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请把我种在青岩吧(上) ...

  •     长安城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商埠上摆的事物琳琅满目,叫人目不暇接。糯糯沿着长街一家一家看过去,好歹是没有忘记正事儿。
      她提着小裙摆,站在门槛上踮起脚尖,向高高的柜子里面张望——
      “您好!请问有南诏雪茶吗?”
      掌柜的笑眯眯地从柜子底下钻出来,圆滚滚的肚皮弹出来,像个巨大的盛满了水的球,让糯糯怀疑他是不是马上就要涨破了。
      “南诏的雪茶现在只有叶少爷家有货了。你拿它做什么?”
      “先生要一味药引……”
      “小姑娘,前段时间南诏叛乱,商路不通,这雪茶,更是千金难求,你不如看看别的”掌柜的笑成一朵花儿开始口若悬河地介绍自家的茶叶,“你看我们这儿有上等明前龙井,还有六曛的碧螺春,味道都……哎!小姑娘,你看看再走啊!我们的茶是……”
      先生说了要雪茶,那便只能是雪茶。这掌柜的当制药是什么,煮粥吗?什么都往里面放,那不得早晚闹出人命来
      走着走着,糯糯小跑起来——这只大胖鹅喋喋不休地,也忒烦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远后,掌柜的敛了笑面,伸手唤出一身着嫩黄色烟花打扮的女子,沉声吩咐,“去告诉龙首,之前丢了的‘钥匙’自己跑回来了,可以动手了。”
      “是。”女子低头退下,掠身房梁之上,飘然而去。
      正是鹅黄。
      前些日子,在成都,撞了王掌柜满怀的青楼女子。
      她一张鹅蛋脸掩在黑纱之下,若是解去这面黑纱,便能看见底下的真容——柳叶眉,剪水瞳里弥漫着笑意,唇红齿白,明眸皓齿,肤白胜雪,纤腰不盈一握,身上的鹅黄衬着她,当真如同春水边的弱柳,婀娜多姿。
      绝世佳人,倾国倾城。
      这么漂亮一张脸蛋,为什么要掩起来
      因为,红颜祸水。

      她曾经不叫鹅黄,她有名字——扈娘。因为这张漂亮的脸蛋,扈娘得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有段时间,扈娘看见镜子就想划烂这张漂亮脸蛋,直到有一天,一个少年人听说了她的事。
      那是一根的稻草。
      他告诉她,美丽是她的软肋,是她的噩梦,也是她的武器。想要报复,就拿着这把武器,捅进仇人的心窝子里。他现在想要做一些事情,需要她这样锋利的刀尖,如果她愿意追随他,少年人想办法帮她打听仇家的消息。
      她信了,于是决定追随他,从地狱里爬出来,向人间复仇。
      而现在,机会来了。

      ——长安城吴宅的主人不姓吴——

      不是没有小心谨慎,不是没有仔细检查,也不是没有分辨真假,却依然陷入了困境——记忆停在叶氏茶铺里,一个年纪跟先生差不多的阿叔正把雪茶递到自己手里,殷切又热情,说什么也要她尝一尝。
      于是,她捻了一小片茶叶放到口中仔细品尝,还未察觉茶香如何,倒是眩晕先涌上来,两步踉跄,天昏地暗,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糯糯用力睁眼,想要仔细打量周围一番,奈何目力不足,无法穿透这一片浓浓的黑暗。
      她小心翼翼地伸腿,摸索着走了两步,地面似乎还算平整,于是又走了两步,踢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她俯身试着摸了摸,吓得一身鸡皮疙瘩,居然是个横躺在地上的人!
      是温热的,似乎还在呼吸。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个人的脸,“喂你好”

      貊察斯是在一个人的腿上醒来的。
      他随兄长一同千里迢迢从西域大漠赶来中原,中途失散,语言不通,落入人牙子的手中,千方百计寻着方法要出逃,但——
      失败。
      失败。
      失败。
      永无止境的失败。

