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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最后的赢家 ...

  •   砰,砰。
      砰。
      巨大的轰隆声从楼道里传来,还有厚重的石灰块从墙壁剥离的砸地声,杂乱而气势的脚步声像洪水猛兽一样步步逼近,任黎沣机械地踹门、锁门,踹门、锁门,可是无论他往那个方向跑,都是人群锁定的中心,犹如金字塔般,再怎么挪动,四周的骚动都能准确地朝一个尖点涌上来。环绕的一切突然旋转起来,原本处于万人之上的尖点此刻猛然下沉,他脚下的这一尖点,变成陀螺的根基,又变成龙卷风的漩涡。
      天地间,浩然荒野,唯有自己与世界为敌,一瞬间的迷失让任黎沣骇然失色,猛地扭头看去,门的那边,音箫正慌乱而急切的安装着引爆器,灰白的脸上四处斑驳,乍一回头,两人四目相对,电石火光的一瞬,一切剑拔弩张都凝冻起来,带着震撼和决然,两双深棕的瞳孔里皆只有彼此的倒影。
      下一秒,尖锐的警笛声如盘旋的飞鹤,穿过层层水泥,响彻天际。
      这时,左楼道大门被攻破,轰的一声炸醒了神思游离的两人,任黎沣抢先一步掩在墙后,侧身举枪朝门口一阵扫射,就在刚才那一秒,在与音箫目光交错的一刹那,他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楼道的人怎么也打不完,前赴后继地赶过来,任黎沣一边开枪一边转移,音箫手边的装置终于完成,两人将大门一关,闪身来到走廊,楼下的人一见他们露面就开始疯狂射击,任黎沣拉着音箫躲进墙后。
      “音箫,你听我说,我等会给你打掩护,你从后面侧楼的水管爬下去……”
      “我不去!你别想让我走,我死也和你死在一起!”
      “音箫,音箫!你听我说,我不是要你走,你冷静听我说,我留意过了,一楼走廊尽头有一个水闸总开关,你去把它炸了,然后我把这几层的水阀全部打开,现在我们处于弱势,没有别的办法,能拖延他们时间越久对我们越有利,音箫你听话,你不想我们两个都活着出去吗——”
      音箫泣不成声,任黎沣狠狠将她抱住,酸楚一下从心底涌上来,他紧紧贴着她全湿的脸,嗓子一下就堵住了,强忍着哽咽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音箫,你要坚强,我需要你,为了我们的未来,只要十分钟,这只是分工配合,是我们最擅长的不是吗?”
      音箫摇着头哭喊道:“可是我一秒钟都不想离开你!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求你,不要让我去!”
      任黎沣对音箫的疼惜全化成眼中的水,他轻吻她的额头,狠下心推开音箫。
      “你希望我们两都死在这吗?现在不可以任性,音箫,你振作起来,你必须去,那条路也不安全,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音箫被推开踉跄了一步才站稳,看着任黎沣决然的表情,心中大痛,再看了一眼那边即将要攻破的大门,抹了把眼泪,转身朝右边跑去,没有墙壁的遮挡,外围子弹又飞了上来,任黎沣立即做掩护朝下面火力开炮,音箫跑到墙角安全地带,回头看了任黎沣一眼,难过、不舍、担忧、眷恋,还有浓浓的爱意,在这一眼中如电波一样直击对方瞳孔,音箫一咬牙,翻身从墙外管道爬下去。
      隔了一栋楼的遮挡,在滑落到一层的过程中没有受到攻击,任黎沣望着那瘦小的身影,心中再一次默念着老天保佑。
      轰的一声,二楼主厅大门被炸开了,任黎沣收住情绪迅速调整,一边开枪一边闪躲,他进入主厅从侧门穿到会议室,又一个手榴弹飞出去,他关紧门,从窗户再次跳出走廊,退到最右边的墙角,趁机瞥了一眼楼下。
      音箫正在引爆总闸,忽然从楼梯口冲过来七八个人,音箫立马防守与对方开战,这一幕看得任黎沣心惊肉跳,赶紧举枪帮她,从他的视角,看到易云超带着队伍从前门包抄过来,离音箫只有一墙之隔,心中不由地催促着快点快点。
      会议室的门又被打开,任黎沣自顾不暇,顺着楼道往三楼跑,匆忙间只听见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楼下传上来,任黎沣身形一顿,顿时手脚冰凉,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三楼走廊俯身朝下望去,与任黎沣期望的不同,那一墙之隔的通道被炸得粉碎,易云超的警队被阻挡在一边过不去,音箫和那群人的打斗也转移到西边,不知刚刚从哪里出来了这么多人,音箫现在被重重包围了!
