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烬如霜同人霜华如梦》白鹭霜

5、第五章

　　与噗嗤君见面的过程却不若我想得那般四平八稳。

　　正如狐狸仙所说，凤凰果真不日便去征讨那梼杌凶兽。临行前，他不仅捏了个决加强了栖梧宫周边的结界，还叫了听飞絮看好我，没得我出去再闯祸。

　　“这简直是圈禁，圈禁啊！天道不公，不公至斯啊。这只喜怒无常的鸟儿，可怜如我又哪儿得罪他了？”

　　是以，每日在梦中窥悟禅意时总能听见上方的声音如怨如地在呼唤，时而在案上，时而在园子，时而又在留梓池畔。渐渐地这抱怨变了味儿，比如“凤凰怎的还不回来？难不成顺道灵修去了？这么好的事不叫我，也忒不仗义了些！”，比如“听说梼杌乃上古四凶兽之一，凤凰若是将它的内丹精元吃了，那可就发了。”，再比如“太久了，凤凰还是迟迟未归，莫不是受伤了？不会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了罢。”

　　每每上方那人做如此想，我便忆起凤凰身上深深浅浅的疤痕，心里也如蚜虫蛀腑般难受。

　　不过他既是战神，必会逢凶化吉的。没记错的话不日他还会带回梼杌的尖牙呢。
　　上方的人似乎冥冥中听到了这话，前一时还愁云密布，后一刻便喜逐颜开。再一刻我便能听得头顶的风摇树声，看到园中的红树盈花。

　　原是我在留梓池畔贪玩，见着送他的凤凰花念起他了。

　　“美人儿诶，你可终于想起我来了。”片刻后绿光一闪，噗嗤君唰地落在旁边的空地上，面上露着许久不见的热络，“莫不是在这花丛树下，春心思动，相思与我呀？”

　　我拍掉他放在我肩上的手，笑道，“即天地覆灭，噗嗤君的性子却是分毫不变的。”

　　他生生一顿，眼中竟噙了些泪水，“美人儿啊美人儿，你入栖梧宫不过数年，怎的就与我如此生分了。”又义愤填膺道，“定是那火神对你威逼利诱，要毁了我们这段美满姻缘。”

　　跨擦，我的脸也黑了半面。

　　“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嘛。”我拉他在树下坐着，端来一碟饱满葡萄，“实不相瞒，今天拘噗嗤君来，实有要事相求。”

　　噗嗤君翠袖一挥仗义道，“只要是美人儿相求，我定当竭尽全力，你说吧。”

　　我便将那颠倒坎坷的一世如实地说与他听，时不时还要念及凤凰，生怕说到一半五感六识飞了去。“

　　我说怎的今日感到你的灵力与平日不大相同了，原是这番缘故。哎，可叹，可叹。”噗嗤君感怀伤化地从盘里捻了颗葡萄，“不过你竟是水神之女，既有这婚约在身，怕也是嫁不得我了。”复而眼中光芒一闪，拉起我的袖子，“莫非美人不满前尘，此番唤我，是想与我携手共赴巫山啊？”

　　“非也，非也。”我摇摇头，佛祖爷爷说过，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我之忧与怖皆因凤凰而起，便道，“若噗嗤君能得出一两全其美的法子，让凤凰与我不必再次陷入无穷无止的恩怨中，便是无上功德呀。”

　　噗嗤君闻言愁苦地一嗟三叹，“锦觅小娘子，你竟然在这不过年余的光景里对火神产生了这般情意，委实让我伤心得紧嗳！”
　　呃……

　　我揉揉额角，捻起一颗油光水亮的葡萄，“你吃，你吃。”

　　噗嗤君自如地从悲伤里抽了出来，“陨丹与伽蓝封印需上仙亲自携你去上清天，而我现在只是一介散仙，无能为也。”他摸着下巴认真道，“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要求得转机也不是不可。”

　　“那要怎样才能躲过这劫呢？”我亦支起下巴认真听。

　　他兀自推衍一番道，“依美人所言，此番坎坷的局眼在于你与夜神大殿之婚约。你若不与润玉相识，不急于与水神仙上相认，不与天后和穗禾交恶，也不至于在百年后落得这般的因果链。”

　　我甚赞同。在这栖梧宫里圈着，十年百年甚至千年亦是办法之一。但长芳主与老胡定会想方设法地寻我，润玉与穗禾又不定时的会来宫中走动。在神志清明时，锁灵簪在凤凰在，可得暂时平安。但若是被陨丹压着无法出来，就不知会撞上何人，说出何话了。

　　“也无怪乎他会加强宫殿的结界了，原是怕我出去招惹那灾祸因果。”我自言自语。

　　噗嗤君扇了扇半敞的衣衫道，“不是我说，美人，这短命火神本的母神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与你又是灵元相冲，本是个水火不容的命理。若你随了我去，也断断不会有这性命之忧啊。”

　　风飒飒地吹动园中花草，我撇撇嘴，将他面前的葡萄端走。

　　“好了好了，不玩笑了。”噗嗤君赔笑将盘子端回手边，“要办这事，确些点难。若你不亮明身份，就没有那二十四位后娘与水神的帮助，无法去得上清天解开封印拿出陨丹。若亮出身份，以你目前的情况，在这危机四伏权谋深重的天界，怕是仍会遭人黑手。”

　　况若凤凰知道我与他母神如此结怨深厚，他定要再度为难了。我支着下巴，只听他道，“不若先避一避，待你与火神修成正果那婚约便成了废纸空文，水神天帝与花界各位芳主亦没奈何。届时天后与穗禾定会有动向，你我再报此大仇亦是不晚。”

