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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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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生说罢,四下陡然一静。
庄蔚惊了,其他人亦惊了,我也惊了。
旁人的惊,皆是惊讶,可是我的惊,桥生你能懂么?我是惊吓啊!
此刻,我深深懊悔着,为何之前不曾记得叮嘱一下桥生莫将逍遥侠与清屿宗的关系透露出去,现在可好,当着数百人之面,逍遥侠是清屿宗创派师祖一事就这么流露出去了。
这意味着什么,桥生,你能明白么?
桥生显然是不明白的,他望着一众人惊讶的神色,面上无波无痕,永永远远都是那副微微绷着然后带了几分认真严肃的神情,仿佛他方才不过就是简简单单随口一说。
而事实上他确实只是随口一说,那句回答如果经由其他人口中说出,兴许还会带有几分炫耀打脸的意思,但桥生却不会,他这么说,仅仅只是因为他太实诚了,别人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其实,实诚并不是不好,但也不能太实诚了,比如像桥生这样的。
他此刻这么一说,不知要带来多少的麻烦,比起逍遥侠这个人,江湖人更加惦记的是逍遥侠的东西。他有什么东西?
——沧风逐月剑,冰禅玉。
而这两样都是叫人惦记的好东西,尤其是冰禅玉,曾经为了一个冰禅玉,江湖上掀起了一阵大风大浪,就像那个武七所说,一群人为夺取冰禅玉甚至在试武大会上围攻逍遥侠,最终这场风浪因逍遥侠带着冰禅玉退隐江湖而停息。
只是这却并非意味着就无人再想夺取冰禅玉,不过是因着实在找寻不到逍遥侠的踪迹,他们才不得已息了那念头,心中的惦念却是从来不曾熄灭过的,而这么多年过去,冰禅玉的传说依然在江湖上流传,若是冰禅玉重出江湖,必然会引起轰动,招来无数人为之抢得头破血流。
现在,桥生说破了逍遥侠归隐后的行迹,说破了逍遥侠与清屿宗的关系,即便他不曾提起冰禅玉,也会引祸上身,我相信过不了几日,江湖上就会传出冰禅玉重出江湖的消息,而首当其冲受到冲击的,自然是清屿宗。
我不知桥生是否有想过这一点,那日我想将冰禅玉交还于他时,曾说过冰禅玉的奇用,也告诫过他莫将冰禅玉的消息透露与旁人,我不知他还记不记得。
若记得,便该明白当他说破逍遥侠与清屿宗的关系的那一刻,往后清屿宗将会面临什么。我知道他虽是耿直,却并不愚笨,这些他应该都能想到的,既然能想到,却还不加隐瞒……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是,大概也正是这样,桥生才是桥生罢。
——旁人骂他污他,他不加理会,旁人夸他赞他,他不矜不傲,别人问他什么,他答什么,不隐瞒,不作伪,坦诚以待。
如果他变得如罗朝法那样圆滑虚伪,就也不再是桥生了。
念及这些,我竟有些想通了,方才生出的几分无奈也尽数消散了去。
不过须臾,那些处在惊愣之中人便尽数反应了过来,庄蔚想问些什么,却被虹雪禅师抢了先:“已许久不曾听闻游兄的消息,他如今可还好?”
桥生实诚地答:“师祖在二十多年前便已过世。”
虹雪禅师微微一愣,随即默然,面上也带上了几分哀伤几分落寞。
他的哀伤落寞我其实也能懂,从前与他同一时期的人几乎都已过世,原本逍遥侠归隐山林,不再听闻其消息,姑且可认为逍遥侠还在世,心中尚能有些寄托,而今忽闻其过世的消息,自是感触颇深,熟悉的人都已不在,仿佛这世间就只剩他一人,孤独感不言而喻。
其他人却不会有虹雪禅师这般的感触,他们听闻逍遥侠已经过世的消息后,只略微表示了些许遗憾,随即便问:“不知逍遥侠是何时创立的宗门?”
桥生答:“三十五年前。”
“逍遥侠创立宗门后就一直待在你们那山上?”
桥生答:“这我不知。”
“逍遥侠是因何而去世?”