      脊背爬上一层冷汗,眼前的场景立马勾起任黎沣心里那种致命的紧张!音箫小小的身影在狭窄的院子里周旋躲避,枪林弹雨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音箫锁在风暴的中心。
      心脏如遭重创,任黎沣翻身从同一条线路顺着管道往下滑,可是三楼外墙没有遮挡,他将自己完全暴露,隔在楼道的警察纷纷朝他射击,任黎沣无处可藏手臂很快中了一弹,心中十万火急又不能不顾自己,任黎沣满头大汗,支身一跳踢碎了某个房间的玻璃卷身而入,起身之后顾不上手臂的伤,赶忙从另一面窗户探头查看下面的情况。
      音箫早已力不从心,高度紧绷的精神状态使她肌肉僵硬的机械一般,她太累了,心中还着急着没有完成任黎沣给她的任务,她听见楼上的动静了,但眼前的形势让她分不出一只眼睛去关心其他。
      谁往她的小腿狠狠踢了一脚,音箫站不住了,单膝着地,本来要侧滚的身子不知为何动弹不了,耳边的枪声从来没有停止过,好像谁拿着一颗无比坚硬的大石头砸中了她的胸口,惹得音箫浑身一震。
      她低头看去,胸口上好大一个洞,鲜淋淋的血泉水一般往外涌,不知谁又发了一弹,音箫又是一次剧烈颤抖,这次是腹部出现了一个大洞,一瞬间她的衣服被全染成了鬼魅的红色。
      音箫朝后倒去,近处的屋檐、远处的高楼、低空的白云一幕幕从她的视野里滑过,最后是一块四方阁的天空,阳光刺眼,好累啊,音箫无力地睁着眼,她感觉到生命正从那两个洞口一点一点流失。
      她直直望着,灰色的墙壁,白色的管道,可惜,她还没能炸掉水闸。二楼有人正打开了窗户,那是谁的一张惊慌急迫的脸,还有一双瞠目欲裂的眼。
      只剩这一眼,是音箫世界里最后的风景,穿越了千年,穿越了两个人的一生半世,然后,眼皮相阖,世界变得黑暗。
      音箫!
      许音箫!
      眨眼之间,目光中那一抹艳丽的红色如燃尽的火光,慢慢褪成了白墙,灰青的是窗棂,瓦蓝的是风铃,青天白日,噩梦幻影。
      “怎么了,你脸色有些不好?”
      任黎沣痴了一般,脸上的惊恐犹挂在脸上,他仔细地辨识着眼前的人和背景,半晌才回过神来。
      “没……没事。”
      “是不是在想明天的行动?”
      “许音箫,你怎么那么蠢。”
      “我怎么了?”对面的人一脸惊诧。
      “你记着,这个世界,没有谁离不了谁,只有时间关系和习惯问题,我很感激你对我的感情,但是你要先爱自己,答应我,你最爱的人,一定,只能是自己。”
      音箫直视他的双眼,神色也变得正经而严肃,但微皱的眉头表示出她对此话的不完全认同。
      “音箫,我现在最大的计划就是事成之后带你离开这里,我们以后的生活,我希望都由我来负责。”
      “但是,音箫,你这样年轻,你都还没有享受过一生最灿烂的岁月,就算以后我们如愿以偿,可我年纪大你那么多,总有一天会先你一步离开,或者不管我发生什么意外,我希望你能继续活着,继续创造你精彩美好的人生……”
      任黎沣说不下去,因为音箫的小脸上挂着两行清泪,一双眼睛如泣如沥,像水洗过的玉珠,无声的控诉着任黎沣的暴行。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音箫,如果说要你活下去是我的遗愿,你忍心让我死不瞑目吗。”
      “任黎沣!”
      一把将对面的人拥在怀里,他轻抚她颤抖的脊背,心中不忍,苦笑着叹气:音箫啊,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的女孩,你怎么能因为我的离去而想到自杀,你把你的人生附加在我的性命之上,让我拿你怎么办呢。
      趁着清晨人少,音箫将所有的资料文件装好送去了警察局——投诉信箱。
      一切就绪,整装待发。
      目的地是上海外滩南里七号高警大楼,提前一天来察看过地形,包括周围的建筑,撤退的路线,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两人在高警大楼的各个出口都留了记号,重要出口安装了引爆器,这是出任务以来第一次准备工作做的这么充足,两人信心更增。
      到达高警大楼的时候一切正常,快速检查了一遍所有的装置,然后来到狙击点。过了一会,交易方某陈氏企业老板来到大楼门口,经前台指引到达三楼会议厅。任黎沣瞄靶,角度合适。
      音箫用望远镜观察着会议室的情况,那边的人似乎有些不安,隔三差五看手表,还时不时地喊保镖进来问话。
      “哎,这位老板什么情况?”
