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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请把我种在青岩吧(下) ...

  •   貊察斯真心挺喜欢这个小丫头的。
      她单纯又善良,干净得像张一尘不染的白纸。最近两日来,糯糯教他中原话,也教他写字,心情好了还会唱歌儿给他听……嗯,或许是唱给她自己听,反正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的样子。
      牢饭不够吃了他说饿,糯糯就从自己碗里匀一份出来给他;夜太深了他说冷,糯糯就把小披风脱给他;又挨揍了他说疼,糯糯就给他揉一揉吹一吹。
      “师父说这样就会好啦,”糯糯用力按着貊察斯肩胛骨下的肿块,把淤塞的气血揉散,“貊哥哥,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好……”貊察斯有点儿心不在焉的,他在想他兄长会不会来找他。
      “貊哥哥,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大漠呢!那边真的没有树吗?你们真的不骑马只骑骆驼吗?听说大风一刮到处都是黄沙真的吗?”
      貊察斯回神。
      哦,就是这种不谙世事的表情,干净得要死。
      他看着糯糯的脸,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心软。
      大漠有胡杨,胡杨树三千年不死,死后三千年不倒,倒后三千年不腐。
      从没骑过马,骆驼倒是很多,去他们那边的商队也骑骆驼,没有见过骑马的。
      那当然是真的啊,大漠里风沙强劲,所以要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他在心里把每一句都答完,可惜以他的水平,要表达这么复杂的意思,实在还是费劲,所以,最后貊察斯说出来的只是,“窝们除去,呆泥去看!(我们出去,带你去看。”
      糯糯笑,又是那种干净得要死的眼神,她脆脆地应了一声“好”。
      下一秒,她却突然被人从小小的牢房里拖了出去。

      ——好像良心有点痛——

      糯糯噤若寒蝉,借着这人手上的火光,她悄悄扭头看了一眼貊察斯——没有见到脸,只见着一头蓬蓬的金发。
      真漂亮呀!
      前头的人拽着她的手腕往前走,拽得生疼。拐了弯,就看不见那蓬金色的头发了,她又回头,鼓起勇气,问“你要带我去哪里?这里是什么地方?何时放我出去!”
      那人似乎听到什么好听的笑话,肆无忌惮地笑着,“莫不是想死了?少问话。”
      糯糯收声。

      直到见了这般阵仗——她现在相信唐皋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了。
      “若是不听话,就挑断手脚筋,挖了眼珠子,扔出去,自生自灭。”
      墙上挂着的刑具棱角分明,边缘锋利;地板上黑乌乌的斑痕不知是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墙角两个蜷缩着瑟瑟发抖的孩子或许只比她大一两岁;高高的刑架要仰头才能看见顶;大火盆里烙铁烧得通红;偶尔听见几声嘶哑的呼救……
      看见那身幽幽飘来的时候墨袍,糯糯用力睁大了眼睛——
      “席先生!”

