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秋水涵影意何如 ...
-
有一个朋友，无论你要他帮你做什么，他都能竭尽全力为你达成目标，他甚至不会向你询问理由；有一天，这个不问理由不计代价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的朋友开始质疑你行事的因由，但他却已不想向你问因询由，你知晓这是为什么吗？
千雪孤鸣的“为什么”让神蛊温皇再度沉默了，他知晓其中的理由，但此时的他却无法对着千雪孤鸣说出答案。
千雪孤鸣停顿的脚步再次迈出，“我先走了，你慢慢想。”
“因为——”
神蛊温皇没能在此时说出千雪孤鸣想听到的答案，“因为”之后的话为匆匆奔至此处的侍女蝶舞打断。“楼主，那位姑娘——”
蝶舞的话也没能说完，她的话也没有说完的必要，她说话的语气与神情已然说明了一切。神蛊温皇在蝶舞那“六字”出口之后就已离开此地。
千雪孤鸣也没能离开，在苗疆狼主的身份之外，他还有两项身份让他止住了自己离开的脚步——精通药理的大夫与神蛊温皇的好友。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这名看不透神色猜不透心思的好友为了凤蝶以外的人而产生超出“冷静”界限的情绪反应。
千雪孤鸣轻声叹了口气，也随后跟上看看是否有自己帮得上忙的地方。
药室之中，神蛊温皇站在卧榻边，右手二指轻扬，却未有进一步的动作。
千雪孤鸣随后赶到，“她是怎样了？”
温皇沉声道：“伤口裂开，无法止血，吾已试过两种方法，却毫无作用。”
“无法止血——怎会突然变成这样？之前不是已经处理好了！”
恰在此时走入房中的蝶舞闻言躬身请罪，“楼主，都是我的错······这位姑娘先前陷入噩梦之中，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我，我受惊之下甩开了她的手，致使这位姑娘的伤口再度裂开，然后我便为她重新换药包扎，但是伤药无效，她的伤势反而越来越严重······一切皆是蝶舞之过，蝶舞请楼主责罚。”
千雪孤鸣偏头望了一眼蝶舞，在神蛊温皇开口之前插嘴道：“好了，要责罚也不急在这一时，而且以她的情况来看，也不一定是你的错。”
“好友——你已看出症结所在了！”神蛊温皇在卧榻边坐下，伸手拉过姑羽的右臂放平，右手三指切上姑羽右腕的脉门。
“呃——没啊！但我发现了一项变化，也不知是否与她的伤势恶化有关。”千雪孤鸣鼻翼微动，目光一一扫过药室之中的各项物品，“心机温仔啊，你没发现吗？那股香味越来越浓郁了，先前为她治伤时，还未到这种程度。第一次在神蛊峰上为她治伤时我就发现了这股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香味，原本我以为是她身上带了什么香料，如今看来，这股香味根本是从她的血液之中散发而出。你说过，她是‘药人’，当初你就已经发现了某种我未能发现的秘密，所以你肯定她的血能救治被三途蛊反噬的凤蝶，现在······也许她的血液因为外界的什么影响产生了异化，我怀疑是你这药室之中——啊！你——你方才做了什么？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神蛊温皇伸回右手摊开掌心，手中多出了一枚血色云纹玉玦。
千雪孤鸣轻拍自己的前额，半掩眉眼，“心机温仔，虽说‘事急从权’，但现在可以帮忙的蝶舞就在旁边，你——”
神蛊温皇眼眸低垂，沉吟道：“这玉玦，嗯——”
“这玉玦有什么问题？”
“满者为环，缺者玦。王侯佩带玉玦是为警示，寓意有二：一是遇满则缺，告戒佩戴之人不可自满也不可自以为是；二是取其谐音，提醒佩戴者凡事果决，行事不可优柔寡断。”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绕弯子，玉玦的含义与她伤势忽然加重有什么关系？”
“它原本是白玉色。”
