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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薄凉松林 ...

  •   千年之后再相遇,你还是你吗?
      被寒冷笼罩数日的古城,在今日换上了轻装,温暖的阳光使得万里碧空也变得绵软香甜。
      陈轲难得睡到自然醒,见室友不知何时已经出门,她还纳闷自己为什么没有听到一点动静。她随意将长发挽了个团子,半眯着眼睛,边刷牙便看手机。闯入眼帘的热搜第一名为“十一岁女孩掐死亲弟”,陈轲的手不经发抖,一滴白色的牙膏泡沫沾在了银色的睡衣上。这个情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甩了甩毫无头绪的脑子,顺手点了进去。
      十一岁的姐姐,因为弟弟玩游戏不给她玩手机,再加上母亲的重男轻女让姐姐心里积攒了怨气,失控用枕头捂死了了八岁的弟弟……陈轲被这魔幻的情节震得嘴唇微张了半天,待到嘴里的泡沫啪嗒地掉到大理石台子上时,她才又恢复了原来的刷牙频率。
      今天,没有笔试,也没有面试。
      陈轲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起这个案子,她啃着超市里最便宜的饼干,坐在桌子前又忍不住搜索这个案子的所有细节。母亲只给弟弟买了手机,评论区狂骂;弟弟被姐姐捂死,母亲面无表情,评论区狂骂;姐姐抛尸未遂,评论区狂骂;母亲还想要个儿子,评论区直接开始递铡刀了……陈轲看着这些个暴民,心里翻上万千白眼。“我们不想知道罪犯的心路历程……”这是主流媒体曝出11岁嫌疑人采访细节之后,被点赞的最多的一句话。
      “去吃饭吗?”在家呆了两天顿觉无聊的吕新月又用语音轰炸了本就处于混乱状态的陈轲。“走着。”陈轲戴了墨镜和口罩,高领毛衣上面又套了一件高仿的GUCCI黑色卫衣。
      “你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学校找罪受啊?”吕新月随意瞥了一眼陈轲的“大牌”卫衣,在陈轲还未注意之时看向远处的落叶笑道:“不知道为什么一回家就生病,一回学校就好了。”“可能是家里温度不太适宜吧……”陈轲也没想到别的原因就顺便接了一下话。“上次那水利监督站面得怎么样?”吕新月总是灵魂拷问。陈轲摇摇头:“那种单位,让你过了,你也不想去吧。”“我是不想去……”陈轲顿足,盯着吕新月本想给她一记眼神飞刀,但想想也是事实,便强忍着一份薄怒转而笑道:“我不嫌弃。”
      人最怕的其实是有所选择,陈轲接到面试通过的电话十分惊诧,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以前全力以赴的面试倒是全军覆没,这次无心插柳,竟然成啦!陈轲看着这条信息的时候,眼眶竟然有些微微湿热。
      “妈,有一个工作,现在是这样……”她压抑住微微激动的声音,想让母亲听得更加明白一些,毕竟母亲与土地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她也不明白到底什么工作好什么工作不好。“轲儿,你自己决定。妈也不懂这些,你觉得合适就去,觉得不合适就不要勉强。反正你不要心急,咱们慢慢来,你爸说你要是找不到工作了,你回来他养活你。”陈轲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知道这句话父亲在开玩笑,但是她要真的找不到工作的话,父亲真的会养她,这绝对不是玩笑。
      “嗯,我知道了,妈。您最近身体好点了吗?”陈轲每日问候被高的出现率稀释了关切的浓度,但是她如果不问这句话她坐立难安,这通电话也就毫无意义了。“好点了,血糖最近稳定了。头疼的也好多了,你现在工作也找到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咱们去答谢一下那个神人吧。”母亲小心翼翼的询问到,因为她知道陈轲从骨子里不喜欢和人交往,尤其是和陌生人打交道,陈轲最怕的就是人和人之间的那些虚假礼数,她妈妈最清楚不过。“嗯嗯,那您问问看人家什么时候有空吧,能让你头不疼,我也真想好好感谢他呢。”陈轲算是会错意了,母亲的重点是想要替陈轲感谢人家,而陈轲想要替母亲感谢人家。
      静岳被午后的暖阳叫离了床榻,此时的他早就没了夜晚深沉忧郁的神情,他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着床边透明的三角鼎又陷入了短暂的失神。偌大的屋子里,装饰低调却处处透露着主人考究的品味,家具陈列也讲究大气雅致,可是遍阅四周,除了探进窗户缝隙的几缕暖阳,这里毫无生气,甚至溢出一些荒凉和孤寂。
