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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

  •   石洞隐蔽幽深,除了薛慕华燃起的火炬外,其余地方皆是黑黢黢一片。薛慕华沉默良久,抬起颤抖的手捋了捋长须。

      “也罢,”他凝视着洞穴深处,“我们师兄弟八人,从小承教于师父,对师门是一千一万个敬重。被师父逐出门墙后,我们几个不舍得分开,虽然不敢再以师兄弟相称,但眷念师徒情深,以‘函谷八友’自称。”

      蓝舟开口道:“这‘函谷’在何处?”

      薛慕华也不在意他开口打断,先解释道:“函谷关是我们八人学艺之地。”他说完这句又沉默了,望着石壁上明明灭灭的火光,时不时摇头叹息。

      蓝舟知道薛慕华重提旧事,内心感情十分复杂,故也不打扰他。

      过了一刻钟左右,薛慕华道:“蓝小子,我知道你心中笑话我吞吞吐吐,既要求你办事,又遮遮掩掩不肯将实情吐露。”

      “先生,我从未这般想过。”

      薛慕华好似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说道:“可知这世上瞒比不瞒艰辛得多了。康大哥、范二哥多次询问我当年内情,叫我如何说得?只得搪塞过他们去。唉,我们‘函谷八友’亲如同胞兄弟姐妹,约好坦诚相待,相互之间绝不隐瞒。不想老五我这么多年实实在在做了亏心事。”

      他叹气,将头低低地垂了下去。

      蓝舟沉思片刻,将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下,温声道:“先生,您将这桩秘闻隐藏多年,自觉愧对其他几位前辈。但我却觉得,您是顶有担当的一个人。”

      闻言,薛慕华惊诧抬头,连手中的火炬都顾不得,险些掉落在地。还好蓝舟眼疾手快,接住了火炬,将它固定在二人所坐的石凳边上。

      “先生既然知晓丁春秋是师门的大仇人,时常来打搅,更有性命之忧,这么多年便始终沉浸在水深火热的恐惧之中。令师将诸位逐出门墙,其本意固然极好,却奈何不能对他人倾诉。先生选择守口如瓶,独自一人将这压力承担下来,晚辈猜测,您应该是‘函谷八友’中居住地离师门最近的一位吧?这样一来,若丁春秋来犯,您便是首当其冲,既能为师门报信,又能保得其他师兄弟平安。”

      薛慕华眼睛一亮,咧嘴一笑又急忙收敛,克制不住地握住蓝舟的双手,连声道:“你说,你快说!”

      蓝舟知道他多年来沉浸在恐惧和愧疚之中,心理压力极大,此时不过想找个人来倾诉心声,略一思索,便道:“其他几位前辈,若知晓当年原委,必然有脾气暴躁之人,不忿师门遭丁春秋如此大辱,即便武功不敌,也要想法子对付丁春秋。倘若其中一人决意报仇,其他人必定相随。您隐瞒真相,恰恰是为了保全他们。”

      “对极对极!”薛慕华忍不住抬袖拭泪,“老八那个性子,刚烈又有骨气,怎么受得了师叔,呸,丁春秋做出这等丑事!可他武功低微,痴迷戏文,若为丁春秋所擒定然宁死不屈。”

      “唉,唉,唉!”他连叹三声,猛地一拍大腿,快步起身,将石壁上挂的一个包袱取了下来。

      “先生?”蓝舟手执火炬,跟在他身后,不解地问道。

      薛慕华打开包袱一角给他看,急急道:“这里包着干粮和清水,还有一些盘缠,你赶紧带上,快些走吧!”

      “先生仍要赶我走?”蓝舟无奈叹息,“我虽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却也不忍看恩人丧命眼前。您若执意要赶我走,那就请恕晚辈无礼了。”

      薛慕华正在往包袱里放火石,闻言,收拾行装的手一顿,回头看望,笑着问:“你这小伙子呀,又有什么新奇话?”

