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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 ...


  •   重阳风过,桂花香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了。盐帮总舵堂口栽的几颗元宝枫叶子在这时节已开始泛红了。站在屋檐下等消息的人正打量着这几株枫树出神……

      时间又过去了一刻钟,才有人匆匆从外边跑进来直奔堂口。

      “怎么样?”听声音很焦急,但又不等这通风报信的人开口,这人便拉着他直直朝屋里走去。堂屋进深极长,外边是艳阳高照,可里面却是阴阴沉沉。堂屋的正中间挂了一副高山流水图,黑紫檀大条案上摆着关公的铜像,手持青龙偃月刀,两目怒睁,虬髯飘逸。

      两排交椅依次左右排开,但这时候却不见各个分舵的堂主,只有一位面带憔悴约摸四十多岁的汉子坐在那里,他旁边立着一位侍女,细长眉毛,白净脸庞,这会儿微微垂着眼帘,面无表情。

      “大爷,我们的人都被抓了。”带着惊恐的哭腔怯懦着说道。

      “什么?混账!杀人不成反被抓?”

      这也是千古奇谈了……

      此时一旁的侍女抬起了眼,眸中也透着疑惑。

      “那狗官早有准备。”

      “官府那帮拉杂碎儿都是什么东西,你不知道吗?怎么可能斗得过咱们!”

      “现在人已经被抓,副帮主还是赶紧想办法为妙。”那侍女开口了。

      陈情心头一阵烦闷,早知如此,他当初也不会同意孙庆虎的提议去拦杀朝廷命官。但是以前,想到以前,陈情心中一阵搓火。这次来的这个人,绝不简单。

      “孙庆虎是怎么提供情报的?他说,这个人不过是膏粱孺子,只要咱们做得干净……”陈情说到此不由高声吼了起来。

      “陈帮主,自古便是民不与官斗。这个时候,咱们还是快想办法,发怒已经无益。”侍女这话一出口,更惹得陈情怨怒,只是他是敢怒不敢言。趁着老帮主去了百夷,他才想着要办一件大事让老帮主刮目相看,到时候自然……可谁料到事情弄出偌大纰露,他一时脑子混乱不知道怎么办。

      “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陈情冷哼道,“泪痕……你既受命监视我,可这件事情你也没有反对。现在,你不要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

      泪痕垂下眼帘,只道,“总督衙门内或许可以探听消息。平日里的上贡可不是白做功夫。”

      “那些都是喂不饱的混账行子!”陈情怒骂了一句。

      泪痕冷笑道,“那么陈帮主有什么办法呢?总督衙门的堂官们可都指望着从新来的盐运使手里拿到盐引呢。一张盐引就是400斤盐,你倒想,谁会与钱过不去。”

      “再者,盐运使甫到金陵便被拦杀,那些堂官们就不会拿这做文章,给盐运使卖个好。”

      陈情听后,怒气渐消,当务之急是与刺杀事件撇清关系。

      可是泪痕知道,这个人已经不堪用了,她必须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给那个人。

      新枫红叶旧啼痕,江南风光果然与北地不同,从北一路行来至此,天气又是一变。江宛陵兀自坐在金陵城外的十里长亭,他在等……等一个消息,又或者是在等一个人。

      “大人,这是贺单……”佐官呈上一沓烫金的红色贺单,“这内中是金陵盐商们联名递来的贺仪。”

      江宛陵放下手里的茶盏,轻轻“嗯”了一声。他开口道,“龄安,你觉得这里的景色比京城怎么样?”

      龄安是张长寿的字,他是江宛陵的二佐官,原来只是吏部的书办,现在调来江宛陵身边为他处理公文等一类的事务。所以才有方才那一幕。

      张长寿是个文人所以惯会吟两句诗,听得江宛陵问他,他也不含糊,立刻吟道,“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风更胜春风。大人以为如何?”

      江宛陵笑了起来。

      “金陵这地界也是邪门的很,下官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敢拦杀朝廷命官的匪徒。”张长寿感叹了一句,他又去瞄江宛陵的脸色,“大人,咱们这一趟官差可不好走啊。”

      一会儿工夫,一个小校急匆匆猫着腰跑到了亭外,躬身道,“启禀大人,应天府本府的臬台大人来了,特遣小的过来通禀。”

      “臬司衙门的堂官啊……”张长寿咂了咂嘴,与他预料不差,江宛陵遇刺,恐怕整个金陵官场都震动了。倘若被江宛陵一本参到京里去,金陵官场又将是一场风暴。也或许不必等到江宛陵的题本,东厂侦缉番子早就行动了。臬司衙门乃是掌管一省刑名,是本省最高的司法机关。这时候不敢来那就奇了!