      “你管这张脸叫先生”
      眼前这人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尖锐又凄厉,让人头皮发麻。
      “墨澜啊墨澜,事到如今,我顶着这样一张脸,却被认错成你!”他挥了挥手,将四周的人遣散。
      糯糯拿余光瞥见,墙角两个孩子被拽住脚脖子,像拖牲口一样拖走,留下一摊暗红色的液体。糯糯缩了缩脖子——她想不明白,她最喜欢的最敬仰的先生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她小小的又叫了一声“先生”。
      那个人不知发了什么疯,狠狠地看了她一眼,两步踱过来,猛地捏住了她柔弱的颈子,用力收拢。
      “别那么叫我,我不高兴,”他眯着眼睛,看见糯糯因为窒息挣扎而露出隐隐地兴奋,“他是他,我是我,别把你们说到一起去。”
      糯糯脑袋一片混乱,稀薄的氧气摄入让她涨红了脸。
      放手!
      好在这人没有真的想要了她的命。
      “咳咳咳,”糯糯摸了摸自己被掐出红印的脖子,爬在地上用力呼吸。
      那个人居高临下地踩着糯糯的背蹲下来,“席拟澜有张宝贝方子,你知道吗?”
      糯糯心里疑惑更多了。
      这个人,究竟是想干什么
      “咳咳,不……咳我不知道!”
      他一把扯起了糯糯的头发,“骨生香的研方啊,骨生香,没听过么?”
      似乎是听过的,可是……
      “我不知道什么骨生香!”
      “哼,他教出来的娃娃也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会装无辜。小娃儿,你不知道吗?你家先生,死守着这么一张薄薄的纸,自私自利,不愿众享,让多少人痛不欲生。”
      糯糯瞳孔微张,“席先生,他,他不是那种人!”
      “哼,”那人拎起她的后颈,来到另一个屋子里,“你自己看看!他们都被席拟澜害成什么样子了?!”
      糯糯小心翼翼睁眼,看到了一群面黄肌瘦双眼无神的人,有小孩也有老人,有男人也有女人。有的人无声无息地躺着,像是死了;有的人拿自己脑袋砰砰往墙上撞,好像痛不欲生;有的人口中喃喃着骨生香,不知在同谁说话。
      疯了。
      这个世界都疯了!
      糯糯呆滞地看看着眼前的一切,仍旧不敢相信那人说的话是真的。
      “骨生香,能让他们好起来吗?”
      那人笑,居然亲昵无比地摸了一下糯糯的脑袋,“能,不过你得帮我们。”
      他贴近了糯糯耳旁,“席拟澜有个宝贝得紧的盒子,玲珑九珍盒,拿来给我,我就做出骨生香来能救他们了。”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我拒绝。”糯糯挣开了他的手,猛地朝门外跑去。
      先生之所以遣她出门来找药引,是为守着糕糕哥哥。糕糕哥哥没有病!先生说要帮他戒骨生香!
      骨生香根本不是救人治病的东西!
      “跑什么?”那人像条鱼,迈了几步就划到她身边来,小轻功上的造诣几乎要与先生不相上下!
      “就是拿个盒子而已,你看,可以救这么多人。”
      “你骗人!”糯糯又用力挣扎,却无论如何动不了了,“先生不会害人的!”
      “你觉得他好,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他杀人的样子……”那人似乎想起了些什么,面上突然罩了一层浓浓的阴郁,挥之不去。
      “算了,你好好想想,我明天再过来看你。”他又笑开了,这张席拟澜的脸让糯糯不寒而栗,这个笑容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带下去,好好看着,这回别让她跑了。”
      “是!墨大人。”

      ——吴宅的吴是风来吴山的吴——

      “孩子怎么样我不管,我要的东西务必给我。”龙首轻轻摇着扇子,微笑着看向立在面前那个人。
      那个人弯腰超龙首拱手,“万死不辞,请龙首静候佳音。”
      “好。”他合拢扇子站起身,走过来拍了拍那人的肩——手底下这么多人里,最合他心意的还是这个人。
      办法多,心思活络,行动迅速,干练果断。
      或者说。
      心狠手辣。
      他们错身背离,龙首放下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话,“狐季,这回成了,我们就赢了。”
      那人抬头看着龙首离去的方向,勾唇微笑,“不会输的。”
      是席拟澜的脸。

      ——见过的人越多越喜欢孩子——

      “踏门耶达泥乐马?(他们也打你了吗?”糯糯被毫不客气得推搡进来,摔在地上。貊察斯伸手拉她,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糯糯脖子上的一圈红印。
      “没有,”糯糯站起来拍了拍衣摆,向貊察斯道谢,“谢谢你。”
      “补课骑。(不客气。”
      她没有提自己受欺负了,连脖子上的红印都没有提。
      糯糯不说,貊察斯便不问了。
      他只是暗中摸索,伺机找人同他兄长联系——等着吧,糯糯,再给我四五天,我们一定能出去!

      半夜
      糯糯看见小小的窗口照进一柱方清冷的月光,安静得要死,貊察斯似乎睡熟了,没有人同她讲话。
      今天……那个人,千方百计地想要师叔的东西。
      今日差不点被他掐死,他说明日还会再来。
      墙角里的那两个孩子不知道遭遇了什么?现在是否仍活着隔壁屋里的那些人似乎真的为骨生香所困先生他……他真的杀过人吗?
      糯糯晃了晃脑袋。
      怎么可能相信这个大坏蛋的话,自己是先生从小带大了,除了师父,最亲近的人就是师叔,师叔决不会做那样可怕的事情!
      糯糯想起了华山纯阳宫大雪里先生救治唐皋的模样——认真又耐心——他一片赤诚,像是春风,能化冬雪。
      先生不杀人。
      先生救人。
      糯糯下定决心,拔下头上唐皋送给她做礼物的发饰,这个发饰被唐皋动了手脚,里面可以藏一些小小的东西,银针、药粉,都不是问题。
      她按动暗扣,弹出两枚银针。
      月光照得她乌黑黑的大眼睛一片清冽。
      师叔说,糯糯已经是大孩子了,怎么还能怕疼呢?若是受不住了,找到这两个穴扎上,忍一忍,就过了。
      唐皋,你说是不是
      嗯。

