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子鉴定师》温时九

21、云在水

　　如今是“特殊时期”，于俊相当于撞到了枪口上，上头格外关注、杀鸡儆猴。他应对层层检查，本身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再争抚养权。

　　吴美云来接女儿那天下起了大雨，吴桐从车窗外望去，天地一片滂沱。
　　于汝琪没有打伞，身边靠着两只行李箱，左顾右盼。

　　“妈！”
　　“你先上车。”吴美云把于汝琪的箱子搬上车，凝了眼再空无一人的走廊，脸上闪过失落和痛苦。
　　吴桐撑伞走到姑姑身边，安慰道：“汝莫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姑姑你别想太多。”
　　于汝琪从车内探出一个头：“汝莫她什么都没收拾，一大早还出去了……”

　　“你坐好！”吴美云横来一眼，“小心着凉！”
　　于汝琪收回头，端身坐好。
　　“那现在怎么办？”
　　吴美云叹气：“先把东西收拾好吧。”

　　于汝琪对于俊的条条举报，全都属实，其中任意一条都能让他身败名裂，可毕竟是名利场上沉浮二十来年的人了，少不了错综复杂的牵连关系。这好几天内，于老太太都在四处奔走，为儿子寻求斡旋的办法，是以并不在家。

　　吴美云推开于汝莫房门，吴桐跟在后面，有些迟疑：“姑，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
　　“可是，桐桐，我没办法了，已经错过了那么多年，汝莫本来就排斥我，我不能等着她主动走向我，她已经十六岁了，我和她，没有太多时间了。”

　　吴美云为人母，她也为人子女，孩子们的道路，她也曾走过，清楚的明白，所谓子女成长，便是和父母渐行渐远的过程，尤其是过了十八岁，上了大学，同父母见一面，便少一面。

　　吴桐掀开角落里的行李箱，看到吴美云推开于汝莫的衣橱，近日的风波让姑姑清减不少，胳膊都瘦了一圈儿。
　　吴美云的手悬空在衣橱前，忽地不动了。
　　“姑姑，怎么了？”
　　“没事。”吴美云轻轻摇了摇头，“汝莫的衣服好少。”

　　左手边挂着一件米黄色的大衣，是她有次和朋友一起逛街，接到前婆婆的电话，说汝莫冬天的衣服都太小不能穿了，让她买几件新的。吴美云照做，买下这件。当时朋友还调侃说，一个月赚那么多钱，给女儿就买几百块的大衣啊。
　　她当时怎么回答来着？说孩子要穷养，不能惯的太娇贵。

　　“你们在干什么？！”于汝莫气冲冲地跑进房间，一把夺过吴美云手里的衣服扔在床上，“谁让你乱动我东西的！”
　　吴美云悻悻地收回手，带着讨好意味解释道：“妈妈在帮你收拾行李……”
　　“行李？”于汝莫瞥一眼行李箱，面无表情道，“我没说跟你走吧。”
　　“你要跟你爸？他自己都自顾不暇了，怎么照顾你？”

　　“不然呢？让你照顾吗？”

　　回想过去种种，这句话就像一巴掌打在吴美云脸上，她一时语塞。
　　于汝莫扯了下嘴角：“从你俩离婚，就在争我的抚养权，理所应当、理直气壮地争我的抚养权，一副爱女情切的样子。”她的声音很缓，即使说到激动处仍旧是冷冷清清的模样，“可有谁问过我，愿不愿意跟？”

　　虽然不说，但是吴桐知道，于汝莫心里是有气的，解释道：“汝莫，以前的事，你妈也很痛苦，争你抚养权，就是为了补偿你。你爸把你和汝琪调包，你妈一直以为汝琪是她孩子，她没有上帝视角，你……”
　　“所以我就要开开心心地跟她走吗？”于汝莫把装在行李箱上的衣物再挂回衣橱，“你们走吧，我要学习了。”
　　“汝莫，我不为自己开脱，但是你不能一次弥补的机会都不给妈妈？”

　　于汝莫一副送客的姿态，伸手打开房间门，目光极静：“我给你弥补的机会，可没人给我第二次成长的机会，我的童年、我的青春期，都只有一次。”
　　错过了，就是永远都错过了。

　　吴桐虽学业不精，但到底读了四年的心理学，知道原生家庭对人的影响有多大。很多孩子都在等父母的一句道歉，可即便是道了歉，那些成长过程中的负面影响和伤害就会减退吗？

　　餐厅内，吴桐和于汝琪正在点单，吴美云愣愣地望着窗外，雨越下越大。

　　“这个好吃，我们点这个吧，汝莫最喜欢这道菜了。”于汝琪抬头望一眼发呆的吴美云，大声重复一遍，“汝莫最喜欢吃这道菜了。”
　　听到敏感的名字，吴美云总算是回过神，“哪道，她喜欢吃哪个？”
　　“酸汤拆烩鱼头。”于汝琪指着电子菜单屏幕道，“她喜欢这个。”

