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夜色》芙拉赫萨

4、第四章

　　润玉偏过头，不喝水。

　　十日来，他用灵力护体，始终不吃不喝。我瞧他唇上干得很，倒也佩服：“整整十天了，你滴水未进，喝一口吧。”

　　他淡淡地望向一边。

　　我不勉强，只是举着杯子回忆：“我刚掉进虞渊时，也是不吃不喝。那里水浊，四处污秽不堪。我喝不下去，也吃不下去。可我不能死，我哥为了救我付出了太多，我不能辜负他。”

　　“明日，我便会派人去通知你父帝，只要他归还陨魔杵，我就放了你。”

　　“若父帝置之不理呢？”

　　我将杯中清水喝了：“他一日不给，我便从你身上剐一片龙鳞送去。”

　　他一愣：“公主就不怕天帝一怒，天魔大战？”

　　我把玩着杯子道：“他若是为了你连个陨魔杵都舍不得，又岂会真的与我魔界大动干戈？”

　　润玉摆头，十分冷静：“这是两码事。公主可以伤润玉，但不可以损了天帝的颜面。”

　　我好笑：“你不是他的长子吗？难道还不如面子？”

　　“润玉虽为长子，却是庶出，生母早逝，在父帝心中毫无地位可言。”

　　我顿了顿，真的笑了：“看来这回夜神殿下还要谢谢我了，我绑了你，将你藏在此处。天帝差点没寻遍六界，就连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都亲自来我宫中要过人。当然了，我肯定是不会让火神知道你就在这里。”

　　润玉望向我，眼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我点了点头，自信满满：“说不定明日真的能换来陨魔杵。”

　　我走回去，再倒了杯水端来，喂到润玉嘴边：“所以，你也不能死。”

　　他终于勉强喝下了。

　　等他喝完水，我又拿来吃的：“夜神殿下别怪我，殿下灵力高强，修为了得。半城只好出此下策，如果殿下看到我吃不下，我可以唤别人来伺候殿下。”

　　润玉只道：“我不饿。”

　　我忽然软了声音，近似请求他：“就吃一点，好不好？”

　　我递上一块酥脆香肉。

　　他只咬了小口。

　　我问道：“你怕有毒啊？”

　　我在他咬过的地方再咬了一口，当面吃了下去。

　　润玉不自然地望了望那块香肉。

　　我“哦”了一声，做出一派恍然大悟：“天界饮食素来清淡，殿下可是不习惯这样的辛辣甘浓？”

　　我换了一碗粥来喂他。

　　他吃下半碗，脸色有了异样：“你？”

　　我端着碗后退两步，凉凉地同他解释：“水和肉里都没有毒，可这粥里有毒。”

　　润玉咬唇，额上渗出了丝丝汗珠。

　　我仍搅着手里的粥，看戏一般看着他：“不是剧毒，就是我特意提炼的妖毒，只会让你暂时失去灵力，浑身疼痛难忍。你最好别挣扎，这锁仙绳只会叫你疼得更厉害些。”

　　他问：“为什么？”

　　我叹道：“这人啊，吃的苦头多了，只要尝了一丝丝的甜，便能甜进心里。我锁了你十日，自然是对你要好一些，才能让你放松警惕。润玉，你千万要记住这个教训。”

　　他疼得难受，还硬撑地道：“润玉，记下了。”

　　瞧着他眉眼间的痛苦，我狠狠地将手里的碗摔了出去。

　　大殿上。

　　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我应该留在他身边，看着他痛，痛到连尊严都不顾，连尊严都没有！

　　就像，我哥那样。

　　那妖毒的毒性甚烈，虽不致命，却相当折磨人。我中过许多妖毒，深知其中滋味，可如今想来也没有那般可怕，身体上的痛不过一时，心里的痛却是一世。

　　润玉，这一世，你就同我一般的痛下去吧。

　　就痛到心中麻木，心也没了。

　　殿上有人来报：“公主，火神殿下来了。”

　　我挥手：“不见。”

　　“离城公主。”

　　一道七彩霓光飞入殿中，我起身相迎，直接跃上去将他逼出了殿外。

　　我跟着迈出殿门，怒道：“火神未免放肆，真当离城宫里全是死人了么？”

　　火神抱手，也不废话：“旭凤失礼，夜神至今下落不明，公主迟迟不肯开九城让我们寻人，究竟是何用意？”

　　我表明态度道：“只要天帝归还陨魔杵，半城立刻开九城。”

　　火神一字掷地：“好。”

　　他又道：“离城公主，天魔大战以来，天魔以忘川为界互不相犯，守了万年的规矩。难道公主归来，就是想重启战端，引生灵涂炭吗？”

　　火神果然还是怀疑夜神在我这里。

　　我心情不好：“上一次天魔之战，死的可全是我魔界之人。这一次，是不是该轮到天界诸神了？”

　　火神骁勇善战，想来魔界还未曾有人当面同他这般讲过话：“好得很，千年未有战事，旭凤也手痒得很。若是夜神少了根头发，天界断不会轻易放过伤他之人，还望离城公主好自为之。”

　　我道：“送火神。”

　　火神离去，我将殿上能砸的一切，全部砸毁。

　　自从我父王死后，魔界无首，各个城主只会勾心斗角争夺地盘。叔父心灰意冷，时时游历凡间，不问世事。卞城王有心无力，魔界犹如一盘散沙，就连旭凤这种年纪轻轻的上神都无人能敌。若我父王在天有灵，何等悲凉？

　　当初太微一出离间之计得逞，竟打压了魔界一万五千年！

　　是夜，我走进镇魂殿。

　　留仙柱上，润玉脸色苍白，汗湿前襟，微微垂下头不望我。

　　我走过去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逼他望着我。

　　我一点一点地用了力气，冷血地看着他渐渐涨红的脸庞，无情地问道：“痛过了？”

　　很好，有骨气。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但就是不张口。

　　欺身上前，我拨开他额前散落的发：“半城真的是小看了夜神殿下。”

　　我猛然松开手，润玉歪向了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知道吗？旭凤说了，谁敢伤你一根头发，天界便要谁好看。我倒想看一看，我真剐了你的龙鳞，他们能不能亦剥了我的皮！”

　　幻出匕首，我扯开润玉的前襟，锁骨下一片伤疤赫然入目。

　　龙之逆鳞不可触，逆鳞之伤永世不可恢复。

　　“不要。”润玉嘶哑地吼道，仿佛想要冲破锁仙绳的束缚，拼命地在我手中挣扎，“不要看，你不要看我！”

　　我一惊，当真听话地侧过身子，放开了手。

　　“半城，你不要看，别看哥哥。”我脑中一炸，匕首掉在了地上。

　　我又一把抓起了润玉：“是谁干的？你告诉我是谁干的！”

　　润玉望我的眼里尽是恨色。

　　可哥哥当时是笑着的，哥哥的眼里没有任何的神色，哥哥说：“半城，杀了我。”

　　“不会的，”我望着润玉，望着他的那双眼睛，“我不会杀了你的。”

　　他越是望着我，我越是觉得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