      “你好”
      声音轻轻的,又软又糯,是个小姑娘,大概才五六岁。
      貊察斯今年九岁,天生异瞳,金色卷发,模样精致。论及外貌,他知道,在族人中,自己只是中人之姿;若论及眼睛,天底下怕再也不会有第二双这样的眼睛。
      夜中视物,一清二楚。
      兄长说,此乃圣火垂怜,天赐神目,若能善用此物,必能如虎添翼。
      但现在,反而成了他的阻碍。
      他逃了几次,都是在夜里,一来二去,这群人牙子便知道了这双眼睛的异处,用黑色布条严严实实地蒙上,双手也被扭到身后仔细捆了,醒着的时候甚少,若是清醒,便时常挨打,只是不打脸——
      中原人这么稀罕的一张脸,要是弄坏了,就不值钱了。
      那个小姑娘似乎没有恶意,因为过于幼小,也没有被仔细重视。她甚至没有被绑起来,是自由的!难道……她是那些人牙子派来试探自己的吗?!
      听见腿上的人沉重的喘息,糯糯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能听到我在说话吗?”
      貊察斯中原话不太好,这句倒是听懂了。他努力挣扎了一下,“轻拔窝的瘦截开。”
      “啊”
      糯糯懵了一下,没听懂。
      “轻把窝的手界开!”貊察斯努力地纠正着自己的发音,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听兄长的话在来中原之前好好学外语了。
      糯糯回味了一下。
      这个小哥哥说,要把他的……什么解开
      她伸手去摸索,发现这人的眼睛被蒙住了,于是便自顾自地以为他说的是眼睛上的布条。糯糯摸索着解开了系在貊察斯脑后的结,却被貊察斯用脸颊抵住双手用力蹭了蹭。
      他双脚用力,像一条虫子一样向上蠕动,直到把背后的双手蹭到糯糯的腿上——
      “轻把沃德熟解开!”
      哦哦哦!是手呀!
      糯糯摸到了那个糙砺的麻绳结,使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连她还没换完的乳牙都用上,终于解开了那个死紧的绳结。
      指尖触及貊察斯刚刚获得自由的手腕,却被人一把掼在了地上,纤细的脖子被人一寸一寸收紧,狭窄的呼吸通道挤压在一起。
      要窒息了。
      糯糯像只虎口里的兔子那样做着无用的挣扎,张口也喊不出救命来。
      貊察斯最终松开了手。
      因为,他看到了地上那个小小的梨落绢绒包,精致又可爱,塞了些奇奇怪怪的草根树皮,小丫头的手上也沾了些草根树皮——中原人管这些东西叫做草药。
      她好像是想给自己蹭破了皮的手上药。认识到这一点的貊察斯忽然发现自己做错了什么,及时松手。
      她和那些人不是一伙的吗?
      “泥是伸末愣(你是什么人”看那个小丫头连滚带爬地缩回墙角贴着,貊察斯只觉得好笑。他捡起地上的梨落绢绒包,拍去了尘递给糯糯,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温和,“怼补起,窝噫为泥喝他们似一起的(对不起,我以为你和他们是一起的。”
      糯糯受了惊吓,脑袋里一团浆糊,这样蹩脚的道歉,在她耳朵里简直就像是来自地狱的诅咒。
      “你别过来!”
      貊察斯紧贴着她。糯糯往左跑,他就紧跟上,往右跑,他就两步拦在人面前。看糯糯被地上的长棍绊到快要摔倒,貊察斯还伸手扶了一下,然而,他得到的却是一串尖叫——
      “啊啊啊啊啊!鬼啊!放开我!”
      手凉也是他的错吗??!貊察斯试图解释,“嘘,窝似愣!(嘘,我是人!”
      解释无用。
      他便反手摸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弯刀已经被人收走了。貊察斯环视一周,看到了半截断口闪着寒光的铁棍——应该还算锋利,他想。
      朝着手心用力一划,就是汩汩淌血的口子。
      “看,会柳靴,靴似惹的,我似霍愣!(看,会流血,血是热的,我是活人!”
      糯糯看不到,也听不明白,眼前是黑乎乎的一片。但是她鼻子好使,她嗅到了鲜血的铁锈味儿,于是也大着胆子,试着朝前摸了摸。
      貊察斯这才想起来,在黑漆漆的时候能看得见的人,就他自己而已,于是乖乖把手递到糯糯的手上去。
      “哎呀!你受伤了!”这下糯糯也不犯怵了,她扯了条衣摆上的布,替貊察斯把手掌心认认真真裹了起来。
      貊察斯低头看了两眼这个正在仔细替自己包扎的小女孩。
      她才有自己的下巴高,那么小只,又小又软,头发细细的,又黑又直,在脑后结起一小束来,装饰着两朵自色的小花。脖颈也细细的,皮肤薄的一戳就破,她简直是一株初春新生的嫩芽,脆弱得两个指头就能掐死。
      她这样的小丫头,应该被家人好好保护着吧,是怎么进来的
      “握脚貊察斯,泥脚神摸(我叫貊察斯,你叫什么?”交换名字可以表示信任了吧,貊察斯想着,开始在心里谋划勾结小丫头逃出去的计划。
      “我叫糯糯。”
      “奴奴”,貊察斯笑着重复了一遍,用侧脸轻轻蹭了一下糯糯的脸。在大漠,这是表示亲近与信任的举动。
      糯糯心里闪过一串师父教给的男女授受不亲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三纲五常君臣父子……算了,这个现在不重要。她轻轻推了貊察斯一下,拉开距离,纠正他的发音,“是糯糯。”
      “奴……挪”
      “奴——哦——糯!”
      “是糯糯!”
      “糯,糯”
      “对对,你叫,貊察斯,是吗?”糯糯终于裹好了貊察斯的手掌,还小小打了个蝴蝶结。
      貊察斯看看那个小小的蝴蝶结,恍惚心神荡漾,“斜斜。”
      “没事哦,师父说身为医者,当悬壶济世,帮别人好好的活下去。”
      貊察斯其实不太清楚什么叫悬壶济世,但他还是猜着答,“泥师父愣蒸嚎!(你师父人真好”
      糯糯愣了一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绽出一朵璀璨夺目的笑容——
      “嗯!师父她最好了!”

