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行》看风云

2、长恨此身非所有

　　楚王身形魁梧，鹰鼻深目，他一看就是长年在外征战之人，满面风霜，脸上棱角分明，好似利刃雕刻。

　　他见到我，眼中沉静如水，冷冰冰的看着我。

　　我如常施礼，慢慢开口说：
　　“大王今日强索贱妾，手段强硬。既然贱妾到了，大王也要言出必行，放过息国众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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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王微微颔首，并不说话。他不出言，未必不能反悔，我又如何进行下一步？我扑通跪下，恳求道：
　　“求大王放过息国上下的性命。”
　　楚王面露厌烦神色，说：
　　“我既然答应过，必然言而有信。”
　　我将额头抵在地上，道：
　　“只有大王说出，天地为证，贱妾才敢相信。”
　　楚王道：
　　“中原风气，男人没有血性，女子更加羸弱。既然你已经到了，我便饶过息国所有人等的性命。”

　　我心里叹了一口气，天地之语，不过托词，这账外士兵密布，楚王出言，大家都听到，他不见得是守信的君子，但是对一个女子出尔反尔，总会损其威信，权衡利弊，总不致于再握屠刀。

　　楚王既然许诺保全息侯性命，我此行任务也就完成了。

　　我抬起头，站起身，挺直脊背，目光凌厉扫向楚王，此生与息侯再无相欠。那么我的生死，终于可以自己决定了。

　　我心有所思，扫了一眼楚王腰上佩剑，那剑柄上花纹环护，无比精美。我心中自嘲，若是这剑一下刺来，倒是求仁的仁。于是傲然说到：
　　“贱妾虽然人低言微，却有三个条件，大王答应便罢，若是不允，小女子不能抗拒，听闻楚地蛮夷之邦，荆棘密布，所以善有宝剑，今日若能亲身得试大王所佩这柄，真是三生有幸。大王以强凌弱惯了，何曾在意世人的悠悠之口。”

　　楚王眼里透出一丝笑意，说：
　　“我虽非霸主，却是诸侯忌惮，生平头一次被要挟，竟然是个美人，不妨说来听听。”

　　生死已在度外，我不疾不徐，悠然开口，说：
　　“蔡侯是我姐夫，当日我回息国省亲，途经蔡地，本来是与姐姐叙话，不想蔡侯轻薄于我，息侯得知此事，按捺不住，愤然请求大王出兵伐蔡。”

　　说起往事，我心里愤恨不已，当日百般阻止，息侯还是干出这件蠢事。如今周朝沸沸扬扬，已经二百余年，气数将尽之时，必然妖孽横生，当日周幽王一朝，出了一个烽火戏诸侯的褒姒，周朝自此分崩离析。虽然后来周朝得以再建都城，也只是偏安一隅，诸侯风起云涌，各个都要逐鹿中原，蔡地易主不过是迟早的事，只是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这片土地的易手原因。

　　我心有所思，眼光扫过楚王，说：
　　“蔡地是楚国通往中原的必经之路，霸业由此可起，大王恐怕垂涎已久，听到这个消息，当日不知如何高兴吧？”

　　楚王此人，所有的勃勃野心都写在脸上。楚国地大物博，历年来不与中原交通，狄戎之乱也都挨不着，他本来可以像息侯，蔡侯或者其他平庸诸侯一样，依仗祖萌，享乐度日，而他却常年带兵征战，扩大领土，眼光必然高远，如今天下齐，楚，秦，晋这几家诸侯国最为强大，各个蠢蠢欲动，楚王必然也是其中之一。只是无人敢当面说出他的想法，今天我故意直言，就是想激怒他。

　　我看向楚王，他面如止水，不露半点喜怒哀乐。于是我接着说：
　　“第一：保全蔡，息，陈三地所有人的性命。
　　第二，贱妾无名份之求，但在楚国后宫之中，不能被轻视，后宫妇人面前，绝不下跪。“
　　我停住话声，等待心里寒冰凝聚，慢慢的，一字一顿的艰难说出：
　　”所有纠葛，皆因蔡侯，如此祸端，我要他性命。”

　　楚王脸上浮出一抹微笑，说：
　　“息，陈，蔡三地从此归属楚国，必让其百姓安居乐业。”

　　说罢，他走到我面前，手指抬起我的下巴，我抑制不住，浑身颤抖，然而无处可避，我只能昂起脸来，凝神迎住他的目光。那眸子深黑不可测，里面一个女子的的倒影，紧张到面孔变形。

　　楚王面色琢磨不定，似有所思。他的手指停顿片刻，指尖在我唇上亲亲抚摸，然后又慢慢从我颊边滑下。那手指上有层厚茧，是常年握刀剑留下的印记。手指过处，竟有一股没来由的痛楚。

　　他轻轻抚摸我的脖颈，那里有一处长长的浅红色疤痕。楚王说：
　　“这伤痕是蔡侯弄出来的吧？息侯没这胆量。只有蔡侯曾经侮辱过你，这贱坯如何对女人下手，这伤痕还挺深。”

　　我想起当日蔡侯设下家宴，后来借酒轻薄，我反抗无力，只能摔碎陶杯，划破脖颈。一见我血流如注，蔡侯顿时酒醒，赶忙唤医看视，我方得逃脱，返回息国后，费尽心机掩饰，本想息事宁人，谁知息侯还是得知，大发雷霆，不顾后果，邀请楚王出兵灭掉蔡国。

　　蔡侯国破家亡，被俘虏后，心存怨念，伺机向楚王进言，说息夫人有桃花仙子之貌，楚王好奇，慕名而来，宴席之后，兵临城下，指明必要息夫人，否则息国全国陪葬。

　　往事惊心动魄，我此刻却是茫然而答：
　　“这是我自己用酒杯碎片割的。”

　　楚王放开我，哈哈大笑，说到：
　　“你这女子，世间罕有！蔡侯那怂货，这辈子怕是第一次见到真人流血吧？”

　　大笑之后，楚王收敛神色，唯有眼中笑意盎然，他俯下身，低下头来，嘴唇碰住我的耳垂，低声说到：
　　“我第一眼见到你，以为天仙，日思夜想，总不能忘，现在发现你不仅貌美无双，竟然胆略过人。息侯是个小孩，蔡侯更加无赖，他们怎配的上你？你命里注定是我的女人。 ”

　　楚王气息在我耳边如火焰般滚烫，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他倏然站直身体，断然一声令下：
　　“来人，斩了蔡侯！送上人头来！”

　　帐外士兵答应，片刻后，蔡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送了上来。

　　我生平第一次看到此等景象，心惊胆战，手足酸软，惊骇无比。虽说如今天下分崩离析，乱世之中，命如草芥，但蔡侯乃是一方封侯，如何轻易被杀？还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身首异处，而我，世上尽然有一条性命丧于我手。

　　我头晕目眩，摇摇欲坠。楚王却毫不在意，冷笑：
　　“蔡侯这条贱命，就是你的聘礼。”

　　他接着朗声说道：
　　“你不是什么贱妾，你是我的嫡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