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月》单寅

27、决一死战（上）

　　新年最后一晚，大家跟守夜似的，近乎一夜未眠。银狐一觉睡醒，全力赶来时，陈轲也被静岳安抚下来了。银狐很惭愧，他也不敢看赵静岳，静岳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给陈轲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还顾不上消灭银狐的挫败感。
　　“您让我再想想，他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知道我的微信号码还有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他就加我好友呢？我感觉自己被监视了，自己就像个柜子里的标本，这种感觉您明白吗？太可怕了……”陈轲普普通通地活了20多年，一向把爱与自由什么的当做准则的人，被监视和迫害，她的确吃不消，尤其是在接触了静岳这么久，对于神鬼之事半信半疑的时候，太容易陷入认知错乱了。她这么难以自我说服，静岳也能理解。
　　“小蛇，你送默风去卧室休息，之后回你屋子也好好睡觉。这里有我和银狐，你们不必担心，帝宫来人的时候，我会叫你出来帮忙的。”清平知道赵静岳平时柔和温暖的一个人，你怎么闹他，他都笑笑不说话，但是一旦遇上正事只要听从他的安排就好，无需多问。“好，哥哥，你走的时候叫我，我带他们去洞里，安全些。”赵静岳点点头。清平带着默风便出了房间。
　　银狐往床边凑了凑，低声说了句抱歉，对着赵静岳和陈轲。“没事，你和她之间的感应还需要很多时间去培养，刚刚分离开，我想应该存在本能地互斥，不必过分自责。今晚还要靠你护着她，我得出一趟门。”银狐点点头：“是我疏忽了，我不知道她竟然会牵涉到这些事情里。”赵静岳摇摇头：“有些事情，今晚得做个了断。我怕再这样下去，咱们疲于应对。”
　　“对不起，赵先生，是我给您添麻烦了。那个，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将我置于死地？”陈轲还是无法信服赵静岳的说辞，她有时候要去肯定一件事就是要从别人口中反复得到确认。“因为，你的存在让他们原本掌控好的局面变得有些异常。没什么，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解决了青瑀，接下来的事情，也有我，你不用怕。这一次，我不会再心慈手软了。”赵静岳一言一句都斩钉截铁，他现在不是在说情话，只是一个守护凡人的神对于自己职责的明晰，一个在人间行走千年的神对于自己神性的直面。
　　他是神，再怎么落魄也是神。帝神贬他，他认；流云损他，他也认；众神辱他，他不放在眼里；恶鬼横行，他也秉公处理……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承受，因为就算现实生活变成另一种模样，他还是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他，但是现在，既然他们都想看自己爆发，那就发发火儿吧。反正活了这么多年，陈轲也找到了，大不了同归于尽，让银狐和陈轲代替自己守护众生，世间再无神罢了，反正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岳神，随我们去一趟帝宫。”静岳见东方还处于暗夜之中，他道稍等之后合上房门。“小蛇，带陈轲去洞里，天亮之后，如果我还未回来，我会托人来找你们，之后你再做打算。如果我回来了，一切再重新定夺。”清平心里坠着一块巨石，赵静岳从来没有给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他知道赵静岳一定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好。”清平像个男子汉一样，压住了心头的难过，他郑重地点点头，好让哥哥放手一搏，拼个彻底。
　　“银狐，麻烦你留在这里，好好护着陈轲。她本不该经历这些，既然经历了，我想把伤害降到最低值。”赵静岳打一开始就没有责怪银狐，银狐虽然与陈轲同体相连，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银狐就有保护陈轲的义务。“我都可以，但是你能保证陈轲就能乖乖地留在这里吗？”银狐倒是对人心了如指掌，你偏不让她去的地方，她越想去。
