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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白骨里的花,如何溢出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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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拟澜不是第一次看到唐皋毒瘾发作。早在他们相遇在万花谷的那个小院子里的时候,唐皋就当场发作过一回。
那时,唐皋发疯一样拿着千机弩把席拟澜珍藏许久的六幅墨宝射了个对穿,药碗被踢飞到墙上扣都扣不下来,药汤撒了席拟澜一头一脸。他记得当时自己暴怒不已,拈着太素九针把唐皋扎得跟个刺猬似的,彼时唐皋毕竟重伤未愈,心有余而力不足,席拟澜陡然得了势,一个猛劲儿没收住,不小心就把唐皋的脚给掰折了……
现在……竟是不舍得敲晕他了。
唐皋感觉全身上下的皮肤里有虫子在爬,然后慢慢感觉它们开始钻进肉里、骨头里。开始痛的要怀疑人生,那种疼痛感是从骨头里出来的,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如虫子在啃食一般,他开始不停的扣身上疼痛的地方,恨不得把皮肉抠破,把骨头打碎捻出这些虫子。
“唐皋,唐皋你听我说,”席拟澜用力地抓住唐皋四处乱挠的手,“这些疼都不是真的!你不疼!你不疼!”
骗子。
疼才是唯一剩下的感觉。
全身每一个地方都痛……剧痛……从头顶到脚尖,从皮肤到骨头,每一寸都痛。“我听不见!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唐皋同席拟澜吼道。
席拟澜把唐皋摁在自己的怀里,不停地重复着,“你不疼!唐皋!你不疼!”
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自己怀里的唐皋用力挣扎了几次以后开始流汗,他的瞳孔散大,心跳加快,体温逐渐升高,并且开始干呕。
“……席先生,求你……”
席拟澜还是只说不行。
他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他只感觉到,十多年前骨生香之变后万花谷焚尸的大火在身周烧了起来,烈焰熊熊,永无止境。
墨澜,这是你的罪孽,你的杀业,你的……报应。
良久。
唐皋安静下来。
席拟澜轻轻地放开他,“唐皋,戒了吧,骨生香……”
唐皋转过头来看着他,那双夜空一样的眸子里似乎要掀起惊涛骇浪。
他以为,唐皋总算要答应他了。
“不。”
—这——章——好——难——写—
沈予坤有点儿愁。
他本来打算着第二天去找席拟澜给钟乾看看他身上那些小毛病,没想到席拟澜当天晚上就跟唐皋吵翻了。
到现在,俩人一句话都不说。
连带着,鸟都不鸟他。
唉……予坤心里苦。
苦归苦吧,正事儿还得要办。
沈予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出来,再重复一遍,再吐出来。
他径直走向一棵大树,躬身捡起两粒石子,掂了掂,往粗壮的树杈中间投射过去。
“下来。”
“前辈”
唐皋从树干后面探出个头来,却并不动作。
“你下不下来!”
“不。”
“那我上来。”沈予坤提气一跃而上,他拍拍屁股对唐皋说,“让让,给我挪个地方。”
“不。”
“嘿,你小子,长能耐了,啊?”
沈予坤看对方像是要立马飞起一脚把自己踹下去的架势,立马改口,“你们俩……咋啦?”
唐皋斜了他一眼,干脆背过身去。
“席拟澜喊你戒骨生香了?”沈予坤又转到他面前去,“哎哟哟,我说你个瓜娃子,咋个不晓得人家嘞心事?”
