，不由得惊呆了。

　　不愧为两姐弟，射箭的猛劲如出一辙。

　　“问你呢？你是谁？这么大胆，竟敢不回本公主的话！”少女瞪大了眼吼道，可气鼓鼓的模样看着并不恼人，着实有些可爱。

　　溱乐很小就出宫拜师学艺了，鲜少回宫，自然不认识什么裴慕斯。

　　裴慕斯恭恭敬敬躬着腰地行了个礼：“在下裴慕斯，方才见公主与五殿下正打猎中，怕贸然出声会扰了公主与殿下雅兴。”

　　溱乐想了想，这个人很面生，但是名字很耳熟……

　　“南国很少有姓裴的，都城里就更没听说了，裴慕斯……”朝中何时多了这样一位公子？溱乐想了半天，算了，管他是谁呢。

　　溱乐懒得理他，转身就走了，留下裴慕斯在原地失神。

　　不一会儿，溱乐就没有了踪影，不过不着急，裴慕斯想这座山这么大总会再遇到她的。

　　结果不出所料，不过一刻钟，他们便再次相遇在一个巨大的坑里。

　　没错，两人走路都不长眼，掉坑里了。

　　坑有些高，两人滚下来的时候受了些伤，坑的四周太湿滑，裴慕斯摔折了手，溱乐伤了腿，两人挣扎几番都爬不出去，索性放弃。

　　“怎么又是你？”

　　溱乐坐在地上，望了望头顶的天空，又望了望刚刚滚下来的裴慕斯。

　　“我说，你不是见本公主长得貌美如花，偷偷尾随吧？”

　　她拖着受伤的腿支着一只手撑着下巴，裴慕斯则抱着摔折的胳膊，两人大眼瞪小眼。

　　坑底还零零散散的摆着一根根的白骨，或许是之前困在坑底饿死的动物的也或许是人的，坑底光线不太清楚所以也看不太明白，裴慕斯每挪一次脚，就踩中一根，冒出“咔呲、咔呲”骨头碎裂的声音。

　　“公主说笑了，公主生得这般仙人之貌，想必尾随公主的男子快从皇宫排出城外了，如今在下能靠公主这样近，已是万幸。”裴慕斯边说话边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坑底的石壁。

　　“你有这功夫油嘴滑舌还不如想想怎么出去。”溱乐翻了个白眼。

　　“你我如今这样，怕是出不去，须得外面有人发现我们。”裴慕斯说。
　　“要是没人发现呢？”

　　“公主应该祈祷待会儿就有人来，不然……”他目光投向地上的一堆白骨。

　　“难道我们要饿死在这里？”溱乐想到这汗毛倒竖，整个人都不好了。

　　“难道公主带了干粮？”

　　“……”

　　过了很久。

　　溱乐：“姓裴的，我们还要继续坐下去？”

　　裴慕斯：“公主有办法出去？”

　　“……当我没说。”

　　裴慕斯揉了揉肩肩胛出，忍着痛楚将错位的手臂扳正，解开头上的发带又随手抓起地上的枯树枝缠在手臂上，好将摔折的手骨固定住。

　　“嘶~”溱乐不忍地眯起眼睛。

　　“痛得是在下，公主这是？”裴慕斯瞥了她一眼，觉得她皱起眉眯着眼的模样也煞是可爱。

　　围猎的一行人都是上半日上山的，此时裴慕斯和溱乐在坑低坐了两个多时辰了，已经过了正午，溱乐实在又渴又饿，她一个公主，哪怕她师傅罚她也是好吃好喝供着她，哪会遇到今日的情境。

　　溱乐抹了抹早已经唱空城计的肚子道：“好饿啊，早知道就上山前多吃点东西了。”

　　裴慕斯依旧安安静静地坐着，闭目养神。

　　“姓裴的，你真的没带吃的吗？”溱乐像一颗蔫耷耷的小白菜，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好想喝水……”

　　“喂！你不饿吗？”

　　“不饿。”

　　裴慕斯确实不怎么饿，他才来南国的时候，住的偏僻，别院的下人都懒得理他，一天就给他送一顿饭，饿着饿着就习惯了，后来搭上了洪阳公主，倒是不愁吃住了，可他总习惯性多吃那么一些，这个习惯也改不了了。

　　“公主渴了？”他突然睁眼，眼尾细长略弯，眼白淡淡粉色，是桃花眼。仔细看的话，裴慕斯长得还挺好看的。

　　“是啊。”溱乐没精打采地，无聊到取出箭篓在地上乱戳，“如果一直没人发现我们，那我们肯定活活饿死在这里。”