　　“没事，你化作我的样子，在她旁边就好。”赵静岳想着自己不能再故技重施，让她陷入梦境或者昏迷都对她非常不利。“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一点纰漏都能让她觉察。她又不傻，要是知道我和你联合骗她，你们还能……继续吗？”银狐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他微微一顿便接着问道。
　　“陈轲，我要去一趟外面。为了你的安全，我想让小蛇先带你去别处待着，过一段时间再住回学校，可以吗？”赵静岳半蹲在床前，柔声问道。陈轲见清平一脸沉重，心中顿觉不安。“我希望您不要因为我的事情有什么麻烦，如果有，请告诉我。我虽然不聪明，但是我知道事实，我能作证，我能不让您被人平白无故地诬陷。”陈轲非常没有底气地说出了这些话，她一直都恨自己为何只是一介凡人，一个在大多数情况下不能动气也不能动粗的凡人，现在更甚。
　　“放心吧，我生来就是要面对这些的。以前，我带着你会害了你，现在，我不能再这样陷你于不测。而且，就算没有你，这些事情还是会发生，只不过是以不同的起因，不必责怪自己，这是我的命运。明天是新年第一天，我给你留了礼物，在书房。”赵静岳对着陈轲温柔地笑道，他伸手摸了摸陈轲乌黑的长发，心满意足地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陈轲想说自己也准备了礼物，但无奈回想气来，已经被假扮静岳的那人害得丢在了深山老林里了。
　　陈轲有些难过，她除了学不会理工科，她也学不会离别。哪怕是相处一天的朋友，离别之时，她也难掩失落，更何况要走的人是赵静岳。她的喉咙有些发紧，但又想着不能流眼泪示弱，这种软弱是此刻最不需要的。她强忍住眼里的泪，但是低头的瞬间还是悄声掉落在干净的被面上，氤氲了一片。
　　“赵先生，我想跟您去一趟。我绝对不会成为您的累赘的。您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把我藏起来，我也好给您观测周围的情况及时告诉你啊，我有手机的。”陈轲一边出声喊着一边大步跑出房间，所幸赵静岳和银狐只行到一楼大厅。“那行，我让雪晴带着你，我带着你只会给你招来无尽的祸患。可以吗？”赵静岳顿了一会儿才点头答应，他怕陈轲跟着自己被牵扯进更大的漩涡里，到时候就算他拼着命护住她，也会给她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但是眼前的姑娘一脸坚持，他不忍心拒绝。
　　“好。”陈轲也不做过多的挣扎，她想着赵静岳已经退让了，她不能再得寸进尺了。“你先去地下室，我先跟他们走。一会儿银狐你带着陈轲去岱山，我在路上会传信给雪晴，到时候她会带你们进帝宫。不要着急，晚上冷，多穿点。照顾好她。”赵静岳拍拍银狐的肩膀，他本不想表达过多的情感，但这一次或许就是今生最后一面了吧，赵静岳笑自己怎么越来越多愁善感了，他抿唇挤出一个暖融融的笑意来，将陈轲往自己的方向牵牵，终是停了手，只是笑着再看了她一眼，不再停留，跟着帝宫的獬豸和饕餮飘进了还在沉睡的黑夜之中。
　　陈轲在地洞里来回踱着步子，她一遍又一遍地问银狐为什么还不出发，银狐也只是一遍有一遍地说时机未到。“你们是不是联合起来骗我？”陈轲一把扯起银狐的后颈皮，这会儿银狐毛茸茸的可爱外形都没法抵消有可能被骗的愤怒。“你不能看我可爱就欺负我啊！是赵静岳的意思，他自己想一个掀翻帝宫，你我去了只不过会添乱，你应该明白啊。”银狐也没有一点就炸，他自己心虚，所以就算一身力量也不能拿陈轲怎么样，毕竟这姑娘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地干着急确实看着可怜。
　　“我不是有你吗？我躲在周边，也没有谁会知道我在哪儿，你不是不用顾及我还能帮他吗？不然你从我身体里跑出来干嘛？”陈轲都快要哭出来了，怎么这么多魔幻的事情啊，自己都这么多破事儿了，现在还生出这些自己都无法全数信服的事情来。“可是我没去过他去的那地方啊……”银狐弱弱地说道。“赵先生不是说会给雪晴……”陈轲说到一半也明白赵静岳压根就是在骗她，她发誓再也不相信这个长得好看却对她满口谎话的男人了，绝不！
　　“我带你去吧。”一直无话的默风思忖良久，找了时机说出来。“那你弟弟怎么办？”银狐倒是眼尖，这两者面目的确有八分相像。默风听银狐如此说，心下十分高兴：“他留在这里，看好岳神的封印，等我们回来。”清平摇摇头：“不行，如果我不能保护你们，那也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去帮哥哥，虽然我力量很差，但干掉一个算一个，我不能让我哥一个上战场。”清平年少气盛，殊不知，在大蛇和大神以及大人的世界里，力量代表着一切。