千雪孤鸣接收到的讯息因为个人习性原因再次偏离重点，“连它原本是什么色泽你都知晓，所以在神蛊峰时确实是你——”
千雪孤鸣“你”字甫出，神蛊温皇手中的玉玦便剧烈晃动起来，脱出温皇之手。“千雪，退开——”
悬浮于药室之中的云纹玉玦发出一阵血色焰光之后便碎裂成尘，玉玦碎裂之后，药室之内响起了一声弦音，那声弦音仿佛是自遥远的天际传到三名意识清醒之人的耳边。
在那声弦音响起的同时，温皇三人仿若置身于无垠虚空之中，那虚空之中悬浮着无数雪色飞花。三人尚在惊异之间，雪色飞花转瞬间便化作血色红雪，细细观之便可发现，那红雪非“雪”亦非“血”，而是一群血色飞萤。
血萤出现之后，温皇三人的意识便陷入混沌之中。
混沌之后，是“似是而非”的往事重演。
一个拥有完整意识的人总有无限往事可回首，过往可回顾，时间却不能回头。若是回首往事之人心有憾恨以致沉溺于过往回忆而不能自拔，又要如何自那似真非真、似幻非幻的玄异境界之中觉出真与假的分际？一个思绪万端、心似深渊之人又要如何在杳无涯际的水域之中寻到一叶舟回到他的岸？
看盈雪明灭，千里水天一色。顾红尘迤逦，醒醉更无时节。
人心无底无尽，思绪生生不灭，以致幻境无穷无尽。灭巫教之战，天允山三途蛊之局，智斗赤羽信之介，与姑羽晨曦在算计之下的相识······决然斩灭囹圄的神蛊温皇自往昔记忆之中脱身而出，却陷入了一望无垠的海域之中。海域浩渺不可见岸，水深不可见底，水静不生波澜。
立身海中孤礁之上的温皇心神激荡，一种与“惊惧”接近的感觉油然而生，让温皇感受到了一种浮沉于生死之间的愉悦，短暂的愉悦过后，一股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不值得期待的怅然与空虚充溢心海，在这种让人难受的情绪之中，自我厌弃之感仿若泰山罩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自厌”产生之后，海浪翻涌，水面快速升高，未过多时，海水已上涌到了温皇腰际。
接近死亡的感觉是一种什么感觉？人畏惧的究竟是死亡，还是死亡之后的未知？伴随“无知”而生的“无畏”与克服“畏惧”之后的“无惧”相比，究竟何者当真凌驾在了“恐惧”之上？
一向沉空，何所不虚无；遍量忘知，飘渺竟何为。
神蛊温皇低语：“如此孤绝无望的处境——是吾深层意识中自认的毁灭终途吗？哈！神蛊温皇真会这样认为吗？任飘渺会甘心如此‘沉没’吗？”无双剑出，“要毁灭——就该毁灭所有。”
“剑十一”剑招横空，“涅槃”往复，穷尽人力，劈浪裂海。水浪冲天而起，任飘渺立身水浪之上，“吾之意识——由吾主宰。”
冲天狂涛之中，任飘渺不知想到了什么，心念一转，眼眸微敛，属于姑羽晨曦的般若剑竟而出现在他手中。
般若剑出，“涅槃”转势，“重生”轮转。水浪悬空雾化，缥缈云雾之中，物换景移，弦音再响。
神蛊温皇在一处血雾弥漫的奇异空间之中看到一个与“重明”有着相同面容的人做了与他在天允山上一掌重创凤蝶、引爆三途蛊相差无几的事，看着那幻象之中的白衣人毫不留情地挥出那一掌，神蛊温皇不禁自问：神蛊温皇与那人的差别在哪里？
嗯，无从比较，无须比较。
境域再转，充斥着死亡气息的昏暗空间之中，闪烁着让人不安的诡谲光影，开放着看不见茎叶的雪色奇花，飘散着让人神思恍惚的异香。有一重伤垂危之人置身其中，徘徊于生死之间。
什么是牺牲？牺牲是为什么？谁有资格决定谁该牺牲？
以意识体存在其中的神蛊温皇看到了在希望与绝望之间反复挣扎的“姑羽晨曦”，那是他不曾见过的帝华姑射。在雪色奇花的六次“开落”之中，神蛊温皇看到了帝华姑射由毒人变为药人的过程；在邪灵乐此不疲的攻心戏演中，神蛊温皇知晓了黎崇尧的存在；在帝华姑射投身熔岩湖的那一刻，神蛊温皇明白了帝华姑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雪色奇花化作血色飞萤的时刻······神蛊温皇没能看到血萤出现之后的事情，他的意识乍然脱离出了那一方神秘境域，回到了无垠虚空之中。
