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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1 ...

  •   一个杯子已经砸了,悠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套玻璃器皿里的一个,当场强迫症发作,气得心口疼。
      这套东西配了个底座,水壶在中间,四个杯子正好摆成众星拱月的形状。这下少了一个,空着的杯槽看着就跟笑话似的。悠强忍着把它们全砸了的冲动,一个人默默收拾了一地渣,然后一肚子气地出了门,例行公事往爸妈家去。
      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末要回一趟家,这是多年以来,他跟他们达成的默契。
      白色的小楼掩映在林木深处,外观爬满各式精心搭配的藤蔓植物,尽量保持至少两季的时间都有绿叶红花,可冬天乍一望过去,实在是满目萧瑟。悠闭着眼都知道这段路何处转弯,何处直行,这么心不在焉地一路开过去,看见楼前又停着那辆不属于自家的车,差点就想掉头走人了。
      ——哦不,怎么能遇到一点事就想着走人呢。这是陶之那个混蛋的作风,不是他西园寺悠的。
      带着跟全世界赌气的豪情,悠按响了自己家的门铃。然后意料之中地,在母亲身后,他看到了叶室十羽笑吟吟的脸。
      更可怕的是,沙发上居然还端坐着十羽的母亲。
      十羽其人,举手投足都是清透,身量又比常人纤细几分,一副精致的眉目笑得这样和气,又朝他无奈地眨眨眼示意“稍安勿躁”,西园寺悠深感自己如果不配合,简直就不是人。他只好也拿出子侄辈该有的样子来,一边换鞋,一边开始朝屋里的人鞠躬。
      于是大家落座聊了几句“最近天气如何”和“最近工作如何”之后,悠顶着两位母上大人齐刷刷盯上自己的压力,表示想跟叶室十羽“单独谈谈”。
      两人多少都怀有逃走的心态,掩上门把交谈堪比大型猜谜现场的亲妈们关在里面,一前一后躲到了花园里。
      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悠扭头看了一眼十羽,发现对方仍然笑得十足真诚,不由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把。
      同样是被家里捧着供着,也盯着看着长大的人,同样投生在随便翻本历史书就能找到姓氏的家族,人家能坦然面对被亲妈胡乱撮合的尴尬,自己怎么就不能了。
      他的表情大概确实不大自然,叶室十羽本身又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见他不作声,索性自己先在台阶上坐下了。
      “……今天是心情不好吗,悠桑?”
      最后两个字的音念出了经年老友开玩笑的意味,悠也跟着一笑:“算是吧,一早起来,就发现有些事……天不遂人愿吧。”
      “那也是难免啊。”十羽抱着膝盖仰起头来:“比如你不愿意被这样强行介绍给我,比如我也觉得这样的方式不是最好的开始。这不都是天不遂人愿么,你说呢?”
      刻意忽略掉对方刚提到的“开始”,悠并不想让这个谈话深入下去:“说到这个,我倒是很想了解一下,大概三个月前?就是这件事情刚提起来的时候,她们两位……究竟是怎么谈的?”
      他很想问,她们是怎么想出这个蠢主意的。但子不言父母过,他自己野惯了,却不知道叶室十羽本性如何,不如还是问得委婉些。
      毕竟他们这样的人家,说到底也只能教出这套七扭八歪、相互揣测的说话方式。想来可笑,小时候经常被训“还有没有身为西园寺家后辈的自觉”,当时心里满是不服,等到长大成人,才发觉这印记早就洗不掉了。
      叶室十羽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展颜笑道:“嗯……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说。那这样吧,我给你学一遍好不好?”
      悠点头答了个“好”。
      “我出柜以后,我爸妈差点不想认我了,但一边对我很强硬,一边私底下却很伤心……这你是知道的。”
      ——两边父母是很多年的朋友了,西园寺悠和叶室十羽见面次数寥寥,但对长辈们的友谊之深厚,都是大致了解的。
      “嗯,我知道。”
      “我妈忍不住打电话去跟伯母哭诉,被我爸听见了,觉得丢人,就在家里大闹一通。后来伯母特意登门来安慰的时候,我爸脸上挂不住,还特意躲出去了。”
      对方完全是闲谈的口气,也不急着说重点,可这叙述又是这样和缓,带着让人心安的节奏和韵律,悠站了一会儿也就坐到他身边,静静地听下去。
      “我记得当时伯母是这么说的,‘听说十羽那孩子说了让你伤心的话,以前我因为觉得羞愧从来没跟你提过,其实我家的悠也说过一样的话’。”
      母亲说这话的样子和口吻,简直呼之欲出,悠忍不住笑着摇一摇头:“……你记性很好,她确实经常这么说话。”
      两位长辈交情甚笃,性情也有不少相似的地方,十羽大概是想到了什么细节,又莞尔一笑:“然后,伯母就抱怨了一通你的事情。她说,‘悠告诉我的前几年,我经常想,如果他还能改就好了,后来也就不再这样自寻烦恼。这些年以来,悠身边有一个关系不清不楚的人一直在一起,我说过好几次想要见一见,他都说他们只是朋友,总是不肯答应。其实我们家给他的房子是那个人在住着,这一点我早就清楚,可孩子大了,很多事也不是我伸手就能管得了的。’”
      这样长的一段话,悠从语气词里听到了太多母亲的习惯,加上她一向好面子,这些话只会跟十羽的母亲说……他信这全是真的。
      “难为你了,记得这么清楚……然后呢?”