桥生答:“命数燃尽,在山中坐化而去。”
“……”
“……”
他们起初问得还极为收敛,话题仅仅只是围绕着逍遥侠打转,问了这么几个问题后,大约是见桥生为人诚挚,有问必答,便也没了顾忌,直接向他打探起了沧风逐月剑与冰禅玉的下落。
“我见你身上所佩之剑并非逍遥侠的沧风逐月剑,不知那剑现在何处?”
桥生答:“师祖将剑传与了我师父,后师父又将剑赠给了我师弟。”
“那你师弟?”
“师弟数月之前离开了宗门,至今不知去向。”
“……”不论是问话的,还是旁听的,听了这回答都是一愣,他们顿了顿,继而又不甘心地问,“不是师弟么?怎么可能会不知晓他的去向呢?”
“不瞒几位,在下师弟已经从宗门中除名,他离开清屿宗后,我们便彻底断了联系。”
他说话时,神情严肃,叫人一看便知不是在作伪,便只得信了这说法。
沧风逐月剑暂且打听不到下落了,他们又将话题引向冰禅玉,先是一人问:“那桥生兄弟,你可曾听说过……冰禅玉?”
桥生眨了眨眼睛:“冰禅玉?”
“嗯嗯嗯!”那些个人点头如捣蒜,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桥生答:“听说过。”
“那,那它……”
“师祖将冰禅玉给了我师父。”
“你师父?方才你说你师父已经去世,那冰禅玉现今可是在你们清屿宗内?”
对着一众人亮晶晶的目光,桥生木着脸摇摇头:“不在的。”
“……”
“……”
若不是知晓桥生的秉性,我险些便以为他是在逗弄这些个人了。
兜了一圈子,冰禅玉却是不在清屿宗的,这些个人却依旧不肯放弃,继续问道:“那桥生兄弟,你可知晓冰禅玉的下落?”
我摸了摸被我搁在怀里的冰禅玉,不禁头皮发麻。
桥生既不点头亦不摇头,只是道:“师父曾将冰禅玉交给一位挚友保管。”
闻此,众人原本黯淡的目光瞬间又放出了光芒:“那位挚友是……”
我默默闭上了眼。
桥生啊,你可别害我。
随后,桥生那淡然无波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传至众人耳中。
他说:“我不知道。”
“……”
“……”
四下陡然又是一片寂静。
我不知其余人是何心情,但我确实是欣慰的,桥生终究没有将我推到风口浪尖上。
只是他这么一说,其他人就不乐意了,问你沧风逐月剑,你说在你师弟身上,问你师弟在哪儿,你说不知道。问你冰禅玉,你说在你师父的挚友身上,问你是哪个挚友,你又说不知道。
有人拔高了声音问:“桥生兄弟,你不是在骗我们罢?”
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质疑与不满,其他人亦跟着附和,甚至还道:“桥生兄弟,我们也只是想打听一下,你若不想说便算了,如果故意欺瞒我们,就实在是不够意思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话时目光紧紧盯着桥生的脸,似是要从桥生的神情之中揪出一丝丝的破绽来。
而面对此情此景,在众人的质疑的声音中,如狼似虎般的目光下,桥生面不改色,继上一句谎话之后,他再次说出了一句叫我不敢置信的话,他道:“白日昭昭,桥生保证,方才所言绝无一句虚假。”
他坦坦荡荡地立在那里,神情淡然,在别人眼里,有如光风霁月。
我:“……”
桥生啊桥生,原来你是这种人,为师此前真的是看错你了。
不隐瞒?不作伪?坦诚以待?
脸真疼。
我的四个徒弟,阿洄与萧渠最能装,封宿亦不赖,我一直担心是因为我日日装着盖越,在潜移默化之中,他们受了我的影响,于是跟我一样了,但好在,还有一个耿直实诚的桥生在,他的存在证明了并非是我的过错。
从前,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此时此刻,我才发现,原来桥生跟他们是一样的,原来,我的四个徒弟,他们都是一样的。
我深受打击。
可桥生不会懂我受到的打击,其他人亦不会懂,只有小道童关切地问我一句:“江道友,你怎么看起来如此哀伤?”
我俯下头,捏一把他的脸蛋儿:“等你当了师父你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