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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狂澜 ...

  •   杨戬被三妹推出屋来,满脸拿她没辙的笑色,没走出几步便闻室内二女攀谈,其中几句是关于他的,因此又蹑脚回了廊下。他本是光明磊落的少年,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头一回觉着非知道不可,这才屏气凝神,悄悄侧耳去听,生怕错过。
      “大抵是没有的,也或许旁人不这样觉得。”相里盈话轻,落在杨戬心里却是沉甸甸的欢喜,虽说他不屑于与学堂里的那些庸才相提并论,可被相里盈这么一说,便陡然间生出卓尔不群的况味。
      湿衣贴身总归有些寒气,六月里的天也不例外。杨戬才要走,偏巧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喷嚏,自知要被人发现,连忙放轻手脚逃了。屋内的相里盈果不其然地红了脸,向那抹渐远的影子投去一瞥,又状作无事地与杨婵聊叙起来。
      “爹,娘,二郎有事同您们说。”夫妻两个正在对弈,因杨戬来了,云华也就暂且把手中白子放在一旁,听儿子道来原委,“相里小姐被赵家联合几个劣绅商议着聘为河伯媳妇,先生不愿看她送死,便求儿子救她一命,儿子没有拒绝。但事情紧急,来不及请爹娘的同意,儿子就自作主张把人带回来了,希望爹娘…千万不要赶走相里小姐。”
      杨天佑与相里桓私交不浅,知道有这么桩事,也不再盯着棋盘琢磨:“给河伯娶妻?真是闻所未闻。那孩子现下在哪里安置啊?”
      “儿子暂且把她托在三妹那里了,三妹和她很投缘,还央人家教她抚琴呢。”
      “嗯,”杨天佑略一沉吟,看向一脸严肃的妻子,“夫人你看…”
      云华正思索河伯娶亲的事,回过神迎上杨天佑的目光,奇道:“我又不会把相里小姐怎么样,你不用这样看我。”她随后又像自言自语,“怪了,这办法不像是那几位老太爷能想出来的。”
      “没错,娘,还有个从没见过的婆婆。就是她出的馊主意,说河伯要妻妾五人,黄金百两,投到江里水就自行退了。”杨戬看父母都没有反对的意思,一颗心才算复归原位。
      “婆婆?”云华近日感到灌江口妖气颇重,疑心是三首蛟又出来为祸作乱,杨戬所说,似是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想。
      “您想到了什么?别瞒着儿子。”母亲神色有异,他的神经又跟着提了起来。云华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叫管家把婵儿边上的院子收拾出来给相里小姐住吧。”她宽抚杨戬,“相里先生是咱们家的朋友,如今有难,爹娘不会坐视不管的。”
      有了母亲这句话,杨戬最后一点隐忧也逐渐消散不见,迈着轻快的步伐去寻管家伯伯。但云华的面色却愈发凝重,若有所思地对杨天佑说:“夫君,你可还记得那日庙中的三首蛟?这么多年他一直不曾伏法,恐怕如今是借着涨水的机会出来兴风作浪。早闻这妖蛟是欲望所化,这般贪财好色,也不足为奇了。”
      “你的意思是,所谓给河伯娶妻、以百金作为彩礼,实际上是他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哄骗凡人的把戏?”杨天佑仍记得那条凶神恶煞一般的紫色蛟龙,脸色不太好看。
      云华神女双眉蹙起,点了点头:“不仅如此,我怀疑二郎说的那个没见过的婆婆,也是他所变化。天下水势枯盈皆归水神掌握,神明有好生之德,岂会唆使凡人以生者献祭?”
      杨天佑闻言若有所思:“既然这样,夫人可是要前去一探究竟?”