      江宛陵挥手让人料理了桌上的茶水,才站起身从桌上拿起官帽……

      臬台刘襄心中咒骂不已,哪个王八羔子不长眼敢在这时候撒野,等他逮到,全部秋决!本来他的官职是堂堂正三名的卿大夫,这会儿倒好,主动跑来贴一个从五品官员的屁股儿蛋……想到此,刘襄心里的火就一簇一簇的。

      “刘大人,许久不见,今朝相会,下官之幸啊。”江宛陵笑着拱手打招呼。

      刘襄立刻拱手还了一礼,胖胖的脸蛋儿上堆满了笑容,“江大人不辞劳苦自京城来到金陵,一路风餐露宿,辛苦得很。都怪本府疏忽,加之此地民风彪悍,竟惹出了乱子,令江大人受惊了。江大人一切无恙吧?”

      “下官一切都好。那些人……”

      不待江宛陵说完,刘襄立刻道,“那些人,本府一定好生料理,定然给江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江宛陵却是淡淡笑道,“刘大人误会了。这些人暂时还不便移交法司,因为他们来意清楚,直奔‘盐引’,所以我只能查缉清楚了,写了题本……才能……”

      刘襄听得此意,心中一惊,难道这个人还领了其他差事?!他心中虽然有此疑惑,但江宛陵毕竟是从京里来,他不好探问太多。因此忙忙点头道,“江大人便宜行事就是了,本府绝对支持。但凡江大人有需要,即可动用本府宪牌,差遣臬司衙门衙役奔走。”

      江宛陵颔首致谢,只道,“金风舒爽,金陵城近在眼前,咱们何必浪费时间在此,不如进城一叙,如何?”

      这话说得刘襄很爱听,他还怕江宛陵因为这个事情不依不饶,没料到这家伙倒是轻轻松松揭过了,到底是京官,养气的功夫不错。于是,刘襄便有意要与他结交一番……说不定关系处得好了,他也能伸手给几张盐引自己呢?

      张长寿跟着两位大人身后,瞧着刘襄与江宛陵说到热闹时,还拉过江宛陵的手,不觉摇了摇头,又看到江宛陵面上含笑,似认真倾听的模样,他就更是大大的摇了摇头。
      “大人……”

      “嗯?”张长寿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小校,吓得他扭头瞪了这个小校一眼,“什么事情?”

      “是,江南总督府的佥事与河道总督府的副使来了……名帖都在此,请大人过目。”小校说着,恭敬的将名帖递给张长寿。

      张长寿抬眼看着前面正说得热络的两个人,只道,“你去告诉他们,就说臬台大人来了,江大人正在陪着说话,不方便见他们。”

      “是,小的这就去。”小校一溜烟儿就跑到前边去了。

      金陵自古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更兼具气度恢弘的绝佳风水,由此不知引来多少诗人骚客在此驻足留名,更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张长寿觉得还是书里说的对:金陵繁华地,正是寻欢作乐时。

      江宛陵初来金陵,张长寿以为他一定要被这金陵水乡迷晕了眼,果然,不出他所料。金陵的盐商富豪都跟苍蝇见了血一样的围着他团团转,今日是把酒宴,明日是宵金窟。更绝的是,今日午宴,他坐在江宛陵身边,与民同乐。忽然有人将室内的帘子全放了下来,房间内一片晦暗不明。此时,缕缕幽香传入肺腑之间,使人目醉心迷啊。张长寿正在纳闷儿,这些人到底玩什么把戏……却只瞧着几个婢女慢慢点亮了幽幽烛火,然后——张长寿看到几个身着罗觳衣的女子袅袅娜娜轻轻跃上桌台……

      张长寿咽了咽口水,这罗觳衣是极薄极透的丝绸所制,穿在那些舞姬身上,真是穿了更甚不穿。他只觉得鼻端一股热乎乎的,连忙从袖拢里摸出素帕子捂住口鼻。

      江宛陵笑着举杯饮了一口酒……张长寿心道,跟着大人出来见世面了。

      所谓销魂之刻,惟在若隐若现。这些江南盐商真是懂得娱乐的真谛,能把这粗俗不堪的事情做得香艳无匹。张长寿揣了帕子在袖拢里,心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但他忍不住看身旁的江宛陵,只见那些舞姬全都冲他而去,搔首弄姿,媚态横生。

