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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荼蘼 ...

  •   和敬公主忽然被送回撷芳殿,引起宫里流言纷纷,无数眼睛耳朵都盯着翊坤宫,却一点消息都透不出来,只道是娴贵妃月份渐大,胎气不稳,是以无力照料公主。这些事,皇后却一一不知,素练恐她知晓了,又病重起来,便自己做主,一并瞒下。

      晴好的天,长春宫的宫人正打理着院里的一株老梅树,就见长春门里走进一个眉目妍丽的女子,忙搁下活计,跪下齐声道:“给慧妃娘娘请安。”

      晞月柔婉一笑道:“快起来吧。”她穿了一袭妃红软烟罗绣海棠春睡的氅衣,腰肢袅娜,比院里的梅花儿还要俏上三分。只她一贯畏寒,便搭了琵琶襟狐狸毛的坎肩,手里捧着冬日才用的泥金手炉。

      殿门口素练早已迎了出来,“娘娘来的好早,皇后娘娘还没起呢。”

      晞月敛眉道:“娘娘又头疼了一夜?”

      素练叹口气道:“正是呢,皇后娘娘自端慧太子去后,身子便一直不好,齐太医说是心内郁结所致,偏赶上三公主又被送回了撷芳殿,也不知道是娴贵妃在万岁爷跟前嚼了什么舌根。奴婢使人去打听,才知道皇上指了两个嬷嬷教导公主礼仪,长春宫的人竟连公主的面都见不到。”

      晞月将手炉递给琼珠,缓言道:“旁得本宫不知,但娴贵妃一向心机深沉,她又得圣心,皇上自是什么都听她的。如今本宫在万岁爷跟前也说不上话,也不敢说什么,只盼着皇后娘娘好起来,这才能安心。”

      素练只悠悠一叹,亲自扶着晞月往殿里走去,甫一掀开湘妃竹帘,便是浓而苦涩的药味扑面。屋里窗牖紧闭,半丝天光也透不进来,只用几盏宫灯照亮。

      素练道:“娘娘且先坐,让莲心给您端盏茶吃,奴婢还要去内务府一趟。”

      晞月奇道:“什么要紧事还要劳烦长春宫的掌事姑姑,叫个小丫头去就得了,内务府的人还敢怠慢不成?”

      素练笑道:“不是什么要紧事,是皇后娘娘补身的血燕,奴婢怕那些人年轻,不会挑,少不得自己当心。”

      晞月“哦”了一声,才道:“原是如此,你且去吧,这里有本宫和莲心照应。”

      素练应了是,便赶忙往内务府去了。晞月瞧见她走了,才露出一两分厌恶的神情,取了襟上系的丝帕,掩一掩鼻息。

      寝殿里鸦雀无声,想是皇后还再睡,她听着自鸣钟滴答滴答的响着,殿里陈设的硕大一樽万里山河图沉香木屏风,她依稀记得,是自己父亲进献给皇上,皇上又赏赐给皇后,算一算也有四五年了。

      可惜山河犹在,皇后的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了。她自嘲的笑笑,也不知她和皇后谁走在前头,自鸣钟“当”的响了一声,晞月这才回了神,屋里头暗极了,烛影昏昏,瞧人都不真切。

      只见莲心端着托盘缓步走了过来,她给晞月倒了茶,刚想走,却被叫住。晞月戏谑地睨了她一眼,道:“你还真沉得住气,眼下二阿哥丧仪还未过,你不去撷芳殿拜一拜?”

      莲心眸光微微闪动,她低声道:“娘娘说得话,奴婢不懂。”

      晞月扯出一丝凉薄的笑:“你如何不懂,撷芳殿里哪儿那么容易让纯妃换了端慧太子的枕被,若不是有人帮衬着,如何能瞒下,你的胆子也是大得很。”

      莲心捧着杯盏的手轻颤,春茶的热气将她眉眼都模糊了,只听她细软的声音,“慧妃娘娘和心只怕和奴婢是一样的,既然是一样的,又何必多言。”

      晞月闻言一笑,那笑却是极明艳的。她抚了抚腕上那串翡翠珠缠金丝镯,凤眼迫着莲心,压低了嗓道:“看来你从王钦手里逃出来,倒是长进了。”

      莲心低眉顺眼地将茶水徐徐注入杯中,只听锦帐里有女子虚弱的唤着,“素练,素练。”

      莲心忙进了里间,将床帐子掀开用一枚龙首金钩挽着,跪在塌边道:“娘娘,素练有事出去了,您可是要起了。”

      富察氏费力地睁一睁眼,面如金纸,一丝血色也无,她道:“是你啊。”她用力抵着软枕坐起来,朦朦胧胧瞧见那曳地的绡纱后,有女子娇柔的身影,便问:“谁在呢?”

      一只雪白的纤手将纱撩开,露出一张芙蓉面,正是晞月。她噙着笑道:“娘娘可好些了,臣妾来了一会儿了,素练说您还睡着,臣妾不敢打扰,便坐在外头等着。”

      “你有心了。”富察氏细细地喘着气,她抬头看了眼晞月,问道:“什么时辰了?”

      “巳时三刻,”晞月笑着开口道,“娘娘可要起了?”