唐皋又扭身转向另一边。
“你可晓得,席拟澜师门九人,除了他以外,全部姓墨。”
沈予坤顿了顿,虽然唐皋没有动,但是他知道唐皋听进去了。
“大师姐墨歧缈,二师兄墨轩,三师兄墨狐季,四师兄墨染泽,五师兄墨蛟,六师兄墨坠,七师姐墨白江,他排第八,席拟澜,他下头有一个小师弟,墨闵其。”
唐皋仍旧不动。
“他以前也姓墨。”
唐皋终于转过身来,“以前”
“是的,以前,在万花谷因为骨生香被一场大火烧了以前,他叫墨澜。”
“那为什么要改”唐皋往旁边挪了挪,给沈予坤腾了块儿地方。
“唐皋,骨生香最初的时候其实不叫骨生香,”沈予坤终于在唐皋旁边坐了下来,“而是叫安神。”
“墨澜是他墨九一门最赋天才的医者,其余八人合力,仍是难以望其项背。十六年前,墨澜怜世人受苦痛折磨,研出一方神药——安神,可镇痛止咳安神助眠,比起当年华佗的麻沸散有过而无不及之处。”
“然,安神不仅被用于救命。”
唐皋的眸子一缩,心里紧了紧。
“权贵们发现了安神的新用途——无上的欢愉,灭顶的快感。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一度以吸食安神为乐。这种快乐像是骨头缝里开出的花,香气四溢,却无人知,它是以人的血肉为食的。”
“骨生香的制作只在花谷进行,放出的量也有限。在外面,骨生香被卖到了一个极高的价格。有些人为了一口骨生香,把女儿都卖到青楼;有的人为了一口骨生香,散尽家财;有人为了一口骨生香,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唐皋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不打算再吐出来。
“后面的事情,你应该也能想到。花谷迅速收回外流的骨生香,但总有利益熏心的人……你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当时上万花谷要墨澜的,连上官府的人,总共一万两千人。他师父护着他,万花谷谷主也不放人……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再后来,万花谷放出消息来,墨澜已死,此事便再无后续。”
唐皋面上神色无甚变化,出口却是一片苦涩,“……他……从不与我说这些。”
沈予坤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你个瓜皮,你会挨他讲天癸之变里那群龟孙儿砍了你几刀”
唐皋嚅嗫,“不会……”
“对头。”
“那……前辈你如何……”
“堡里有宗卷啊,不嫌烦就自己翻去,”沈予坤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记得去跟席拟澜说,有时间多帮忙来看看小乾这臭毛病,借两方药调养调养。”
“谢谢前辈!”
准备离去时听到唐皋居然能说出这么一句道谢的话来,沈予坤脚下一个趔趄,“你别谢我!真是……要被你吓死了!”
—这——章——好——难——写—
看着屋里正在挥笔泼墨的席拟澜,沈予坤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毕竟,席拟澜身边这块地方好像比唐皋旁边冷了不少……
踌躇不决之时,沈予坤咬一咬牙,硬着头皮往里头迈了一步。
“出去。”
沈予坤第二只脚还没进来,就被下了逐客令。
“我不说第二遍。”
沈予坤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走进屋子里去。
“席先生,我……”
“沈予坤,出去。”
“好,好,那……如果先生还想知道唐皋为什么那么抵触戒除骨生香,请今天傍晚之前来找我。”沈予坤拱手弯腰准备撤步退出去的时候却被拉住了,席拟澜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定定地望向他,“为什么”
“席先生肯听我说话了?”
“钟乾的命还要不要了”席拟澜扬起嘴角冲他笑了一下,沈予坤却只觉得自己背脊发凉。
“咳咳……就在这里”沈予坤站在门口,身后刮过两阵风,呼呼作响。
席拟澜放下抓住沈予坤的手来,他转身进屋,引沈予坤上座,端来一杯热茶,放在沈予坤手中,“道长,请。”
沈予坤看他笑得人模人样,又看了一眼手中颜色清亮的茶汤,最后决定,只是闻一闻,绝对不能喝!
“此事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席拟澜还是一脸笑盈盈的模样,一手转着手中的枯笔,一手晃着杯中的茶汤。
“咳……席先生,唐皋不是不想戒骨生香,他是不敢戒了。”
“怎么说?”席拟澜眯起一双眼睛来,看上去像一对弯弯的明月。
“席先生可能不知道,唐皋曾经有过一位姐姐……”
“不,我知道。”
“……好,那您知道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姐姐吗?”
“咣——”的一声,席拟澜手里的茶杯掉到地上,碎成了两截,滚烫的茶汤洒在手上,他也像是没有察觉到。
“我确实……不知。”
【contin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