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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冬夜幻景 ...

  •   我脚下的这片土地,原本是不是应该叫天堂?
      夕阳将漫无边际的橙红覆在微微结冰的积雪上,手中牵着缕缕万丈薄辉从远处的大厦边沿渐渐掉落,就像视线不可及的那里会是它的栖息之所,可以脱下整日的繁忙和劳累,安然入睡。
      陈轲用冰凉的手指轻轻搭在被爽肤水中的酒精熏得发红的眼皮上,在车到站的瞬间拎着包和文件袋闪身下车,还好,没吐出来,可笑的是,胃里明明空得直犯酸水。
      没有拿到offer的人,有什么资格吃晚饭?陈轲默默质问自己,心情就像气数将近的落日一样灰暗冰凉,我真的要失业了吗?想到这里,她更冷了,没有穿秋裤的腿在使劲收纳冷风的黑色正装裤管中变得更加困麻,她整个人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心脏突得传来一阵瑟缩,毫无规律地抽紧,眼前一片恍惚,她感觉到自己有一瞬间和这个世界断开了联系,胸腔和大脑都陷入了无声的空白和死寂。
      陈轲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心悸抽空了神智,眼泪怔怔地落下。忽的,她被人扯住胳膊跑过另一半马路,她还未从刚才的空白中寻得出口,身边戴着白色毛线帽的高个子姑娘的声音便切开了一痕缝隙钻进了她的耳朵:“同学,你没事吧?”
      陈轲这才伸手抹了眼泪,颇不好意思地低头道:“没事。”如果陈轲可以看到画面回放,她会明白这位姑娘的担忧并不是见着了她的眼泪。方才的陈轲捏着手里刚买好的红薯,在黄灯变成绿灯的瞬间像木偶般站在马路中间。陈轲的心脏刚刚落回胸腔,这下又被忽然窜进耳朵的人声和鸣笛声惊得狂跳起来,彤彤地击打着胸腔。
      “谢谢……”陈轲低头咬着轻微打颤的牙关向帮她的热心道谢,她本想把手中还残留了一丝余温的红薯给那位姑娘,可是她现在根本说不出口,她的神魂就像被打成七零八落的小块,图案模糊以至于无法拼凑在一起。“你没事儿就好。”那姑娘见陈轲头也不抬,本想出声安慰,但又觉得对方看起来需要安静的周边好好回神。应该不是想寻短见,那姑娘这样想到,因为她不可能用危害范围如此广的方式去自杀,自杀不都是站在无人的角落,一个人翩然落下吗?更何况她手里冒着若不可见的热气儿的红薯,充分证明她应该还想好好活着,于是就看了她两眼,坐上了校车的后排,不再言语。
      彻骨的冷,太阳走后,这风中捎来的冷又变本加厉地虐起了凡人的脆弱的肉身和单薄的灵魂。陈轲再也止不住地哭了起来,她用口罩抹掉一把又一把的泪涕,也不管她那迪奥999被蹭得将嘴之领土扩张了几倍。
      想想自己从九月到现在,这两个月多的时间,她一个学了新闻七年的硕士生,竟然连一份工作,一份!都没有找到,总是差那么一点就能无法达成,但就那一点足以引起质变。尤其是今天,面试了四轮,结果人家告诉她“你个人素养很强,但是你这个专业可能和产品经理有出入,所以很遗憾。”
      遗憾?陈轲虽然已经被虐出了抗体,可是一想起她早晨坐错车,卒瓦(cei)了手机屏,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就化妆冲进寒风中,中午喝了一杯奶茶,出了电子软件园找不到322,踩着高跟鞋环形在十三朝古都疯狂抖落的大雪中的时候,她真的很想拿着自己的作品集砸到HR的脸上,顺便丢一句“很遗憾,我能不能说一句去你大爷?!”说不限专业的是你们,说专业不对口的也是你们,资本玩家,真有个性。
      无奈,有些解气的画面只能在颅内掀起高潮,顺带画外音同期声那种,可是落到了现实中,它只能是被生活欺负的某人脸上一闪而过的自嘲和旋即回落于神色中的疲惫。
      人一旦被现实剥夺了希望又无法从现实中抠出一丝转机的时候就容易陷入认知障碍,陈轲现在就处于这样的状态,她总感觉有人想害她,总有人见不得她顺心活着,不然如何解释她一个二十五岁的大好女青年会站在马路中央,等着车流从她的身体上呼啸而过?