      富察氏无力地枕在孔雀蓝百福百寿的织金软枕上,青丝如墨蜿蜒。她咳了两声道:“再歇一歇吧,等素练回来了再叫本宫。”

      莲心顺服道:“是。”她将锦帐慢慢放下,直到里头穿出均匀的呼吸声,才悄声退了出来。她侧眼瞧了瞧悠闲品茶的晞月,只做不知。

      春去秋来,日子过得极快,就在皇后幽居养病的时候,青樱平安诞下一个健康的男婴,皇帝大喜,亲自赐名永珣,是谓皇四子。

      宫中人何等精明,一时间翊坤宫趋奉者无数,青樱却都闭门不见,只一心看护永珣,太后也派了最有经验的嬷嬷,给青樱调理身子。李嬷嬷是自先帝那一辈便入宫侍奉的,对妇人调养一道颇有经历,她叫青樱用生绢束着腰身,每日用浸了艾叶香草的汤水擦身,一点生水都不许沾。

      午后天气和暖,皇帝只穿了身家常的缂丝云纹箭袖长衣,并不叫人通传,自顾自走进内殿。屋里四面轩窗皆用细竹条编的帘子遮着日光,帘子一角系着五福锦绣的荷包,姜黄的璎珞穗子直直垂到金砖地上。

      青樱许是午睡刚醒,靠在绵软的团花长枕上,手里拿了个木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她一头乌浓浓好头发尽散在脑后,微乱的发丝簇着一张不足巴掌大的脸,如玉萼初开瓣里细小的蕊,洁白而娇娆。

      她见着皇帝进来,刚想起来,便被一把按住,只见皇帝温和道:“你身子刚好,便不拘那些礼数了。”

      青樱低眉道:“外头的奴才好不懂事,皇帝来了,也不通传一声,臣妾这样着实失仪了。”

      皇帝握住她的手,笑道:“咱们相识多久了,你什么样朕没见过。倒是太医说永珣养的极好,白白胖胖,怎得你到见瘦了。”

      青樱睨他一眼,嗔道:“哪里瘦了,臣妾还怕您嫌了呢。”

      皇帝苦笑道:“你素知朕的心意,白首不相离,等你我鸡皮鹤发,四目相对之时,何必在乎这些。”

      青樱眸光一怔,半晌从枕下取出一张帕子,递给皇帝,“绣了好些天才绣成的,您可别嫌弃。”

      皇帝将帕子展开,只见素洁缎面上几朵小巧的青色樱花并着几颗暗红的荔枝,他一见便懂了,将帕子叠好揣进怀里,揽着青樱道:“朕知道你总有许多的不如意,可是朕只有一句话,你放心。”

      青樱的手指紧攥着皇帝的衣襟,皇帝的体温透过缂丝软缎传过来,有些闷闷的热。青樱低声道:“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皇帝揽着她,听了这句,更是像得了凤凰似得不敢松手。

      青樱在心底暗暗一叹,人都只记得这两句,谁还记得那最后: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永珣的满月礼自是办得隆重,丝竹之声几日不绝,而金答应也于一个寒凉的秋夜诞下乾隆朝的第五子,只孩子一出生便被送去了撷芳殿,交给乳母照料,而金氏也未因这个孩子得到皇帝半分的眷顾,倒是皇后强撑着病体,叫人送去不少上贡的好东西。

      皇后既病着,无法料理宫室,皇帝便赐了青樱协理六宫之权,面对这烫手山芋,青樱颇是踌躇,还是太后把她叫到慈宁宫,说了好半天的话,青樱这才下了决心接过金印,只是时不时去太后那儿讨教。

      太后掌理宫事二十余年,手段老道,青樱便一一学着,渐渐也得心应手起来。

      她翻着内务府支出的账册,长叹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一根柴,一块碳都是花销,前几日翻修御花园南角的翠云亭,便是千八百的银子的花费。”

      “可见皇后娘娘的节俭之风,不是没有缘故。”

      惢心斟了茶来,听见这些,犹豫了片刻,方道:“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皇后娘娘节俭是好,可是去岁冬日的碳火减半,主子们自是无碍,只是底下的奴才们……奴婢听说,光四执库那里便冻死了几个小太监。”

      青樱吸了口气,“这样的事,怎么没听人说起过。”

      惢心道:“管事们哪里敢说,全都瞒下了,怕主子听了晦气。当奴才的哪有不挨饿受冻的,忍着便也习惯了,便是冻死,也是自己无福。”

      青樱苦笑道:“还以为如今国库充裕,百姓活得安稳,谁知咱们竟是做了睁眼瞎,连自己家里的事都不知道,更何况天下事。”

      惢心忙劝道:“主儿何必想这么多,长春宫近些日子传出消息,听说皇后娘娘身子好了不少,咱们这个主子娘娘是最不肯放权的,您便是管得了一时,也管不了一世。”

      青樱笑了笑,不再看账册,摘下护甲,捡了银盘里一枚枇杷,慢慢拨着吃了。

      便如惢心说的那般,皇后的身子竟一日日好起来,宫里青樱与舒贵人承宠最多,再便是纯妃、海兰与玫贵人。皇帝雨露均沾,才不过十一月里,便又有了喜讯传来,是纯妃与海兰接连有孕。纯妃还便罢了,皇帝一向偏爱海兰温柔可人,知道了这样的好消息,便下旨,晋海兰为嫔,特赐封号“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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