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夜色》芙拉赫萨

26、第二十六章

　　旭凤称润玉是他哥，着实让我意外了。

　　他说：“当初的确是我哥太过分，不过以你的个性，若非心甘情愿，就算我哥有天大的胆子，他也不可能得逞。但确实是我哥错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一个人，因为从来就没有人好好地爱过他。”

　　我更意外了：“你不恨他了吗？”

　　旭凤吐了一口气：“不恨了。”

　　我上前一步：“那你会杀了他吗？”

　　我看见他拿剑的手抖了一抖，我的心也跟着抖了一抖。

　　“穷奇残暴，元神强大不可灭。一旦将我哥的元神被反噬殆尽，后果将不堪设想。唯有趁早，斩杀。”

　　“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还有别的法子可以救他的，对不对？”

　　“对不对？”我望着旭凤，只想听他说一个“对”字。

　　旭凤一脸痛色：“没有了。”

　　我摇头，不可能。一定有办法救润玉的，对，我可以救他，我能救他！

　　我问旭凤：“你让我去，好不好？”

　　旭凤收起了赤霄剑，只说：“我哥是想留给我一个重回天界的机会。”

　　“那你想回去吗？”

　　旭凤默不作声。

　　我提醒他：“说实话。”

　　“不想。”旭凤依旧耿直，“这几年，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以前我活在我父帝母神的羽翼下，正如我哥所言，我从未真正地睁开眼看过，自己身处的天界究竟是什么模样。甚至就连我父帝母神的为人如何，我至今还看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

　　他望向我：“其实你又何尝不是呢？半城，你并非不爱我哥，你只是不承认你爱他！”

　　这一回，我承认了：“对，那你把赤霄剑给我，好吗？”

　　旭凤摆了头。

　　我笑：“你猜你哥是愿意死在你手里，还是更愿意死在我手上呢？”

　　旭凤默了，我伸出手求他：“至少，让我去陪他走完最后的路，可以吗？”

　　“半城。”他艰难握住赤霄剑，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我将写好的信交给了暮辞，让他送去擎城王府。

　　“暮辞。”

　　他转回身来望我：“尊上？”

　　我想了一想，笑了起来：“对了，鎏英有了身孕，我还没有恭喜过你们。”

　　暮辞也笑了：“尊上忘了吧，鎏英第一个就告诉你了，你可是连礼物都送了我们的。”

　　我笑了又笑：“是啊，我忘了。鎏英，鎏英同我说过的。”

　　暮辞皱了皱眉：“尊上？”

　　我一挥手：“你去吧。”

　　留下陨魔杵，我拿出了赤霄剑，上了九重天。我如今是妖，修为不高，无法再像以往那样随意出入南天门。我索性亮了赤霄剑，直接去了璇玑宫中。

　　手按在门上，我心上已是一阵的酸。

　　榻上坐了一个人，披头散发，薄衣青衫，双手上锁着加了禁制的粗链。

　　润玉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后立刻低下头将身子偏向了一边。

　　我走过去，放下手中的剑，低身抚上他的发，他就是不肯望向我。

　　我默然一笑，看惯了他白衣不染，天帝华服的模样，反倒觉得此时的他才是最真切、最动人的样子。我没有勉强他，只是将他的长发理顺，拨开那些散落的乱发。直到他慢慢地朝我转过头来，拖着沉重的锁链，将一双手也抚上我的脸颊。

　　我们捧着彼此的脸，以额相抵。我们都在笑，却都哭了。

　　“为什么要吞穷奇元神？”

　　“我父帝生平唯一的夙愿便是一同六界，我想替他完成心愿。”

　　我说：“润玉，你是真的不大会骗人。只有锦觅那种吃了陨丹，天真无比的女子才会被骗的嫁给你。你知道吗？你们大婚的前一夜，我就偷偷哭过一个晚上。我那时觉得你比我还无情，口口声声说你爱我，却还是娶了别的人。”

　　润玉连连摇头：“我没有，我没有娶锦觅。”

　　我忍不住哭出了一声：“你要穷奇之力就是为了破我的万妖之力。你看过梦陀经，你害怕有一天我真的释了万妖之力，你却救不了我。”

　　他用半条命救了我，所以才会压制不住穷奇的元神，被其反噬。整整三年，我早应该就想到的。可我就是不去想，不能想，不敢想。

　　润玉没有表示，只是问：“旭凤呢？”

　　我笑：“他不会来了，我把陨魔杵留给了他。明天旭凤就是魔尊了。”

　　润玉猛地抓住我的双肩，扯得锁链哗啦一响：“什么叫做明天旭凤就是魔尊了？那你呢？你明天要做什么？”

　　不是明天，是现在。

　　润玉望见立在榻边的赤霄剑，一把将我推开了。他的眼中又出现了那种绿色，越来越深。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又不停地在克制自己。我最是理解这种苦楚，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怪物，与自己身体里那个怪物殊死一搏，要么吞噬它，要么被它吞噬掉。

　　我现在的修为根本没有办法缓解他的痛苦，我只能替他痛，替他去死。

　　赤霄剑可以炼化穷奇，润玉自身的灵力可以重新将穷奇的元神封印。

　　妖化术，其实很简单，修为再低的妖都会，全凭愿不愿意。一旦与人妖化，伤他只能伤我。彻底与一人妖化，至死方休。

　　润玉睁大了双眼望住我：“半城，你在做什么？”

　　我就是要他这么望着我，一直望着。妖化后，他会看见我原来的样子，那才是我真正的样子。我曾经将它封印在万妖之力下，释出全部的万妖之力，我才能彻底与人妖化，只有彻底妖化，才能做回原来的自己。

　　很快润玉的眼中就倒映出一抹倾城之色，果然比我哥还要好看。

　　“记住我最初的模样，如果有轮回，我一定好好地爱你。”

　　润玉不停地摇头，双手几乎要将锁链挣断一般：“我不要你爱我，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活着。”

　　我拿起了赤霄剑。

　　“对不起。”

　　一剑刺进润玉的胸膛。

　　“我爱你。”

　　就算再痛，只要润玉喊一声半城，我便能忍住。我不能这么快就被痛死，我要赶在妖化断开之前，将剑拔出，我不要让他再痛了。我听不见穷奇的嘶吼，我只听见那一声又一声的半城，我用最后的力气将赤霄剑从润玉完好无损的胸前拔了出来，我最后看见的是我的血溅在他身上的模样。

　　那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