      “大人……大人,下官内急。”张长寿低声在江宛陵耳边说道。

      江宛陵忍不住一笑,瞟了他一眼,又把眸光转向眼前的舞姬,那舞姬非是中原人士,高鼻深目,一颦一笑,满是异域风情。张长寿离了位置,跑到后边去静心。

      散席后,张长寿左顾右盼,一脸疑惑。

      “龄安,你在看什么?”江宛陵问道。

      张长寿道,“我看大人身后有没有安排美人。”

      江宛陵笑了笑,不置一词。

      “大人怎么不审问那些刺客?”张长寿疑问道,他与江宛陵相处时日愈久,益发认为他做事自有道理。

      江宛陵只道,“这几日除了应酬这些盐商,还有哪些人递了名帖?”

      “河道总督的副使来了两回……”张长寿说道,“下官已经与副使见过,不过他是来询问今年的盐运数量,他们好早日安排官船。”

      江宛陵想了会儿道,“他们打算要多少?”

      “呃,大人,这种话题下官不好单刀直入。不过听他的话意,河道里总有船只运盐进京,就算官船不够,到时候还可以调集私船。”张长寿说道,把私船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江宛陵没表态,只道,“先回去吧。”

      “大人,醉意上来了?”张长寿关心的问道。

      江宛陵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发带,轻叹道,“确实,感觉脑袋一阵发胀。夜深了,也该休息了。”

      张长寿其实特别想知道江宛陵今天的心情怎么样。

      盐帮派出来盯梢的人发觉这几日江宛陵除了吃饭喝酒就是喝酒吃饭……完全摸不清楚这个盐运使到底想要做什么?

      陈情自知自己犯了大事,一连几天都是惶惶不可终日,可是过了五六日,却见着一切太平,他的心又踏实了些。心道:莫非是那小子的运气……

      孙庆虎来见陈情回禀盯梢的事情,开口道,“我早说过那是个膏粱子弟,你偏不信。你看,现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陈情冷着脸道,“这是计策。这叫暗度陈仓。”

      “放心,京城里来的消息会有错吗?你别被他的名头吓到了,这种芝麻绿豆官,京里海了去了。”孙庆虎一脚踏在凳子上,得意的说道,“他来了五六日你看他干过正经事情吗?被那帮盐商忽悠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土包子而已。江南繁华地,早闪瞎了他的眼。”

      陈情似乎不信,疑惑的看着他说道,“如果这个人有后手……怎么办?”

      孙庆虎怪笑着看向陈情,“帮主,这种事情还需要问吗?”说着做了一个杀人灭口的动作。

      “我早安排兄弟们盯住了,倒是要看看他把咱们那些人都藏在哪里了?”孙庆虎忽而又道,“这件事情还是趁着老帮主以及那个人没回来之前了断。到时候,你再哭一哭,老帮主心软帮着求情,那个人天大的怒气也会消弭。”

      “不过她的丫鬟——是个麻烦人物。”陈情说道。

      孙庆虎道,“狐假虎威而已。这件事情再不决断……到时候我们全完蛋。”

      陈情心头一沉,打定主意,就这么办。

      “还有,这件事情你去给衙门里的人打个招呼。我们自行了断自己的人,绝不给衙门添一点麻烦。到时候,姓江的抓不到人,死无对证,也就没办法发作到咱们头上来了。”陈情倒是也会长远考虑。

      孙庆虎点了点头……

      二人一番合计,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秋风夜凉。河面上泛起了泠泠的长波……一艘画舫无人自渡,竟是悠悠荡荡飘在河面上。只见内中坐了一人,因是夜里,烛火不明,所以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是自有一股莲香袭来。

      “师父,他们胆子太大了,趁着你不在,无端招祸。”小金刚怒道,可知师父来回奔波已极为辛苦,本来打算休息,竟然接到了泪痕的书信,那信上将陈情与孙庆虎两个人做的好事详细说明了一番。

      “也许还不止此。”声音之中带着一股宽和明润的疲倦。

      小金刚道,“啊……他们还敢犯下什么事情?”

      “把他们都叫醒吧,我们要快些赶回去料理此事。”说罢,慢慢站起身走到屏风后。

      小金刚听了他师父的吩咐,立刻走出船舱去叫醒船夫……明日,师父就能赶回金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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