      这事情的确没头没脑,叶室十羽唇角的弧度变得有些微妙:“然后啊,伯母说,‘你们家十羽是多好的孩子,如果能跟悠在一起,也算是这样不光彩的事情里,勉强可以让人宽慰的部分了吧。’”
      正值隆冬,院子里一直有风,日光看着慷慨,却连一点温度都不肯给。悠半天没应声,十羽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在一个凑巧的角度上,纹饰繁复的金色领针反射出一道锐光,悠不得不抬手去挡。
      “……你们家现在还有这样的东西给你们?家徽?”
      “可能吧……应该吧。”十羽作出很无所谓的样子:“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几次家徽,也记不住具体什么样。我可不想去问我爸,免得又被莫名其妙教训一通。他非要给我,我就老实戴着,不要多话。”
      有这个态度了,某些话就终于可以说了,悠望着花坛里凋零的植物出神:“是啊,这些没必要的东西……但何必让他们伤心呢,左右不过应付差事,大家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是吗,你也这么想,那真是太好了。”又是一阵寒意袭来,十羽明显瑟缩了一下,却依然守着坐下的时候不能扣上外套纽扣的规矩:“上次一起喝咖啡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个……那样的人。”
      悠不禁笑起来:“哪样的人?”
      十羽的视线往屋里挪了一下,幅度很小,但足够清楚:“你懂的啊,就是她们那样。”
      母亲们从头端庄到尾的声音依稀传来,悠无奈地看着他:“我有吗?那你也装得很好啊,我也没看出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好吧,那也算平手了。”这一刻,叶室十羽的意态几乎是悠闲的:“那么悠桑,接下来的事情,你看我们要怎么办才好呢?”
      没什么关联的两个人,非要作出愿意接近的样子来,才能哄家里高兴,这实在是荒谬极了。但悠想起自己家里多少年如一日的讳莫如深,后来母亲对陶之的存在屡次表示不满,以及这次“发掘”了十羽这个好友家的孩子之后,掩饰不住的高兴样子,也只能深深地叹一口气。
      “这全是我母亲的主意,打扰到你的生活了,真的非常抱歉。我这里随时准备着跟她解释清楚,但如果这件事对你……我是说,你家的情况有所帮助的话,我会继续配合下去。”
      “悠桑真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啊……”明明在夸赞对方,十羽自己却露出了完美诠释何为温柔的笑容:“目前来看,这件事就像我母亲的救命稻草似的。虽然这样说很失礼,但确实你也跟家里说过这样的话,现在好像是她唯一的安慰。至少这不是什么会天翻地覆的事情,我希望给她一段时间,让她从伯母身上慢慢了解到。”
      悠迎着他堪称恳切的目光,认真地点头答应:“好,那需要我做什么的话,你都可以直说。”
      “那就先这样,如果母亲大人们问起,我就说我对你有好感,会多找机会跟你相处吧。”
      这类似告白的句子,虽然只是虚应故事的约定,十羽确实认真看着悠的眼睛说的。
      悠一时分不清他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地迟疑了一下:“……真的可以吗,那以后要怎么收场呢。”
      “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十羽站起身来,拍了两下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要相信自己的生活,可以有很多别的可能性啊……温柔的悠桑。”
      悠一脸“我真的不想这样”的表情根本不想掩饰,十羽突然被逗笑了。这爽朗的笑声里透着几分世故的纯真,矛盾又自然,悠怔了片刻,觉得自己也被他感染了。
      等彼此都慢慢收了笑意,十羽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掌心朝上,把刚才那枚作过话题的领针送到悠面前:“送给你吧,你看到它了,它就跟你有缘。”
      出于礼貌,悠先接了下来:“可是我留着它有什么用呢,我又不能戴,毕竟是你家的东西。”
      十羽淡淡的语气里分明有一点顽皮:“我今天出门前,我爸一定要我戴,那一会儿回去了他们如果问起,我就可以非常骄傲地回答,我把它送给你了。”
      悠简直受不了他一身的戏:“……那要是他们误会了呢。”
      十羽狡黠地一眨眼:“要的就是他们瞎猜又不敢问嘛,所以这样说的话,至少能耳根清净三五天吧。”
      不得不说,这人对付长辈还是很有一套的。悠不好再说什么,默默把那个边缘锋利,拿在手里都嫌不舒服的金属小物件,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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