　　等服务员打包完毕，吴美云一桌菜一口都没动，嘱咐吴桐和于汝琪打车回家，她则又冒雨返回于汝莫处。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吴桐直截了当道，“你妈给你付出十几年的感情，不会因为发现你不是亲生，就不要你的。”
　　从前的于汝琪什么样？恃宠而骄嚣张跋扈，哪里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想方设法讨吴美云开心。
　　“姐，你知道的，汝莫从小学就上寄宿学校，所以她在我意识里，就像一个亲戚。小时候不懂事，有时两人发生矛盾，我会说，回你学校去吧！在我潜意识里，学校才是她的家。后来长大懂事了，知道不光是我的家，也是她的家，等到我想和她亲近，她的话已经越来越少。对我来说，家是爸爸妈妈，是整个大房子，可对汝莫来说，家只是一个字，只是她十几平米的房间。”

　　“你不用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可我是别人错误的产物，我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于汝琪低头凝着未动的酸汤拆烩鱼头，缓缓道，“我还挺纠结的，一边害怕妈妈不要我，刻意讨好她，告诉她关于汝莫的喜好；另一边呢，又担心汝莫原谅妈妈，我是不是……挺坏的？”

　　夏日狂风暴雨过后，天气总是变得格外炎热。
　　两天后，全市青少年英语交流会如期举行，刚巧就在于俊任职的N大。

　　昨晚N大官方微博已发文，对于俊做出开除处理，罢免一切职务。对于一个追求名誉的人来说，这样的处罚结果，无疑是把他的脸按在地上，任人践踏。
　　吴美云太了解于俊了，他苦心经营多年，“开除”简直比杀了他更让他崩溃。

　　正是暑假，校内人并不多，但还是又不少师生认出吴美云，免不了指指点点。
　　“哎，那不是于教授老婆吗，她怎么抱着一束花在外语学院门口？不会是在等被开除滚蛋的于教授吧？”
　　“等什么于教授，他们前几天就离婚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新老公啊！”

　　路人的话实在太难听，吴桐瞅一眼身边怀抱鲜花的姑姑，斟酌道：“要不我们去前面等汝莫？”
　　“去前面干嘛，这凉快。”吴美云了然笑道，“桐桐，在二十多年前，我也这样被人指点过。”

　　那时学校还不像现在，满满的自习室，每到期末，简直是一场恶战。大一第一学期期末考，吴美云找不到复习的地方，正急得团团转，于俊把他的值班卡送给她，就可以在中文系特定的阅览室里学习。
　　当时的于俊，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中文系的女孩子们更是各个芳心暗许。原本看到吴美云和他走得近就已经很不爽了，现在又看到她出现在他们的阅览室，更是百般刁难。

　　吴美云思来想去，还是把值班卡物归原主。于俊不解，追问她为什么不去复习了。
　　“我也不是你们中文系的人，总之，这样不太好。”
　　“他们是不是难为你了？”
　　“没有……”
　　“你说实话。”
　　“有人问我，为什么有学生会主席的值班卡，外语学院的为什么出现在中文系……”
　　于俊不由分说地把值班卡塞进吴美云口袋里，坚定道：“下次要再有人问你，你就说，是你们于主席给女朋友的特权。”

　　上世纪N大的雪夜里，十八岁的吴美云因为这句话，神魂荡漾。
　　彼时冰天雪地，心却是暖的；此刻艳阳高照，寒冷刺骨。

　　爱过吗？是真的爱过，为那个雪夜，吴美云忍下校友的冷嘲热讽、忍下婆婆的百般刁难、忍下他出轨犯错……
　　虽说两人结婚时已年近三十，但毕竟十几岁就相恋，也算得上少年夫妻。
　　可多少少年事，终载不动岁月的舟。

　　“先不跟你说了，”吴美云惊喜道，“交流会结束了！”她无比虔诚地抱着鲜花，进入新一轮的讨好汝莫中。

　　吴桐转过身，刚巧看到于俊捧着一个纸箱，面无表情地走来。人变老好像只用一瞬间，他佝偻着背，脚步也是迟钝沉重的，烈日下，显得尤为艰难。
　　N大的教职人员是可以把车开进校园的，可他现在被开除了，又不得不回来交接工作，所以，他要从校门口走到中文系，再从中文系走回去。
　　在路上，可能会遇到教过的学生，合作过或有间隙的老师，他们都会看到，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于教授，是以怎样的姿态离开校园。

　　太阳毒辣，吴桐被光线刺得眯起眼，倾城日光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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