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憨部》无繇可医

18、十八、遗梦

　　出了电影院，白鹤汀与梦尘缘谁也没提出分别，沿着笔直的街道慢慢地走，月光照上枝头，清风自来。

　　A市并不是一座喧闹的城市，恰恰相反，这里与其他城市相比静得出奇，如此良夜，有心赏看者只有二三，除他们两人外就是路旁趴着的流浪猫。

　　“大人，我送你回白云巷可好？”梦尘缘说话时不敢看白鹤汀，似乎也知道自己这个提议过于奇怪。

　　白鹤汀却没有拒绝，更没有泼他冷水：“好啊，回去我让鹿仙给你泡茶，还是你更喜欢咖啡？”

　　梦尘缘心里一松，笑着问道：“我能不能尝尝大人的挚爱冰红茶？”

　　闻言，白鹤汀警惕地看了看他：“我也不剩几瓶了……”

　　“明日还你一箱。”梦尘缘施施然道。

　　“成交！”白鹤汀毫不犹豫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满口应下，乐呵呵地给他形容冰红茶的味道。

　　他说得兴起，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说什么珍馐佳酿。梦尘缘一句也插不上，只微笑着听他描述，平日看来凄冷的月色、枝头寒意逼人的霜风，于此刻皆变成破晓春光，繁花锦绣。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间的步伐都不由得缓慢下来。

　　“大人为什么那么喜欢冰红茶？”好不容易等到白鹤汀喋喋不休的话语告一段落，梦尘缘趁机问出这一令玄学界内许多人好奇的问题。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为什么。”白鹤汀诚实地摇头，见梦尘缘虽然笑容不变，眼中却写满了不信，便挠着头从记忆深处扒拉出一个最可信的理由：“我年幼时颠沛流离，从生灵禁区流浪至人间那日，有个小女孩给了我半杯凉透的红茶。”

　　凉透的红茶，用白鹤汀的逻辑换算，就等于冰红茶。

　　那是他今生得到的第一份幸运，照亮了那一整段灰暗的岁月。

　　梦尘缘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甚至比前一句还令他难以置信。白鹤汀在他眼中从来都是绝代强者，强到任何艰难险阻、阴谋算计都于他无碍的程度，所以很难想象他也有那般狼狈的时刻。

　　颠沛流离，他试图一笔带过这段旧忆，殊不料只这四个字已经足够辛酸。

　　“不用摆出这副样子，苦难的岁月早就过去了，我都没有耿耿于怀，你在意什么。”白鹤汀揪了揪梦尘缘鬓角垂落的一缕发丝，粲然一笑，“往事不可追，别放在心上。执着于过去者，终将失去现在，不值当。”

　　梦尘缘心头的郁结刚刚聚起，便被他难得走心的安慰吹得七零八落，不由得随他一起笑了笑。

　　“明天我再多买一箱冰红茶送来。”他柔声道。

　　白鹤汀高兴地勾住他的脖子：“你真是个好人！”

　　梦尘缘的笑容瞬间崩裂，幽幽注视着他：“大人，我不想要好人卡。”

　　“那……好兄弟？”

　　“……你把我的好人卡还给我！”

　　回到人间憨部，白鹤汀从冰箱内取出一瓶冰红茶扔给梦尘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明天记得搬两箱回来才放他离开。

　　“你们这样，迟早被举报聚.众.赌.博。”白鹤汀说道。

　　鹿修和与三位上门蹭饭的客人正快乐地搓麻将，缘九摸起一张白板，顺手打出去，问道：“不碍事，我们赌的不是钱，是花生米。还没问你，和小年轻约会的感觉如何？”

　　提起这个白鹤汀就想到他们看的电影，想到电影他就来气：“别提了，我们看了部电影，前面挺好的，剧情紧凑节奏明快，本以为碰上了一部好电影，谁知居然烂尾了！气死我了！”

　　“你们不会是去看的‘锁金边’吧？”一听到这个描述花千狐便隐隐有感，觉得他们很可能掉进同一个坑了。

　　果然，白鹤汀惊讶地反问：“你也去看了？”

　　花千狐用力敲了敲麻将，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气，又气又心疼：“是啊，我看的还是IMAX版，票老贵了，出来后我愤而上妖网发帖吐槽，结果那天妖网全是吐槽这部片子的！好气，看电影之前应该先看看妖网的评价的。”

　　“策划买的票，他估计是购票软件的强推坑了，还好他没有傻乎乎买IMAX的票。”白鹤汀又吐槽了一句，“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们看完电影出来的时候遇到引发我入梦技能的人了，我们碰面时他好像正在入梦。”

　　“可是玄学界中人？”琦千秋略感诧异，不由得多问了一嘴。

　　“不是，他应该不知道自己有入梦的能力，我觉得他的状况有些古怪。”白鹤汀剥了两只橘子，分成四份递给他们，再给自己剥了一只，“明天他的恋人会带他过来，我会问问他的具体情况。”

　　鹿修和碰了一把，笑道：“大人总是闲不住，旁人若是沾染了未知因果，第一时间想的是如何脱身，只有大人不仅不想脱身，还上赶着把事情揽到身上。”

　　“你家大人我就这个性子，你就认了吧。”白鹤汀叼着橘子有些口齿不清。

　　缘九煞有介事地附和：“我作证，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从没变过。”

　　白鹤汀给他塞了一瓣橘子：“哪儿那么多话。”