　　“你去只会添乱，我和你姐姐一同去。”银狐朝默风使了眼色，陈轲和清平都觉察到了，二人快速跳开异口同声喊道：“你们敢打晕我试试看！”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陈轲和清平已经先后夺门而出，无奈，默风拖家带口地一路磕磕绊绊地到了岱山，叫醒了还呼呼大睡的岱山上仙雪晴。
　　岱山上仙最近十分悠闲，于是养成了睡懒觉的习惯，再加上天还未亮，她的睡意更加深重。
　　“谁啊？”雪晴捂着巨大的哈欠走到茯殿大门的里墙边，迷糊问道。“雪晴上仙，我们是岳神的朋友，他让我们带陈轲来找您帮忙。”默风出声的瞬间，雪晴就被她身上携带的气息惊醒：“你骗谁呢？上次我们家两小狐狸被你打伤，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今天来得正好，清清账单。”众人闻声，皆朝默风看去，默风十分惭愧，但她一人做事一人当也没有欺瞒：“雪晴上仙，我并没有将两位小狐仙打伤，只是迷晕了而已，欺负弱小之事的确不是我所为。这件事我可以解释。当务之急是，岳神一个人去了帝宫，他让我们来找您，而且，他杀了地王。”雪晴改了封印，默风暗暗试了好一会儿也不能像上一次一样顺利进入茯殿，只好从实招来，希望雪晴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你说岳神杀了地王？”雪晴没有觉察到非常强的力量，便飞出殿墙站到了默风面前不可置信地问道。默风点点头，雪晴这才看到陈轲还有她身边做站着的十分耀眼夺目的银狐。她怔了半晌，深深一躬：“拜见火神。”陈轲被她搞得有些懵：“雪晴，这礼节太大了……会折寿的……”陈轲赶忙扶起雪晴，雪晴脸上绽放着巨大的惊喜：“只要您想活，您会永生。”陈轲一看雪晴应该和自己一样，没睡醒就会智商下降，她也不纠结于此，只是点点头敷衍过去说了正事：“雪晴，赵静岳一个人跑去了那个帝宫，我想咱们能不能帮帮他。虽然我废物，但是你们厉害啊，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为众人拾薪着，不可使其暴毙于冻途，对吧？”默风和清平一路赶来有些发冷，他们二人搓着手等雪晴的回复。
　　“帮肯定是要帮，但我没有信心。不瞒您说，我这么多年没什么大事，功力精进不多，就怕分了岳神的神，拖他后腿。”雪晴只是好多年没有实战了，有些自我怀疑。“你怕死吗？”银狐开了口，语气非常直接但没有敌意。“不怕，活这么多年，也够了。就是那俩小孩子，我不放心。”雪晴见着银狐开口，泪簌簌地就落了下来，她的推测没有错，银狐活着，火神从未灭。
　　“清平，你留下看着封印。”银狐低声道。“凭什么？”清平不服气地道。“我这命是哥哥给的，还给他我也不赔本啊。”“未成年。”银狐看着清平，十分直白地说出答案。“你……”清平好恨啊，银狐出生那晚，他为什么不掐死这个老妖怪。
　　“清平，听话。岱山算是现在咱们的中转之地，如果咱们能被幸运之神眷顾，回来之后我们还能有个地方落脚。否则这天地之间，你我永远要活在逃离追杀之中。”雪晴拍拍清平的肩膀，她看看默风，默风也上前轻轻挽住弟弟的手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更何况里面还有几个小妹妹，你不守着封印，她们会非常不安全。”清平长舒了一口气，他想去，但他知道自己的斤两，陈轲一个凡人肯定守不住封印，看来只能自己来了。
　　“谢谢。”雪晴对点点头的清平道了谢，陈轲过去抱了抱这个善良的小兄弟，挑挑眉笑道：“你哥救了那么多人，积攒的功德保他无虞应该不成问题。你不必担心，拖后腿这件事我去就好了，你一个孩子不能承受着那么多。我的预感很准的，你就静候佳音吧。”清平被陈轲逗笑：“嫂子，你这是要去殉情吗？”陈轲脸唰地红了：“别乌鸦嘴，我还要多活好几十年，迎娶高富帅走向人生巅峰呢。”
　　“清平，这是封印的巩固之法，你只需要照着念这些口诀就行，这单独的一句是用来观察漏洞的，你念完会看到封印的实体。剩下的不用管，早中晚各念一次就可以，等我们回来。辛苦了。”清平郑重地接过，藏进了裤腰。
　　雪晴见天色渐渐泛白，便出声提议道：“走吧”。“好。”四人踏上行程，默风和雪晴带着陈轲有些吃力，银狐非常不屑地看了一眼这景象，二话不说将陈轲摆头就弄上了自己的背。陈轲窃喜但又怕被银狐鄙视，便笑着道：“劳烦。”“不想被风呛，就少说话。”陈轲识相地闭上嘴，朝那雪晴和默风示意集体围观银狐的傲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