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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是暗中微芒,是梦中虚妄 ...


  •   唐皋正坐在昏暗的小屋子里读信,这个封闭的空间没有窗户,门也很小,唐皋的个子,甚至要矮一矮身子才能进来。他把门拴上了,在墙角案旁坐下。
      屋里头一片黑暗,只凭着案头一点豆大的火光才照出三分光明。
      席拟澜最近的一封信里写了他们找到的第一个被治愈的男童,也写了这个男童的姐姐。
      他写阿幺如何天真可爱如何纯真无邪如何带些腼腆,也写那位姐姐如何奔波劳苦如何苦口婆心如何用心疼爱。
      唐皋第一次不觉得席拟澜的信又臭又长,也是第一次把每个字都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烧掉这封信的时候,他看上去有些犹豫,但最后,唐皋还是坚定地把它撕毁,然后烧成了一堆灰烬。
      他展开信纸,捏着笔杆,正仔细思考如何回信的时候,骨头里忽然一把火烧上来,迅速的席卷了他的全身,淹没了他的理智。
      唐皋马上歇下笔,从怀里拿出两小袋黑色的粉末来,尽数倒入口中。
      刚刚还在发白的面色马上变得红润起来,并不是正常的红润,而是从头到脚的泛红,如果有人摸到唐皋,就会发现他变得有些热起来。
      唐皋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常。
      他听到了屋外的脚步声,又轻又快的脚步声。
      是个女人。
      门栓嘎达一声掉在了地上[注一],唐皋并不十分紧张,他知道那是谁。正因为他知道那是谁,所以胸膛里一颗心脏跳起来,像要冲破桎梏,从胸口里跳到外面来。
      “阿姊,你想起来看我了。”唐皋的语气里居然待着两分委屈。
      女人裹了一身墨蓝色的劲装,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她的马尾在侧边高高束起,一双狭长的桃花眼里波光粼粼,晃动着名为温柔的情愫,眼角下一粒朱砂,灼得晃眼;她的嘴唇不厚,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薄,却有着樱花一样的好颜色。
      这一张脸同唐皋八分相似。
      两分不像,一分在朱砂,一分在眉头。
      “阿幺 [注二] ,你怎么还是一个人。”她款款走来,在唐皋身后的床边坐下。
      唐皋没有说话,只是看她,看了好久好久。
      “阿姊,我想你。”
      “阿姊,对不起。”
      “阿姊,我错了。”
      “阿姊……”
      唐皋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他痛苦地拿手挡住眼睛,不敢再看向她。
      “阿幺,你莫这样,”女人起身去拉开他的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这样子,姊姊看了心里难过。”
      “可是我……”
      “不要想那么多,姊姊从来不怪你的。”她伸手拍了一下唐皋的背,“你起开,去躺一会儿,姊姊晓得你这些天没好好睡过觉。”
      见唐皋不还是动,她语气里带上两分嗔怒,“怎么就不听姊姊的话了?阿幺又要惹姊姊生气了?”
      唐皋唰地就站起来就躺到床上去。
      “阿幺,你总是倔,倔成这样子吃了多少苦头,还不长记性 ! 也不晓得好好照顾自己,”见人学会听话了,她的语气便也软下来,“你睡吧,好好地歇一歇。”
      唐皋侧躺着,睁着一双眼睛看她,就是不闭上。
      “你不要走。”
      她听了这话噗嗤笑出来,“阿幺,你是不是三岁大瓜不兮兮的[注三],我这不就在你旁边吗?我不走。”
      唐皋还是不合眼。
      她轻轻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到了唐皋身边。她伸出一只手来捂住唐皋的眼睛,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姊姊唱歌哄你睡觉,姊姊不走。”
      “嗯”唐皋微不可闻地答应一声,浑身紧绷的感觉也渐渐消去。
      袅袅的歌声流淌在狭小的暗室里,仿佛有微微的阳光撒在了身上。
      唐皋知道的阿姊声音并不算好听,甚至还带着几丝沙哑,但唐皋觉得很安心,姊姊的歌声带着他回到了小时候,无拘无束的时候,那个时候,快乐总是很简单……

      再醒时,唐皋听到了耳边哗啦哗啦的水声,仍然有人在唱歌,只不过已经变成了一把清亮的好嗓子,像是山涧里叮咚的泉水,也像配在腰间的环佩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唱的不知道是什么山间的小调,却轻松愉快,像是夏日的清风,让人觉得浑身舒畅。
      唐皋想睁开眼睛去看看那人是谁,却陡然发现眼皮有千斤沉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只感觉到那人一只手托着他的脑袋,一只手插进他的发间,轻轻搓揉。动作温柔,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好像是怕闹醒了他。
      唐皋忽然想起来这是谁了。
      席拟澜。
      除了阿姊,他只见过一个人会把他当成什么需要小心对待的珍贵器物。
      唐皋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自己多少回在生死间飘荡,他像是一只黑暗里的孤魂野鬼,只要不是灰飞烟灭就能苟活下去。
      在大漠里他见过一种很奇怪的草,天干的时候,它缩成一团,轻飘飘的,风就能把它吹走。等被风吹到了有水的地方,它就长出根来,深深地扎进地下去汲取水分,舒展枝干,伸展躯体。
      很像,不是吗?
      只要一点点水分,就能活下去。
      那只托着唐皋脑袋的手应该是酸了,于是便换了换。席拟澜拿了干净的布来,一点一点吸干唐皋那团乱糟糟的头发上的水分。
      擦到耳后脖颈上的时候,唐皋不自觉的缩了缩——这是个致命的部位。
      席拟澜仿佛看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唐皋听到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歌声也止住了。
      唐皋不知道席拟澜一直托着他的脑袋托了多久,但是他知道如果现在开口请人把自己的脑袋放回去,对方又会编一大通诸如“邪寒入体”之类的东西来搪塞他。[注四]
      这不是一点点水分而已了。
      席拟澜给了他一条潺潺的溪流。
      想起那时候席拟澜说,他对自己的病人都那么好的时候,唐皋居然开始觉得心里有一点点不舒服。
      他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儿被惯坏了,居然开始期待被更加温柔的对待。
      这不是个好现象,但如同骨生香,明明知道前面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还是一步一步的陷了进去。或许沈予坤说的是对的。
      他要万劫不复。

      唐皋真正从骨生香制造的幻觉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了。
      那扇小小的门仍旧关得严严实实,屋子里没有女人,也没有男人。桌上点着的那点烛火早就熄灭了,周身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唐皋没有起身去点灯,他坐着重重按了按额角,妄图把脑袋里那些昏昏沉沉的胀痛驱走。
      按着按着,有什么东西从识海里一闪而过。他猛地站起来走到昨天晚上坐过的案前,伸手一摸,案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遭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写了些什么。机关小猪也早就送出去了,现在去追肯定是来不及了。
      唐皋枯坐在案前的呆了好久,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下次绝对不能在笔墨前饮骨生香,造孽啊……
      【contin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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