      任黎沣来不及回答,他锁定的大门口又有了新的动静,两人注意力转移,靶心调整,对准车门。
      可是,从车里走下来的,并不是孟桩。
      当然,原本就不会是孟桩,他就是再想瓮中捉鳖也不会蠢到拿自己当诱饵,他其实和任黎沣音箫一样,在某个隐蔽的角落,观察着一切。
      可是,从车上走下来的,也不是他安排的葛林。
      那被保镖拥护着的两个人,非常意外而巧合的出现在双方的计划之外,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音箫不停地调整望远镜焦距,将两人的脸放到最大才敢确信,那两个人,真的是孟昊天和林雅仪。
      “怎么会是他们?”
      任黎沣也满脸疑虑,若说单是孟昊天一人也还可以理解,可是雅仪怎么也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而楼上的陈老板在看见这两人进屋时,却似乎放下心来,及其热情地上前招呼,孟昊天和林雅仪安然落座。
      “昨天才发觉腾玛的总经理是昊天,不然这桩生意结束了我都不知道是在和自家人打交道。雅仪,你近来好吗?亏我打听,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你和昊天在一起?”
      望远镜中的林雅仪温婉大方:“二哥,我们都多少年没有见过了,今天早上昊天说,我才知道你回上海了,舅母他们都好吗?”
      “放心吧,一切都好。我跟昊天同学一场,现在算来也十多年了,幸好赶上一场见面,不然我明天就要离开上海,再见又不知道多久以后了。”
      在对面楼顶埋伏的音箫看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感觉双方十分熟络,有说有笑地聊着天,半点没有提到交易的事情,她和任黎沣也就不动声色地观望了半个多小时。
      然而总有人着急了。
      半小时以后,原计划中的葛林行色匆匆地出现在视野里,进屋之后俯身对孟昊天耳语了几句,告诉他公司有急事,董事长要他赶紧取货赶回腾玛。孟昊天半信半疑问他有什么要紧事,但没有得到肯定回复。
      即便如此,叙旧也很快结束了,交易步入正轨,葛林就直接站在一边。沉重地保险箱被两个人抬上桌,盖子一打开,陈老板也收起客套,专业地戴上塑胶手套检查起金条的纯度来。
      以音箫的角度正发愁看不清箱子里的东西,一旁的葛林突然就将箱子转了个方向。
      “你看,真的是黄金。”
      一条条罗列整齐,金光闪闪。
      任黎沣点点头,同时又皱起眉来,很奇怪,葛林为什么要把箱口对向窗户这边,明明他们相对而坐,只要背向打开就行了,倒像是故意给他们看似的。
      音箫正要收起望远镜,却发现一旁的任黎沣纹丝未动。
      “怎么了,目标出现,不行动吗?”
      “报告董事长,各个出口未发现异动,所有监视器里都没有出现目标身影。”
      孟桩杵着手杖的双手交握地更紧,这番话已经是他第二次听,一想到上次设计也是一无所获,生怕这次又白费这功夫,好不容易精心编制的网,怎么能没有鸟进去呢。
      招待室的气氛却全然不如两方拉锯般紧张,蒙在鼓里的当事人一边交换了钱物,一边约定着以后经常合作,都没注意站在一旁的葛林已经开始坐立不安,隔三差五朝窗口瞥一眼。
      憋不住气的后果就是连音箫都发现了不对劲。
      “你看见那个助理了吗,他好像一直在看窗户外面,是在找什么,还是已经发现我们了?”
      “嗯,我们先不动,看看再说。”
      螳螂捕蝉却按兵不动,引得黄雀心急如焚,一切发展地太顺利,孟昊天和林雅仪起身和老板握手,慢慢朝房门走去。
      躲在暗处的孟桩突然醒悟一件事情,如果任黎沣只是冲着任务来的,那么他大可以在交易之后等陈老板单独上路再动手,那自己在这栋大楼里所有的部署都会失效,即便人手再多,也不一定能将两人困住,那么今天不仅白干一场还会引起任黎沣的戒心,以后想除掉他更加艰难,所以,他一定不能让黄金离开这栋楼!