      ——青岩四季如春,温暖又湿润——

      糯糯是墨歧缈在战场上捡回来的遗孤。
      那么小的一团,在一片废墟里哭得声嘶力竭,像是要把天嚷出一个窟窿来。天确实也被她哭漏了个窟窿,淅淅沥沥下着雨,淋得墨歧缈四处张望,找避雨的地方——这一望,望到了她。
      哭声又脆又清,墨歧缈便是在赶去寻李绪安的路上,捡到她。
      军爷和大夫常年奔波在外,沙场征战,膝下并无儿女,也不打算要。可是后来,捡了她,便也当女儿养了。
      嘴上说是徒儿,其实也与亲生孩子相差无几。他们两人一起,护着她无忧无虑地长大。
      李绪安那么大个将军,被三岁大的糯糯骑在头上揪须须玩儿。他也不恼,甚至手把手教她读书识字,一笔一划,一字一句。
      每逢换季,墨歧缈都要亲手给她缝制新衣。糯糯大一些了,墨歧缈便教她一些简单的医理药理,教她辨认草药,教给她如何做人,如何行医,教她世间善恶,教她万物生死。
      若是安稳现世,墨歧缈便带着她一起出谷去看山河万物人间百态;若是兵荒马乱,墨歧缈便把她托付给席拟澜,好生照看,书信往来,嘘寒问暖,从不断绝。

      糯糯捏紧了貊察斯帮她捡起来的那个小小的绢绒布包,想起了许多事情。
      这个小小的布包,来头大着去了。做布包的布料是李绪安得胜后受了赏赐分给墨歧缈的;布包上的抽绳是她和师父父一同去洛阳城挑的;布包里刺了一个小小的糯字,是她亲眼看着墨歧缈在烛光里一针一线缝上去的——
      “师父她,最好了。”
      【continue】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