      “她走的时候,我翻遍了她所在的每一处,明明连一片魂魄都不曾留下……”静岳怔怔地想着,脑子里交叠出现的两张人脸从昨晚就开始折磨着他。他一会儿因为失而复得欢喜不已,一会儿又因为满腹疑窦心力交瘁。
      “哥,我可以进来吗?”静岳皱了皱眉,他很清楚这个貌似客气的询问主人已经不请自来,早就破门而入了。“我今天累了,你走吧。”流云也不看靠在床头身心俱疲的那人,自顾自地倒了一杯白开水,靠在窗户边的藤椅上,优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抿了一口,漫无目的地远翘着窗外无鸟鸣唱的松林。
      “哥,这水你怎么喝得下去啊?”流云挑衅似地揶揄了一句床上缓缓下移的那人,静岳不急着回答他,因为他知道,流云都找到他的住处来了,定是有别的目的。“有事直说吧,我一会儿要出去。”他下了限期逐客令,穿好灰色西服静待下文。
      “去找陈轲?”流云笑嘻嘻地戳破了他哥自以为隐藏极深的秘密,静岳也不见过大的情绪反应,狭长的眸子罩着幽深的寒意斜睨着在藤椅上悠闲晃荡的青年男子。“流云,我不屑于跟你争,当然,我也争不过。神位仙权,我不稀罕,更不需要。但是,陈轲,你不许动。”他喝了一口刚烧开的热水,口气没有一丝余温地森然说到。“哥,你应该清楚地记得,陈轲还欠着我一条命呢,我找她还,天经地义。你,凭什么打扰人家一个凡人啊?”流云从藤椅上优雅地起身,系好西装的扣子,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拨开窗户外层的薄纱,慵懒地说道。
      “你都说了,她不是曾经的她;更何况她……从来都不欠你的,你心知肚明,为何还要将自己心里的仇恨强加于她身?那日,陈轲所幸没死,我暂且放过你,你要是再敢打她的主意,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这是我为你我千年手足兄弟做得最大让步。”静岳随意套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在腿上盖了一条灰色的羊毛毯子,坐在了门口程亮死板的轮椅上,顺手拿起了银色的手机,转头冷冷地撇下这段超出他日常数量的话,将耳边垂下的几缕发丝轻轻地拨回右侧,滚着轮椅向门外“走”去。
      “你知道和凡人有交集是什么结果,何必呢,哥?”流云依旧是用那副笑嘻嘻的面皮对着阳光,对着兄长。“你没必要打探我的想法,我在这里上千年了,他们从未过问,怕是当我已经死了吧。你不必有顾忌,我只想好好在这里照看这些可怜人,帝宫再好,已与我毫无瓜葛。”他推开了流云搭在轮椅手柄上冰凉的右手,自己滚着轮子从小洋楼的斜坡上慢慢行下。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再打扰你了,只希望以后你能好好照顾自己。”说到这里,流云竟然红了眼眶,站在静岳身后满脸哀伤,好像最希望静岳立马死掉的那个人不是他。“父亲最近身体不好,你若得空,回去看看他吧。”流云哀伤的语调让人信以为真,如果不是毫无变化的面皮,他恰到好处的悲痛就能以假乱真。
      静岳看着头顶的澄澈的苍穹,辽阔宁静,他全然没将流云那些话放进耳朵里,自从千年前,他让她魂飞魄散之时,静岳就再也不相信这世间的任何人,包括他那威严苛刻的父亲。
      因为他坚信,如果不是父亲的庇护,流云断不敢杀了岱山的银狐火神还可以全身而退。岱山众神当年也不是软弱无能之辈,当年的流云还不是尊荣无极的神储,如果不是父亲的震慑和讲和,流云就算死十次也无法熄灭岱山众神的怒火,毕竟银狐火神是岱山甚至整个世间绝无仅有的品种。
      一只火狐的威力,可以让整个岱山在神仙的班列中,耀武扬威,大言不惭。因为,它身上的长明火,可以灭一切元神,也可以毁一切罪恶。更何况,银狐火神的人身是一位女子,一位谁与其联姻谁就能显赫无敌的女子。
      “岳神……”静岳被一位中年女子小心翼翼的声音打断了思绪,他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流云见有客人到访,便笑嘻嘻地点头示意便翩然离去,陈珂,这会儿应该已经死透了吧,他难以压制嘴角的笑意,顺手折了静岳门前的一支红梅,迈着轻盈地步子,踩着清风向地宫关口行去,这趟去,正好赶上。
      “你怎么了?”静岳本想出去“走走”,好好捋捋陈轲的前因后果,毕竟昨夜翻了一夜的神谱仙册让他不得头绪,因为当年他也是在籍阁里日夜翻阅,他问了所有的神仙还有地王鬼魂,那个人是决计不会再重生了。无奈今天休息还有人找上门,他只好破例处理公事了,来人身上的尸臭气息非常浓烈,静岳了然无痕地掩了掩鼻子静听那中年妇女叙述。