      “自然,我身为欲界四重天神女,三首蛟出逃本就难辞其咎;如今他竟敢公然戕害少女,我须将其捉拿,然后就地格杀不可。”
      “妖怪凶恶至极,夫人千万当心,量力而行才是。”
      “好。”她留下一字,随后便掐诀元神出窍,寻觅三首蛟踪迹;换做外人看来,云华却只是曲肘伏在棋盘上小憩片刻而已。
      云华循着妖气,驾云来到城东的赵府,开启神目之后,果然发现那巫婆真身被三首蛟所附,正对着桌上五位妙龄女子的画像仔细斟酌挑选。云华认出其中最小的是酿酒陈家的女儿,与杨婵差不多年纪,而三首蛟对这五幅画像爱不释手的模样,不可不谓是丑态百出。
      她思虑再三,想到妖物隐在凡人府上,贸然出手必定要伤及无辜,不如等到“娶亲”当日,在江边动手。如此打定主意,她便返回家中,静待时机。
      却说三天之后,赵家纠集了十来个奴婢仆从往相里家接人,看相里夫妇哭作一团,方得知前两日新娘子意外“走失”,相里夫妻到现在也没有找到。赵太公将信将疑地带人把他家中上下搜尽,见相里盈房中陈设如常,当即料定她一介弱质女流,孤身不会跑远,多半有人收留藏匿,便又带人以河伯之妻下落不明的名义,把相里桓平日里相识的几家翻了个遍。
      杨家与相里桓交游甚密,几次杨家二郎闯祸,都是杨天佑与相里桓同上赵府赔罪,赵太公自然也不肯放过杨家。可这杨家当家的主母性情刚烈,本身又是神女,就算货真价实的河伯登门要人,她也未见得肯赏几分薄面,何况是这狐假虎威的一群蠢人,于是叫家丁拦在门口,说什么不许赵府人踏进半步。
      三首蛟已认定是云华做主窝藏了相里盈,为给众人施压,不知暗中作了什么妖法,那江水忽然掀作几十丈高的水幕,将落未落;云华神女也不甘示弱,激出仙力与妖蛟相抗,欲逼退滔天巨浪。霎时间,灌江口上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如同末世,众人观此情景惊惶万分,纷纷以为是河伯发怒,仓皇逃窜,皆往山顶跑去。
      赵太公见云华不肯交人引来大祸,气得浑身战战,指着云华哭骂道:“你这外乡来的妖女,如今累得乡亲们遭天谴,好歹毒的心肠!杨天佑,你是个没本事的,娶了来历不明的女人做了你的主,可把我们都坑死了呀…”云华心知与他解释不通,也不理会,只是专心驭神,挡住江水。杨天佑也明白,他的妻是老天爷的亲妹子,并非什么妖女祸害,任老头子怎么诋毁,都作充耳不闻。
      年幼的杨婵被雷声所惊,缩在榻上吓得直哭,相里盈也属首次见识到这样的阵仗,却还是把她抱在怀里柔声安慰,直到杨婵问她:“相里姐姐,他们是不是来抓你的?”
      相里盈心中猛地一坠,泛起无限酸楚,含泪松开手去,点了点头:“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杨婵妹妹,你若是害怕,便去找你二哥吧,我得和他们走。”
      “不,不是。”杨婵抓住相里盈的衣袖,一面抽噎一面说,“我的意思是,既然他们是来抓你的,我就更要保护好你才行。二哥好不容易才给我找来一个姐姐,我不能让你落到那群坏人手里。”
      正当云华神女与三首妖蛟相持不下时,一条通体雪色的白龙自黑云之中蜿蜒而下,携耀目银光,直直冲入怒涛,半晌过后,众人皆只见一白一紫的两道龙影似真似幻,在空中缠斗不下。
      “是敖准。”云华认出这白龙乃是西海龙王敖闰的幼子,却不知他缘何自西海千里迢迢赶至灌江口现身助她对付三首蛟。她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恐怕自己神通过盛惊动天庭,便收了法力,静观其变。
      敖准初时占据上风,龙尾之坚堪比快剑,抽在三首蛟身上,便似鞭在人躯,打得他几处皮开肉绽;但三首蛟毕竟吞噬了玉帝的宝贝灵珠,也不是轻易便可降服,敖准在亦占不到什么便宜,被他利爪划过的地方,也有银鳞倒戗,扎入他洁白的龙身,一线赤血甚是扎眼。
      二龙穿云入浪,每一相击,都作天雷炸响,难分胜负。云华迫不得已,只好祭出斩魔剑驾云赶上,趁三首蛟被白龙绞得无法动弹,弃了云头纵身跃起,跳至蛟龙脊背,挥剑直插妖蛟后颈。一剑刺破三首蛟的硬鳞,他吃痛之下疯狂挣扎,云华骑坐在他身上,险些栽歪下来,亏得她握紧了长剑剑柄,方保一时无虞。天旋地转之间,云华只觉掌心湿滑黏腻,斩魔剑身已被妖血浸透,极难攥住,她见状一脚踏上蛟背,借力拔出长剑;敖准眼见云华动向,松了周身力气,低身接住了急速下坠的神女,便往杨府飞去。
      紫蛟坠入大江,巨浪也随之消退,赵太公一干人等看得胆战心惊目瞪口呆,早无人顾及那道婆去了何处,也只当她被真龙吓退,临阵脱逃。此时他们既看天降的祥瑞朝杨府降来,也不敢再作逗留,飞快离了。
      白龙入了杨府,便化作人身,他勉强支撑着云华,自己也有几处伤痕深可见骨。杨天佑急得上前去扶妻子,却被敖准一臂挡下,虚弱着问道:“你是长公主的什么人?”