      “这事有蹊跷,如果孟桩一直不出现,我们还执行任务吗?”
      “再等等。”
      再等,隐藏在太阳底下挡不住紫外线的光和热,两人的额头都开始出汗,太阳光一晃,最后存活的蝉声一下涌进耳朵里。
      楼上的人刚打开房门,冲进来一个保镖差点迎面撞上,弯腰道歉后说了几句话,在场人都是一愣,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葛林,连请带推地招呼着老板又回屋坐下。孟昊天疑虑更重,表面上也顺从坐下,趁林雅仪和对方聊天的时候起身将葛林拉到门外。
      再等等,一辆车骤然停在门口。
      “来了。”
      孟桩从车里下来,四五个人簇拥着,慢步走进高警大楼。
      “走!”
      利索收起设备,任黎沣和许音箫两人提着手提箱,从秘密通道潜进高警大楼。
      任黎沣身穿深棕夹克,一顶乌绒鸭舌帽遮住了他半张脸,自带冷冽的气质,快速地穿梭到一层阁楼的控制室,透明的玻璃门里,一整面墙壁的控制开关,红灯绿灯交替闪耀着。
      有人来了,任黎沣侧身躲在墙后,待人走过朝脖子一砍,工作人员立马晕了过去,任黎沣取下他的工作证走到控制室门前,对着感应器一刷,玻璃门缓缓打开,任黎沣将晕倒的工作人员拖进控制室,然后对着那一排排按钮有条不紊地操作起来。
      几分钟后,他将计时器调整好时间装进口袋,然后退出玻璃门,在门快要关闭的时候,摸出一个小型引爆器分成两部分反贴在门内下角,两扇门紧闭,叩锁,信号灯开始微弱地闪烁。
      “董事长,两分钟前任黎沣进入控制室,他已将所有楼层的监视器全部关闭,我们这边画面切断,请指示。”
      “按计划行事。”
      音箫将三楼的安全通道全部封锁,确定好了隔板甬道的逃生路线,正好与上来的任黎沣汇合。
      三楼会议室里,林雅仪和老板聊到无话,孟桩的食指无声地拍打桌面,神色却如闭目养神般的,刻意不去理会孟昊天探究的眼神,微型耳机里偶尔有噪音滑过。
      “董事长,准备就绪。”
      这时,大楼顶部的红灯亮起,刺耳的火灾警报声突兀地大肆声扬,如病毒般感染了大楼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人声鼎沸。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客人、员工面面相觑,呆滞了一般,直到大批训练有素的黑衣人迅速从大门涌进,占领了各个通口要道,将整个大楼密不透风的包围起来,与此同时,三楼传来激烈的枪声。
      人群这才反应过来,惊叫着往外冲去,人挤人推,场面十分混乱。
      三楼,任黎沣许音箫和从隔壁房间冒出来的一群人紧张对峙着,空间太窄人数太多,两人完全被隔断在会议室十米之外。突然,本就嘈杂的环境中又传来一声爆破的声音,接着,火灾警报的背景声里又出现了一条如哨音尖脆的声线,那是从一楼控制室发出的爆炸。
      任黎沣目光凛冽,眉头深皱。饶是再不敏感,此时音箫也觉察出来问题,正要开口询问就接收到任黎沣的眼神示意,两人同时转身,朝空旷的大厅转移。
      “音箫!”
      音箫得令,在任黎沣的掩护下从柜台拿出藏起来的手提箱,快速将里面的机枪拿出来摆在地上,子弹上膛,对着前方一阵扫射,大厅里狼藉一片。
      “葛林,让你的人全部上来三楼。”孟桩发话道。
      会议室里,林雅仪显示被外面的动静吓了一跳,不停地问孟昊天发生了什么事,陈老板也如临大敌,担惊受怕地来回跺着步。孟昊天此时已经猜到了什么,当他强硬闯出门,远远看见任黎沣和许音箫身影时,还是震惊了一番,任黎沣还活着?来不及质疑什么,葛林就急匆匆进来请他们往一楼转移。
      “爸,这是怎么回事?这都是你安排的?”
      趁着转移,孟昊天把他老子拉到一边问道,刚开始他的第一反应是任黎沣又来搅坏他们的生意,但看到他爸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就知道事情肯定不是偷袭这么简单。
      “别问这么多,带着你的女人赶紧下楼,别来坏我的好事。”
      “爸,你把事情闹这么大对腾玛有什么好处!”