      蓝舟一脸平静,道:“自然是将先生打晕,带回大理。”

      薛慕华差点被口水呛住,惊天动地地咳了一阵,好不容易恢复过来,连忙冲他摆手,道:“别说啦。我并非要赶你走。”

      他人到中年,武艺生疏,之前又使力气捣了数十下石杵,这会儿咳嗽完就显得气力不继。蓝舟搀扶他在石凳上坐下。

      薛慕华道:“蓝小子,你不仅剑法好,人也聪明,才会变着法儿地开解老夫。我观你聪慧灵敏,待人又诚恳敦厚,真不知你师父怎么调.教得你。”他拍拍蓝舟的手,感慨道:“山川大河之间,也可孕育精灵人才。”

      “你别担心,”薛慕华将包袱塞到他怀里,“听老夫细细道来。”

      他解释了一番,蓝舟才知道原来薛慕华的师父就是“聪辩先生”苏星河。苏星河是“聋哑门”的掌门,聪辩即聋哑,因为耳虽聋而心聪,口虽哑而理辩。

      薛慕华讲到这里,叹道:“家师虽然武功不如丁春秋,但他精通医卜星象、工艺杂学,使得奇门遁甲之术,扰乱丁春秋的耳目。丁春秋那老贼惦记门派秘籍,也不能将他怎样。师父为逃避丁春秋迫害,从此装聋作哑,不言不语。这聋哑门,其实就是个障眼法。”

      “我收拾行装给你,是想你前往擂鼓山,向师父他老人家请教除掉丁春秋的方法!”

      蓝舟当即接过包袱,单膝跪下,向薛慕华拜别。

      “好,好,好!我就盼着你能顺利除掉丁春秋,到时候我再向师父进言,让他收你为徒儿!蓝小子,你若入我师门,绝对受益匪浅,总不会叫你后悔!”

      蓝舟微微笑道:“先生,您知道我为什么执意报恩么?”

      薛慕华来了兴致,探身扶起他,问道:“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因为蓝小子你待人诚恳,知恩报恩么?”

      “不敢承受谬赞,”蓝舟一抱拳,“我若贪生怕死,就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那日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心中唯一遗憾的就是无法与妻子相守,辜负她待我的情意,又可怜她从此在世上无依无靠。”

      薛慕华点头,又听他道:“先生救我一命,使我妻子免于孤苦,于我而言,后者的意义更甚于前者。”

      “先生不仅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使我夫妻得以长相厮守的恩人。这后者之恩,蓝舟非报不可。”

      薛慕华一怔,道:“莫非你的妻子美若天仙?竟叫你痴心至此?”

      “不,”蓝舟失笑,轻轻摇头,“她……性格调皮,爱捉弄人,又倔强不懂事,时常惹出麻烦来。”

      薛慕华见他的神色如斯温柔,一说起妻子,虽然嘴上嫌弃,但眼角眉梢尽是思念和温存爱意。

      他说:“可我既然爱上她,纵然世上有千千万万个绝色女郎,也就只是千千万万个绝色女郎。我的心,除了她,再装不下其他。”

      *

      薛慕华亲自送蓝舟到柳宗镇口,送他上马。

      “先生,我走之后,若丁春秋来骚扰,您该怎么办?”蓝舟勒住缰绳,驱使马儿往回小跑几步,对薛慕华道。

      薛慕华捋捋胡须,笑眯眯地看他,道:“我那乌龟洞虽然阴暗些,也是个躲避的好去处。蓝小子,你放心去吧!老夫在家等你的好消息。”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薛慕华催促蓝舟离去,但他却有犹豫之色,驱马在不远处徘徊。

      “小子!”薛慕华耐心颇为有限,见他犹犹豫豫,怒道,“你不趁早上路等什么呢?还等丁春秋杀来不成?!”