      “我最近经常梦见我丈夫……”她还未说完,静岳就点头道:“我知道了。他跟着你呢,刚才看见我就没敢过来,应该是在我院子外面的松树林里,你和我出去一趟吧。”那妇人瞬间双腿发软,她涂着粉底的面色更加苍白。“他是不是常常跟你说,身子疼得厉害?”此时她的灵魂就像被某种利器刺穿,静岳还未察觉到她的异常便自顾自地问到。“他……车祸,走了两年了。”那妇女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着,就像筛糠的筛子般。“嗯,你的大儿子没事儿吧?”那中年妇女已经失了魂般机械回应:“他爸为了救他,把自己垫在了下面,他大腿和肋骨骨折,已经长好了……”
      那中年妇女站在静岳身后,回忆转到了两年之前,彻骨的疼,难以接受的绝望,麻木冰凉的心情……她不忍再想。静岳许是见了太多这样的人间惨剧,他英俊冷冽的面庞上没有多余的色彩。他轻轻托起一片水雾,从轮椅上坐着的躯壳中脱离出来,金色的鳞片闪烁着耀眼的光辉,在他穿过松林时,留下星星点点的光泽。
      那妇女就像提线木偶一般,跟着那金光闪过的线路前行。松林深处,护林站内并不宽敞的房子里,有一位满脸褶皱的退休师傅正在被窝里打着寒颤。
      “他经不起你如此害他,快停下来。”静岳这时恢复地只剩下手上的龙鳞还闪着金光,其他部分已经变回了西装革履的样貌。“我不!”那老头在被窝里咬着牙关不敢直视静岳却口气嚣张强硬。“他跟你无冤无仇,你这样未免太过了。”静岳乌黑的眸子微收了几分,浓密纤长的睫毛让他整个人更加清冷凛冽。“我不怕你!”那老头牙关止不住地打颤,就像□□的人到了寒冬的狂风暴雪里。
      静岳眉头微皱,这种倔脾气的鬼魂他见多了。“你不需要怕我,你不在地宫好好赎罪,跑到人间,也不怕被我装进炼魂瓶?”那老头这会儿颤得稍微慢一些了,他满眼的愤恨,咬着牙关狠狠地瞪着站在门口的中年妇女。“我没有罪!她不让我进家门,我在那几条巷子来来回回地找,就我们家门前一片漆黑,她把门都不给我留!”静岳面不改色地冷冷看着那老头指着那妇女控诉,鬼魂没点冤屈,恐怕父亲当年也没有好的借口将他贬到凡间,将功折罪。
      “你跑人家家里做什么?”静岳想知道这个鬼魂的目的,如果他危害级别高的话,决不能征询家人的意见,要除之后快。“你问她!我拼了命让她们娘俩活着,结果这才几年,她就要改嫁!我偏不让她改嫁!谁敢娶她,我就让谁跟我一样!”
      静岳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她之前改嫁的那个人,天天打她,是不是你的原因?”那老头往被窝里缩缩,猖狂地笑道:“就是,就不让她过得好。下一个,我就不仅仅是让她挨打……了。”那老头又止不住地发起抖来,因为窗户被风轻轻掀开了一个缝隙,一股冷风钻了进来。“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一个人带三个娃娃,我真的……活不成啊……”那中年妇女强撑的体面在这一瞬间,被泉涌而下的泪水冲刷崩塌。那老头见中年妇女痛哭却哈哈大笑起来。
      “你不把我的娃娃带大成人,你休想自己轻松,哈哈哈,我连命都不要了,你有什么资格改嫁!”那中年妇女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捂脸痛哭,她不曾想丈夫离世之后竟是如此薄凉。以前的他,对妻子儿女有着百般的疼爱和体贴,从无疾言厉色,乡里乡亲谁不说他为人正直,古道热肠,哪怕是村子里没人照顾的野狗野猫,他都要叫到家门口笑着给点吃食才心安。
      “你自己进去,还是我动手?”静岳冷了千年的心难以回温,他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就像刑警重复米兰达原则一样,毫无情感。“我不进去!我不!”那老头从床上一跃而起,看着静岳手里的透明塑料瓶失了心神地疯狂摇头、嘶吼。“进去吧,我看你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主。”静岳修长的右手用力按在那老头的肩膀上,下一秒,那老头身子一矮,口中发出了委屈地低吟,缩在墙角低头啜泣起来。
      就在这时,静岳的红签簿因为少了一页而传来一阵剧烈的抖动,这抖动不似平日那般,他心下一凛,从未按着老头肩膀的左手掌中显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其中一页竟瞬间就灰飞烟灭,他幽深精致的双眼在随风急速飘散的灰片中只捕捉到了一个像极了“轲”的字。这一刻,他失了手,手中刚刚按住的魂灵趁他失神的瞬间,夺窗而出,发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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