在温皇的意识回到虚空之中的那一刻，虚空之中的血色飞萤开始逐渐消失，在血萤消散的短暂过程中温皇看到了几个影像模糊的画面，听到了一支残缺不全的琴曲。
血萤完全消失之后，无垠虚空蓦然化作全然黑暗的无底深渊，温皇身在深渊之中无处着力，开始不停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温皇眼中倏然出现了一点亮光，一只双翅晶莹清澈如冰且回旋着冰蓝光晕的蓝冰蝶凭空出现在了他手背上，一个人随即出现将他带离出了深渊。
“心机温仔——你终于醒了！”
现实之中，温皇躺在卧榻上，卧榻边坐着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姑羽晨曦，姑羽晨曦身旁站着千雪孤鸣，千雪孤鸣身后站着蝶舞。
温皇凝眸望向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四指与姑羽的左手四指指腹交触，姑羽的手背上停着一只蓝冰蝶。
见温皇醒了，姑羽也收回自己的手，停在姑羽手背上的蓝冰蝶扇动双翅飞落到姑羽肩上。在姑羽收回左手之时，温皇突然反手抓住姑羽的手腕。
“晨曦······”
“前辈，怎样了？可是身体有何不适之处？你的意识在意识境域之中受伤了吗？”
千雪孤鸣打量着温皇道：“晨曦——姑娘啊，你不用担心，他既然能叫出你的名字头脑应该是没什么问题，最多是在意识世界中被那些他得罪过的人教训得太狠，以致于清醒之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心机温仔——如果你身体有什么不适就直说，若是没事，你就别抓——别装弱，赶紧起来，真正重伤需要好好休息的人已经为你‘劳心劳力’了好几个时辰了！”
“好友——你这别样的‘关心’真是让温皇‘感怀’啊！”温皇起身，握住姑羽手腕的手指逐渐放开转而变成为她切脉的手势。“晨曦，你的伤势——好转了。”
“嗯，我已无大碍，劳烦前辈费心了。”
温皇收回手去，姑羽随即起身走到茶案边的圆凳上坐下。
温皇坐在卧榻上抬眸望向千雪孤鸣，“好友，你——”
千雪孤鸣摆手，“不是我，我们三人中，蝶舞是最先清醒的，我清醒不久之后晨曦姑娘就醒过来了，她的伤势也莫名好转，没想到你一直清醒不过来，害得我为你担——呃，嗯，这中间的过程就不赘述了。总之，你现在清醒过来了，晨曦姑娘——咦！”千雪孤鸣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那只蝴蝶怎么不见了？它是飞去哪里了？”
“冰蝶感知到的世界与人不同，这药室之内的药气让它不安，”姑羽的目光投向敞开的窗口，“它此刻在花园之中。”
姑羽没有说冰蝶是“飞”去花园里了，千雪孤鸣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容我确认一下，它不是‘飞’出去的吧？”
姑羽回道：“不是。”
“所以我的眼睛很正常。”千雪孤鸣放心了，也没有继续追问冰蝶是怎样去到花园里的，这个话题就此打住，转而开启另一个话题。“那现在，你们谁能给我解释一下——那云纹玉玦内中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好友，这个问题你一定要在此时知晓答案吗？”
“嗯？”千雪孤鸣望了一眼姑羽，又将目光转向温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此刻这药室之内无人能回答你这个问题。”温皇步下卧榻，“晨曦，你先休息吧！你的伤势需要静养，暂时什么都不要去想，你现在最该做的是疗复伤势。”
“前辈，我······”
“若是以后你想通事情的原委了，也愿意让人知晓其中秘辛，再将答案告知我吧！如果那时狼主还想知道答案，吾会转告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