      蓝舟被他说得惭愧,干脆右脚脱镫下马,松了缰绳,任马儿在路边自由吃草。不待薛慕华叱问,又单膝跪地,道:“先生,实在是晚辈心中有一事如鲠在喉,求先生应我这心愿!”

      薛慕华极少见他如此郑重,连忙上前,扶起他来,道:“有什么事值得你大张旗鼓?你此去是为我师门除一大害,老夫感激你还来不及,有事尽管相托!”

      蓝舟叹了一口气,他原是气定神闲的青年英才,面对任何棘手的难题都是举重若轻。就连乍然听闻刺杀丁春秋这样的事,也不曾动动眉毛。

      薛慕华奇道:“你有心事,说出便是,难道老夫还会推辞吗?”

      “是我一时糊涂,”蓝舟神色消沉低落,“我自以为必死无疑,便悄悄哄她吃了一味药。我妻子虽然顽皮,却也刚烈。我心里明白,她除了我,也是谁都不要,谁都不肯的。”

      “我担心自己死后,她会殉情,便将那药哄她服下。”

      “什么药让你如此忧心?”薛慕华与他一道散步在江边柳道,那马儿悠哉悠哉地吃草,全然不知主人的烦心事。

      蓝舟道:“是家师所赐之药。我成年后,家师便起意游历四方。早在离开之前,他就赠给我‘情蛊非蛊’和一句诗。”

      “‘情蛊非蛊’,”薛慕华背着手,仰头沉思,“听名字像是南疆的蛊毒?”

      “是,”蓝舟应道,“家师见识极广,这药便是二十年前南疆的一名蛊女送给他的。”

      薛慕华道:“你特意给妻子服下,想来它应该有什么特殊作用。”

      蓝舟默然不语,停了脚步,摘下一丛柳枝,低吟道:“青青一树伤心色,曾入几人离恨中。”

      他话中忧愁,实在透人心弦。

      “莫卖关子,快说罢,说完也好早点上路。”薛慕华摆摆手,“老夫猜出来了,你想让老夫替你研究解药,解了你妻子身上的药性,对吗?”

      “正是如此,”蓝舟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先生若能解此难题,我,我不知该如何报答!”

      薛慕华几乎被他逗笑了,蓝舟一向稳重,难得见他露出少年情态,想到他们夫妻伉俪情深,也是世所罕见。

      “莫啰嗦,快说是何症状。”

      蓝舟道:“吃了这药,起初会心痛难忍,只要一想到相爱之人,便加诸各种疼痛于心。”薛慕华见他越说越黯然,想是忆及妻子当初所受的锥心之痛。

      他打起精神,继续道:“过了几个时辰,这心痛便会渐渐减去,当痛楚完全消失时,此人便会完全……忘记所爱之人。”

      “世间相思之苦最痛,男女情爱,便如烈火。‘情蛊非蛊’并非毒.药,它只是将人的相思之毒瞬间拔出,所以也没有……解药。”

      两人停驻脚步,伫立在柳树下,正巧是被蓝舟取了枝条的那株。

      薛慕华道:“依你之言,这蛊毒恐怕棘手。当初研究它的人,怕不是一位为情所困的惊世之才。你师父既然将这药给你,就没提及解药么?”

      “没有,”蓝舟摇头,“他说这药一生只能使一次,让我慎重考虑,最后问我要不要它。”

      “你再仔细想想。”

      蓝舟抚弄柳条,看它嫩绿柔软的枝叶,仿佛春天到来的记号。他紧紧抿着唇,倏忽露出一丝悲哀神色,道:“师父他,还说过一句话。”

      “他说,”蓝舟回想起记忆中高大挺拔的男人,“舟儿,这药你用了,只有两个结果。”

      “一个是伤心,另一个还是伤心。”

      “区别只在于,你选择让自己更伤心,还是让她更伤心。”

      蓝舟犹记得当年青涩懵懂的自己问——师父,那这药你用过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师徒皆杯具……
    哈哈,当然我们这篇是HE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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