      她将尸体早就冰凉的红薯从值班阿姨的微波炉里拿出来,全程机械得啃完,人算是有了一点点精气神儿,满腹的的疑惑让她急于想找一个人分摊,可是她知道父母是听不得这些的,他们已经为自己工作的事情秃头好久了,只是嘴上不说罢了。双方都怕给彼此增加负担,结果这条本可以为他们分担忧虑惆怅的亲情热线,在寒冷的冬夜里也被冻得无法过电。朋友嘛,还是算了吧,不想自己变成那个撑不起别人期望和赞许的负能量携带者。
      陈轲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对着B站上的古风美男集锦眼神涣散,她揉揉被长马尾扯得发肿的头皮往椅子上一靠,抬眼的下一刻,大脑瞬间清明了起来,她刚才好像感觉到了门口有一个人,不对,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影子。她心里闪过一丝颤栗,亡魂吗?但是她强撑着安慰自己,亡魂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虚无的概念罢了,自己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为什么要怕?再说了,寝室这么亮,就算这世界上真的有需要找她讨债的亡魂也不可能在现在才来吧?我奖学金都没拿到手,拿什么进贡啊?
      一时间,万种心绪涌上心头。室友上课还未归,一个人处在完全封闭的空间,着实让陈轲知察了滑过肌肤的薄寒,但是她又告诉自己只要滴滴司机和白银杀人犯这类人不出现,那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她舔了舔已经有些发干的嘴唇,用眼睛的余光缓缓向衣柜挡住的空间移了移,等到视线确认了那片区域一如往常,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她才敢把脸转向门口,直视着那里,什么都没有。可是,刚才,陈轲明明感知到了奶奶的气息,就是奶奶,那个影子或者那丝气息转瞬即逝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就毫不犹豫地蹦出来了“奶奶”两个字。
      陈轲洗脸的时候也没敢关卫生间的门,一向喜欢清静的她,这一刻,无比盼望室友的吵闹。她还是没忍住拨下了那个号码,听妈妈还有七大姑八大姨都说过这个人的传奇,神神叨叨,有模有样的。陈轲知道,这类型的人在乡里特别有名,因为总有一些抱恙的村民在医院里无法得到确诊,但是在他这儿大部分情况下都能知道,这个病是不是应该继续往医院跑,而那些一门心思断了去医院希望的人,也能从他这儿获得一些程度不一的缓解,甚至是根除。更玄乎的是,听说他隔着电话说几句话,就能让站在大楼边沿尝试自由落体的人们充满希望地回归生活,一帆风顺。
      每当陈轲听到妈妈和她的朋友们说起这些的时候,陈珂总是会想到写那本《此生未完成》的于娟,她最后药石无医,去了终南山也没能延续自己的生命,这不就是对封建迷信耽误人的强有力证明吗?但是,现在的陈珂已经被细思极恐围剿了残存的理智,她在向妈妈要到电话号码前到现在的这一小段时间已经把马克思唯物主义抛在了脑后,因为马克思主义唯物主义现在根本不能解决她遇到的问题。
      响了两下,电话接通。“您好,叔叔,打扰了,您现在忙吗?”陈轲微微收紧的心脏告诉她,她很慌乱,因为她感觉自己对电话那端的人充满怀疑又充满期待,这种半真半假的态度对别人尤其是这种身份的人是一种悄无声息的亵渎,她生怕这人会明了她的心思,然后像电视剧或者武侠小说中倨傲的奇异老人,甩手而去,自己再无扭转水逆的可能。“不忙,你怎么了?”电话那端是一丝极力想充满温暖却失败的清冷声音,陈轲莫名地感觉到了一种安定的力量,她理了理思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足够冷静,因为她从根本上还是在怀疑电话那头的人,怕自己的慌乱成为他手里的把柄,一次不给除根,留着多看几次,多敲她几次竹杠。
      “我就是找工作一直不顺利,一直找不到,一直没单位要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到关键环节就不行。还有……我以前就有一点心律不整,今天心跳得特别乱,差一点出车祸了……”不知为何,这一瞬陈轲竟然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许是寒冬深夜,孤身一人,居无定所,前途渺茫吧。她自知失态便将头埋进被窝里消音。“你的属相?”过了几秒,那个不食烟火的冷清声音传来过来,夹杂了一丝担忧?陈轲甩甩装满泪水的脑子,咽了一口卡在嗓子眼儿的口水:“鸡。”“嗯,你不要挂断电话,等我一会儿……”陈轲纹丝不动地蜷在床角,生怕错过任何可以辨别对方身份真假的信息。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那声音夹杂了一丝小心翼翼。