　　我点点头，觉得此话甚是有理，叹道，“只是届时老胡定会来天界找月下仙人，我在此处不免与他会面，会面后不免要被他逮到花界去，彼时我与凤凰分离，便不能时常出来了。”

　　“好说好说，这个我自有妙计。”噗嗤君挤眉弄眼道。

　　说话间，栖梧宫的门庭前热闹起来，人声与祥云皆聚了过去，我心中一喜，想是凤凰得胜而归了。

　　“恭喜殿下得胜归来。”这是了听。

　　“殿下此番战胜梼杌，又立大功，定能博得天帝瞩目，离太子之位更进一步。穗禾不胜佩服。”这是孔雀仙。

　　“殿下可有受伤？我这有治伤的金疮药，若殿下不嫌弃……”这是一位仙姑。

　　接着便有道贺声赞赏声关怀备至地萦绕着门前方向。我数了数，嗯，甲乙丙丁，戊已庚辛……真真是比凤凰身上的毛还要多啊。

　　噗嗤君亦听得认真，用品评折子戏的口吻道，“看来美人你的情路将如过五关斩六将，一路坎坷喽。”

　　啧啧啧，闻门庭前的纠缠交戈，我慈悲为怀地摇了摇头，噗嗤君大度地挥手变出一袋瓜子，与我分吃。

　　仙姑仙子们一番情真意切地夸耀关心后，在燎原君的劝说下轮番退场，只余那娇滴滴的孔雀仙还围在凤凰身边，细声细气地撒着娇，渗得我与噗嗤君生生抖了一地疙瘩。

　　“穗禾其人阴险毒辣，若非必要你勿单独与她相对，也勿要让她察觉你与火神生出情意。”噗嗤君慷慨提点道。我连连称是，却愁陨丹作祟，恐命数不由我。

　　远处的声音渐渐近了，我与噗嗤君移至树后看戏。入院时孔雀仙与凤凰贴得很近很近，似仍有说不完的话，凤凰礼数周全地拘礼，“天色不早，况我此番征战疲乏，怕是不能与表妹畅聊了。”遂叫飞絮送客，那穗禾方才罢休。

　　“啧~啧~啧~真乃痴男怨女，痴男怨女呀。”我捻起在狐狸仙那学的四字词语，感慨地摇摇头。

　　噗嗤君啼笑皆非地看我，正欲分辨，却倏地被人反擒，狼狈得紧。

　　“痴男怨女？却是哪个教你的？”凤凰仿佛并未听见噗嗤君连连哀嚎，如宝剑般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两盘葡萄皮瓜子壳，后定定粘在了我的身上。

　　我喉咙一紧，起身慌乱道，“狐，狐狸仙说过‘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穗禾这般对你上心，你却不理她，可不就是痴男怨女了。”见他脸色愈加黑了，想是说得不够恰当，思索一番重新解释，“你与穗禾，我与噗嗤君，夜神与邝露，不都是一个求不得，一个不愿理吗？”

　　“嗯？你与彦佑真君？”凤凰拖长音调，水波不兴地说，那剜刀般的目光立刻剐在了噗嗤君身上，“却不知是哪个求不得，哪个不愿理啊？”

　　噗嗤君立即配合地脸色煞白，哭丧着脸大叫道，“冤枉啊冤枉！觅儿你怎能如此说啊！我们原是两情相悦，可谁知中间横生了一个火神二殿啊！唉唷！”

　　眼见噗嗤君将将要被拆了，我赶忙拖住凤凰。

　　“不不不不怪噗嗤君，大家都是朋友嘛，是我出不得这栖梧宫，委实无聊，才拘他来说话的的。”凤凰的眉头松了些，我趁机陪着笑将他拉去一边捶肩揉背，“殿下此番回来定是累了，可有想吃的么？屋外风凉，不若进屋歇歇？”

　　似是错觉，这鸟儿眯得狭长的眼角柔和了些许。

　　“罢了，”他轻轻捏了捏我的发髻，转身对噗嗤君道，“今日你擅闯我栖梧宫，算是情有可原。但凡叫有下次，可别怪我不客气。”

　　话如三九冰雪，将我与噗嗤君皆冻上一冻。噗嗤君抚袖大恸，“本是好意帮忙，谁知正主回来便落得这般下场，真真乃不识好人心。”

　　“凤凰……”

　　我本欲替他分辨，却正撞见那鸟儿蹙眉望着我。他将我二人来回看了一番，兀自拂袖往寝殿方向去了。

　　“我可以解释，可以解释的！”我追着他的背影急急地说，他却并未大发雷霆，只清冷道：“进屋再说。”

　　大石落地，我赶忙扭头向噗嗤君拘礼赔不是。噗嗤君揉着肩膀，迅速化忿怨为不恭一笑，向我拘礼别过，化为一缕翠色的水烟钻出殿外的结界，消失了。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了一心事，心中不免开阔，却回身不及撞上了前面的人。

　　“……”

　　“呃……噗嗤君乃是我的朋友，此番我唤他来实在是……”我胡乱地说。

　　“你已解释过了。”他望着我，春风和煦地接住我这磕绊的回答，撩开我额前的碎发，“罢了。此番回来，我带回一物，你且与我共赏罢。”

　　那双凤眸忽而神采奕奕，眉眼间透出了少见的快意神色，愈发地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不知是何物啊？真真令人好奇。他却弯着嘴角并不应答，只管大步流星地向前走，我亦欢喜地跟在他身后。

　　今日的栖梧宫真乃欢天喜地，祥云缭绕。

　　似是错觉，院外似乎略过一段白色的尾巴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