      好的。
      师叔,忍一忍,就过了。

      次日
      糯糯被吊高了。
      几闷棍砸下去,听得见肉响,却不见她动一下眉毛。那个男人指使两个面目狰狞的人走上来卸了糯糯两条胳膊,仍旧一声痛呼都听不见。
      “你趁早死心,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他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只是亲自走上来用手指捅了捅糯糯脱臼的肩窝,却一点儿挣扎的回应都没有收到。
      “先生是天底下最好的先生!”
      男人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了。
      “我墨狐季如何比不上他墨八你们个个如此,对他言听计从!”
      他翻倍了糯糯浑身上下,像是要寻觅一个可以趁虚而入的弱点。终于,他发现了什么——
      墨狐季用刀尖挑破糯糯背上的衣物,指尖碰了碰那两根扎在腰后和背上的银针,笑了起来,“他当真是离经叛道得胆大包天,这种钉穴的手段都敢拿给你玩儿?”
      糯糯抖了一下。
      长针被人取了出来扔在地上,身上的碎痛像海水一样渐渐漫了上来,要把她淹没。

      糯糯,你应当是一个坚强的孩子。

      师父父的音容笑貌浮现在她眼前,她便狠狠咬了一口舌头保证清醒,把血和着唾液一起呸到墨狐季身上去。
      “老妖怪,你处处都比不上席先生……哦!我知道了,你就是嫉妒先生,你见不得他比你好!呸呸呸!”

      “小丫头冥顽不灵,你这……”男人的面目忽然变得扭曲,席拟澜一张清丽的脸庞也遭不住这样恶毒的表情,生生成了一个地狱罗刹。他捏住她的脸颊,卸去她的下颌骨,往糯糯口里送进一粒乌金的丸子后才扣上下颌,冷冷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的狗东西。”
      糯糯抠着嗓子,妄图把吞下去的丸子呕出来,却不料那东西遇了温热,像是活了过来,舒展开来,长长的一条,越钻越深!
      “这是……什么??!”
      “呵,南疆的彩蛊,不会死很快,只是看着丑一些罢了——它在你的血肉里生长筑巢,顺着你的经络游走,它所到处,那奇痒无比,疼痛难忍,你便受得,也要忽冷忽热,被一点一点地从里面啃干净……不出三日,这东西保你乖乖回来找我~”
      “你瞎说!我忍得!”
      “好啊,你忍着,忍够三天我就放你。我知,他被那老东西拘在万花谷不得外出,你猜,这蛊他是否见过……尽管回去求他救你,看看他肯不肯拿那张破纸来换你性命。”
      糯糯心中是惧的,却不在面上显露出来,她用了全身的力气大声说,“我信先生!他一定有法子解,你只会吓唬人罢了。”
      墨狐季冷笑,如此一来,正中下怀,“请君入瓮,他敢来吗?”

      ——糯糯小天使,晚安——

      今天糯糯比昨天回来的还晚,身上的衣物也破了许多处,隐隐看得见青紫的痕迹。
      貊察斯抬手,糯糯却自己向他扑了过来。
      “貊哥哥,我活不成了。”糯糯的眼睛湿漉漉的,好像哭过。
      貊察斯没听懂什么叫活不成,他轻轻碰了碰她,糯糯却浑身抖起来,于是他问,“泥怎摸乐(你怎么了?”
      糯糯又突然推开他。
      “没什么,我先睡了。”
      “嚎,”貊察斯还是不放心,又加上一句,“不□□尧汉窝。(不舒服要喊我。”
      “嗯。”
      他不知道,这个嗯,是他听到的,这个小姑娘发出的,最后的声音。

      ————晚安————

      月光很冷,石板很硬。
      糯糯翻来覆去睡不着。

      真的好疼。

      师父,我想回家。

      可是我回不去了,坏人想逼先生做不喜欢的事情,我不想要先生为难。

      胸口也疼。

      我很喜欢师父,喜欢师父软软的头发和温柔的眼神。

      我也喜欢师爹,虽然师爹的大马总是吓我一跳。

      师叔写字特别好看,所以我更愿意叫先生,不爱叫他师叔。

      唐皋哥哥有时候凶,其实人很好。

      他还会帮我抓蝴蝶。

      好疼啊,师父。

      我想活下去。

      救救我。

      我也想保护你们。

      为什么。

      这样难。

      糯糯用力攥紧了手心里的发饰,终于还是松开了五指。她拧去发饰上的小花,倒出一摊红红的粉末堆在手掌上,无声地哭着,一寸一寸舔净了。

      师父父,糯糯好累啊。
      糯糯大概要先睡了。
      晚安。

      【continue】

  • 作者有话要说:  糯糯给貊察斯留了纸条,可惜以貊察斯的汉语水平想要看懂这句话实在是太难了。
    “请把我种在青岩吧,等来年开春,我开最好看的花儿给你看。 ——糯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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