陈轲听到近了些许的声音下意识地点点头:“可以。”这间屋子像是被谁吹了一口名叫诡异气息的气球,瞬间出现了某种幻影,陈轲的眼前隔着水雾一般的屏障,但是就只有这些,她揉揉自己的眼睛,电话里传来了那人的了然于心的话语:“今年是你本命年,你的不顺利是……有人给你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陈轲的心间涌上“故弄玄虚”“我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的想法,下一秒她还是鬼使神差地点头应声。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老奶奶,你认识吗?”陈轲的心咯噔一下,就像一块陨石坠入了深海,入水的那一瞬间激起了万丈高的浪花却没有一丝声音,她怔了半晌:“您……怎么知道?”陈轲虽然也听过不少逼真的灵异故事,但是这一刻她还是有点乱了心神。“你打电话给我,应该知道我知道。”她听出了一丝愠怒,但是电话那端的冷清声音还是在压制住了。“您……在我这里吗?”陈轲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又往已经逼仄的床角贴了贴,眼睛像被猎豹逼近的小鹿一样,掺杂着侥幸和濒临崩溃的绝望看着眼前的水雾幻影。
      “你别怕,我待会儿会带她一起走,她出来好几个月了,再不回去恐怕要被装回瓶子里了,她的坟墓,后人们也尽力安置得妥当了,阳寿到了才离开的,不应该做这些。”电话那端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感情,最后一句的不应该完全没有任何遗憾和责怪,就像一台语音识别机器发出的声音。
      陈轲的眼眶微微发热,眼泪瞬间落了下来:“您能不能告诉我,奶……奶想要什么?”“让她儿子、儿媳、孙子们,有能力的祭奠的时候不要心不诚,有时间的多去坟上给她点香。她让我告诉你们,活着的时候,好好行善,不要干罪……”电话那头的冷清声音显露了明显的疲劳。
      陈轲用被子抹了眼泪:“请您,不要把奶奶装进瓶子里,好吗?”陈轲刚抹了的泪又泉涌而至,她听说过被装进瓶子就意味着亡魂要遭受炼狱般的痛苦,包括伸展不开手脚的难受,陈珂知道缩在一个瓶子中的那种痛苦比坐十九个小时的硬座还要难受,更何况一进瓶子基本上是逃不出来的。“你奶奶说她不怨你,让你别难过。你上次去她坟上点香,她看到你身边有好多不干净的东西,想来帮帮你。过去的事,她不怪你。”陈轲哭得失了控制,她挪到床边第一次心中毫无寒意地直视着门口:“奶奶……我对不起你,奶奶,我错了……”除了这一句,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到现在还是不相信或者说是无法相信逝去的奶奶真的站在她两米外的门边。
      “还有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被车流冲散了,今天没跟着你回来。我今天能带走的只有她。你不要害怕,这间房子是干净的,你待会儿把我放在桌子上的红色三角布签别在衣服里,最尖的角朝下。我走了。”那声音显然已经疲乏至极,陈轲点点头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叔叔……我要怎么答谢您?”“不用了,你的钱包里只有几块现金,我也用不上。”陈轲惊恐地看看自己背包,那个包里确实只有白天坐406剩下的两块五毛钱,剩下的钱都在支付宝里。
      眼前的水雾消失了,陈轲怔了半晌,房间里静得能听到她剧烈起伏的心跳声。她鼓起胆子,反身下了床,缓缓走向自己的书桌。果不其然,银色的电脑外壳上面躺着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红布签。这比活见鬼更可怕,因为刚才她的电脑上比狗舔过还干净。
      陈珂双腿控制不住地轻轻抖了起来,她的双手不听使唤地发抖,把红布签别到内穿的背心上时,手被别针扎出了好几个小孔。
      陈轲看着窗户玻璃映出的自己模糊不清的样子时,一个箭步窜上了床铺,大力用被子将自己遮盖了起来,只留了一双眼睛警惕地将寝室的各个犄角旮旯都快盯出了洞才敢打开就业的公众号,查看明天的招聘信息。此时,她就像被注入了一针迷魂药,全身传来了一股排山倒海的困乏,眼皮沉得像是被拉下的百叶窗,手机从手中滑落,她也一头栽倒在枕头上。寝室的灯还亮着,她眼角挂着的泪痕还清晰可见。
      那人见寝室门被人打开,赶紧用锁链绑着老太太从进门的姑娘身侧行过,顺手收起那一小片水雾,陈轲那些混乱的记忆都溶解在其中,影影绰绰的,越来越淡,直至他行到老太太的墓地时,那片水雾才最终透明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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