      “在下杨天佑,与神女成婚近二十载,是为她的夫君。”尽管来者不善,杨天佑仍朝他拱手。
      “夫君…?荒唐。”敖准口上这样说着,但还是放下了手,任杨天佑接过云华,自己则欲转身出府。
      “恩公留步!”杨天佑看敖准这虚弱流血的样子,也不放心他这么一走了之,“恩公斗败妖蛟,于灌江口有恩,搭救夫人,于杨某有恩。若此时由恩公自生自灭,杨某良心不安。不如请恩公暂且在敝宅休养些时日,虽比不上龙宫富丽,供恩公疗伤还是绰绰有余。”
      敖准皱眉:“长公主是与我父王同辈的神仙,你既是她夫君,我便担不得你这声恩公。敖准出身西海,未成神时家中行七,你叫我龙七太子便是。”
      “阿准…”云华半睁双眼,还有些眩晕,扶着杨天佑小臂站稳之后审视一遭敖准伤势,“天佑说的是,你就姑且不要走了,待我替你运功疗伤。”
      他听云华神女亦如此说,颔首应下:“如此…就多谢长公主了。”
      杨府里三个孩子再加上相里盈,被云华提前布好的法阵护在各自房间里,待三首蛟败走,水患消退,才被母亲撤下结界。因这番惊险风波,相里盈心中对杨家始终有愧,如今府里添了伤员,听说又是他赶跑了恶蛟,她便自告奋勇地承担起照顾敖准的职责,没有立时归家。云华本想说不必,转念一想,或许如此能消解她心头郁结,也同意下来,托人往相里家带了话。相里桓知晓女儿平安,也没有不允的道理。为此杨戬不大高兴,闷头狠读了几天书本,杨婵问起他所为何事,他却不肯告诉,三妹见他脾性又古怪起来,也不愿自讨没趣,索性由着他怄气,不再劝了。
      “你来了?”敖准本在盘腿打坐,真气运行已然无阻,听到叩门三声响,知道是相里盈又来给他换药,“门没有上锁,你进来吧。”
      “天气又热又潮,如果不常换药,恐怕伤口会变得比较麻烦。一会儿我尽量轻一点,如果觉得疼的话就告诉我。”相里盈半跪在榻边,两手环在敖准腰上,摸索着解开缠在他腹上的白纱。
      “没事。”敖准垂眸看着近在咫尺却又对面不识的相里盈,那个萦绕在他齿间数百年的名字终究还是没能出口。
      嫦娥。
      敖准刚出世不久时,还是条修为颇浅的小龙,虽然勤学苦练,在兄弟中却还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四哥敖冲跋扈,时常欺他弱小,一次更是险些将他龙筋打断,万幸的是那时候碰巧遇到游访昆仑途径西海的后羿与嫦娥,后羿驱走了敖冲,嫦娥则为他疗伤。数千年过去,她照顾人的样子还是和那时候如出一辙,沉静得如同亘古未变的月光。
      身为真龙却不肯催动法力让这些皮肉伤自行愈合,只为换她这三五日的温柔——在天上也不过一弹指的光景;尽管这样的温柔,她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不假思索地施予陌生人,就像她几千年前对他做的那样。明知对她来说只是稀松平常的一件小事,可敖准还是无法舍弃这样微小的温暖。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可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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