　　裴慕斯安慰道：“古有杀人饮血一说，公主你带了利器，若是渴了，把你面前的大活人……”

　　“你闭嘴！”溱乐想想都觉得吓人，再怎么，也轮不到杀人饮血吧，她说，“你能不能想点好的。”

　　溱乐自然知道他说的利器是什么，她的箭囊里还有很多支箭，支支都锋利无比。可不就是利器？

　　“还杀人饮血呢？你恶不恶心？”

　　“若是一直没有人发现我们，可不就是要……唉，看来，公主被贵国陛下保护得挺不错的，战乱时也不是没有吃不饱的时候，实在没吃的树皮草根食完了，多得是易子而食的残相”裴慕斯说的是“贵国”，但是溱乐却是没有注意，她只听到裴慕斯说易子而食。

　　“我跟公主讲和故事吧。”良久，他轻声说。

　　“你还会讲故事？”溱乐疑惑地望着他，溱乐一向直觉很准，看着面前这个人，好好一公子哥儿，偏偏生得一双会勾人的桃花眼，总觉得像只媚眼含情的男妖精。

　　她开口：“那你讲吧。”

　　倒要听听是什么故事。

　　裴慕斯低声轻述，连声音都像妖精在蛊惑人心。

　　“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城郭里，生活这一群幸福的人们，几百年来，他们一直都安稳地生活在城主为他们打造的安乐窝里面，不曾出城半步，也不曾去外面的世界瞧上一瞧，他们以为，生活最坏的情况也遇到就是吃不饱饭的乞丐，和抢劫的恶人，再不济就是冒出杀人放火的歹徒，或者遇上天灾，城主对所有人们都报喜不报忧，这里的人活得就像枯井里的□□，眼中只有小小的一方天地。常言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有一天，突然起了战事，和平常的小打小闹不一样，这次攻打他们的是另一座大城的人，他们兵强马壮，来势汹汹。”

　　“然后呢？”

　　“然后，大概是这座城里面的人安逸太久了，也与外界隔绝太久了，他们无法想象敌军有多强大，实在是打不赢了，他们死死守住城门，被敌军困在城里面，怎么也不肯投降，不然有失做人的气节，他们被困在城里足足两个月，开始人们并不觉得有什么，满口喊着死也要守住城门，渐渐的，城中的粮食吃完了，人们陷入了恐慌。人心惶惶，再后来，他们自起暴乱，食人果腹。大街上一片狼藉，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和孩童被身强力壮的男人们煮食，剔除出来的白骨散落着街角，整座城变成了人间炼狱。实在熬不住了，暴起的乱民打开城门投降，妄求一线生机。”

　　“终于，城门开了，可冲进城的敌城军队第一件事就是要屠城。”

　　溱乐疑惑：“偌大一个城，没有一个可用之人吗？城主就这么无能，眼睁睁看着屠城吗？”

　　“是挺无能的，有个很有能力的将军带头食人果腹，被城主斩首示众，将军一死军心涣散，一时间再无主将领军队守城，城门大开着，百姓发疯似的往外涌，城外敌城的军队，他们手持冷兵铁刃，百姓死伤无数，最终城主决定献出收藏多年的藏宝图，图上所藏的金矿铁矿无数，只是图只有一半。这半张图换十年生息”

　　溱乐：“城都快攻下了，这半张图没什么用吧？”

　　“这图年代久远，绘制的人在图上附着密语古文，在其中暗藏玄机，要破解了才可以找到宝藏，敌国那里有另外半张，而城主的儿子从小在学习那些文字，索性将儿子也送出去。”

　　溱乐撇撇嘴：“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好听。”

　　裴慕斯苦笑：“是啊，一点都不好听。”

　　溱乐是公主，从小到大没有见识过什么战争的残酷，不食人间疾苦，就像是一直生活在光亮之中，只觉得这种事对她来说太遥远太晦暗。

　　裴慕斯不说话，看着溱乐清澈明亮的双眼，竟然有些羡慕，羡慕她生来纤尘不染。

　　“咦？是不是下雨了？”

　　溱乐抹了抹额头上传来湿意的地方，伸手一看，指尖一点猩红。

　　还没待她反应过来，一只野山鸡十分突兀地落在了她的头顶，野山鸡身上插着箭，不停地扑腾，锋利的爪尖勾住了溱乐的头发，还不小心蹭伤了她的脸。

　　“或许有人来了。”裴慕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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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额，我要慢慢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