　　麻将声砰砰啪啪持续到后半夜才停，牌局散场后琦千秋三人也没走，各自揣着半口袋的花生米在人间憨部的客房里对付了一夜。

　　次日一早，被鹿修和叫出了生物钟的白鹤汀七点刚过便睁开了眼睛，在床上赖到七点半才起，洗漱完毕正好赶上梦尘缘送冰红茶来。

　　这孩子也是实心眼，两箱冰红茶硬是自己从巷口搬进来，让他的司机毫无用武之地。

　　白鹤汀从他手里接过一箱，领着他搬到茶几底下。他放下箱子时顺势看了一眼，发现茶几下面不仅有整箱冰红茶，还有很多摆放整齐的零碎物件，它们数量、种类繁多，将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也不知道是怎么收拾的。

　　“大人家的茶几下方跟连了个异空间似的。”梦尘缘笑着吐槽道。

　　白鹤汀哈哈笑了几声，又问：“吃早饭没？没吃的话等一会儿，正好我要煮面，给你也做一碗。”

　　“大人的面可否让我留到中午再吃？我要去上班了。”梦尘缘看了眼手表，上班时间快到了。

　　“可以啊，那你中午再过来，我给你做番茄打卤面。”

　　白鹤汀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嘱咐他一定记得要来，便把他送到门口，目送他离开。

　　梦尘缘走后不久，白鹤汀在厨房里揉面的时候，玉非黎带着他的恋人到了。

　　听到门口的响动，白鹤汀带着满手面粉走到厨房门边，就见着装朴素的玉总扶着他的恋人站在门外，抬手正要敲门。看到白鹤汀，他的动作一顿，轻轻颔首道：“我依阁下昨夜之言前来拜访。”

　　“稍等。”白鹤汀回到洗手池前洗掉手上的面粉，再走出厨房请二人入内，“我是白鹤汀，人间憨部的主人。玉总上过妖网发帖，对我的名字应当不陌生。”

　　玉非黎与他的恋人坐在他对面，闻言，微笑道：“玄学界内公认的人间最强，我的确不陌生。你好，我是玉非黎，他是我的恋人，沈酌墨。”

　　白鹤汀依言看向他身边的男子，将他打量了一番。

　　清醒状态的沈酌墨与玉非黎买来当做广告位的轻墨守白更为相像，皆是眉目端秀，气度潇洒，满脸的苍白病容也掩不住骨子里的飞扬之气，但不作声时会给人一种沉稳温和的感觉。

　　“你似乎精神不佳？”白鹤汀随口询问，以引出话题。

　　沈酌墨和玉非黎对视一眼，见他点头方说：“没错，这几个月我一直受怪梦困扰，白天食不下咽，晚上心悸多梦，自然精神不济。”

　　原来如此，难怪玉非黎要在妖网发帖寻找通晓梦境术法的人。

　　白鹤汀点点头：“什么样的怪梦？”

　　沈酌墨捂着嘴轻咳几声，斟酌语句慢慢地道：“最初是一些寻常琐事，我和一个看不清面貌的人一起在学堂读书、一起出门踏青、谈经论道，梦里的我和那人感情甚笃，无话不谈，时常会互相挖苦，是很平常又很有趣的日常。”

　　听他描述，白鹤汀立刻记起自己先前入梦时看到的景象，不过面上不着痕迹，继续听他讲述。

　　“这些梦我记的不是很清楚，醒来就忘得差不多了，对我的生活没有太大影响。”沈酌墨的话语愈发流畅，眉心也随着诉说渐渐蹙起，“后来，这些梦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我开始梦见古代的战场，梦见我站在朝堂上怒斥那个与我关系极好的人，梦见我在敌军的包围中跳下城墙，含恨而死。”

　　他的语气激烈又冷肃，似是代入了梦中的情绪，搭在腿上的手紧紧攥起，而白鹤汀的余光看到玉非黎眼中闪过一缕痛楚，仿佛是为自己的恋人感同身受，又好像多了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沈酌墨对此一无所觉，继续说：“这个梦比其他梦持续的时间更长，也更清晰。这些日子我一直反反复复地在这个梦境里挣扎，一旦开始做梦就会陷入昏迷状态，直到梦境结束才能醒过来。随着时间推移，梦里的事我记住的越来越多，就好像它们不是梦，而是被我无意识遗忘的记忆，现在我把它们找回来了而已。”

　　白鹤汀想了想：“你知不知道梦中那个你为何会怒斥另一个人，甚至最后跳下城墙？”

　　沈酌墨的眉头皱得更紧，一阵阵灼痛涌上心头，舌尖也泛起淡淡的腥甜。那一瞬间，他似乎重回血火滔天的战场，身旁是兵戈杀伐之声，无数枪矛指着自己，喝令自己放弃抵抗，而身下便是残破的都城城门。

　　他突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界限，捂着胀痛的头急促地喘.息，口中不知在喃喃什么。

　　玉非黎连忙抱住沈酌墨，正要让白鹤汀别问了，却见白鹤汀从口袋里掏出俩黑头贴……不，是类似黑头贴的东西粘到了沈酌墨两边太阳穴上。

　　效果显而易见，他的头疼很快被止住，呼吸也逐渐平缓下来，昏倒在玉非黎怀里。

　　“这是……？”玉非黎看着那俩黑头贴一时无言。

　　白鹤汀尴尬地笑了笑，旋即挑起大拇指，一本正经地道：“一次性灵能阻断贴，玄学界浆仙出品，即时起效，用过即扔，环保健康，绿色干净，从无失手，除了长得有点像黑头贴以外没别的缺点。”

　　“……是挺像的，是挺像的。”

　　“……对吧，我也这么觉得。”

　　玉非黎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也回了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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