      “好处?我只要他们死就行了。”
      安全通道被堵死,电梯却要经过大厅到走廊的另一端。顺着墙边,孟昊天一路将林雅仪紧紧搂在怀里,双手如挡风墙一样蒙蔽着一切外部环境的刺激。虽然自顾不暇,任黎沣还是一眼看见了被包围在中间的孟桩,音箫也一样,于是默契使然,音箫集中火力开炮,使任黎沣能找机会从别处包抄。
      但就像是知道他们的打算一样,任黎沣走到哪攻击就跟到哪,根本无法甩脱,见此情景,音箫朝大厅通风口窗户一阵扫射,那巨大的排风扇轰然掉落发出刺耳的噪声,音箫瞅准时机一跃而出,从侧面逃出走廊,朝着前面的人奋起直追。
      保护转移的人赶忙朝后开枪,走廊上防守薄弱,眼见音箫应付自如就要突破防线,葛林赶紧把人往外调转。
      “孟昊天!”
      音箫大喊一声,大厅里的人以洪水之势涌出来。
      “卑鄙无耻!”
      孟昊天的身体被拖住不动了,一直埋头躲藏的林雅仪忽然伸直了脖子,这声音——
      她转头,音箫愤恨的神情清晰地映在眼里,正在这时,任黎沣也从通风口闯出来,奔跑而来与音箫并肩而站。尽管有些狼狈,但丝毫没有减弱给林雅仪心理上造成的震撼。
      “黎沣——天啦!”
      经历了这些壮烈的场面,林雅仪衰弱的神经受到致命一击。
      “你还活着!黎沣,你没死!这是怎么回事,住手啊,昊天,叫他们都住手!”
      然而没有人听她的,任黎沣无暇分身,此刻的情形也容不得他心平气和下来回应一声,片刻恍惚一颗子弹从左臂擦过,衣袖爆开瞬间皮肉见血。
      林雅仪挣开孟昊天的怀抱,大步走到中间,试图凭一己之力阻止这场混乱。
      孟昊天吓得面色全失,倾身上前竟没有拉住。
      “雅仪回来!”
      还有不断的人在围过来,音箫慌不择机,两步一跨靠近林雅仪,手肘将肩膀一锁,持枪指头。
      “都别动!”
      “住手!都给我住手!葛林,你当我是死的吗!”
      孟昊天惊怒叫停,脸色难堪的吓人,竟微微震撼住了场面。
      “都给我上!谁叫你们停下的!继续打!”
      如上锈了的锯齿森森锯树时尖利而破碎的声音,从远处人墙里掷剑般传来。
      定格的画面又开始骚动。
      “音箫——”任黎沣来到身边,深深望了一眼林雅仪恐慌而苍白的脸,“放手。”
      任黎沣的话音虽然淡漠但不予反驳,音箫面色松动,靠近林雅仪耳根,略怀愧疚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将她朝孟昊天的方向轻轻一推。
      孟昊天急着去接林雅仪入怀,丝毫没注意音箫眼底闪动的狡黠,刚要拉住手,音箫忽然抱住林雅仪朝左侧一闪,错开孟昊天同时往他背后猛然发力,后者不受控地往前扑去。
      任黎沣瞬间明白了音箫的打算,脚下风动,迅速上前抓住孟昊天反手一擒,枪抵后腰,一个移花接木,角色对换。
      音箫放下林雅仪迅速回到任黎沣身边,朝那边的人群喊道:
      “现在还继续吗?”
      所有人都朝一个方向望去,孟桩扭曲的脸如同白纱帐里一抹蚊子血,张合的嘴像是骂了几句脏话,最终没有发号施令,恶狠狠地朝葛林使了一个眼色。
      孟昊天毕竟不像弱不禁风的林雅仪,被要挟之后几度想用蛮力挣脱,奈何他不是任黎沣的对手。
      “任黎沣,你到底想干什么!”
      任黎沣毫不留情给了他一拳,反手将他镇压,抵在走廊栏杆上锁死。
      “问我想干什么,不如问问你老子他想干什么。”
      “孟桩!”任黎沣声调变高,“你这么费尽心机、精心布局不就是想除掉我?既然这样,那我就拉你儿子垫背,让你孟家也断子绝孙试试。”
      子弹上膛,来自冷兵器的威逼直击孟昊天的太阳穴口。
      “黎沣!”
      音箫迅速拦住林雅仪。
      “住手!”千钧一发的时刻,那边终于发出动静,却依旧是盛气凌人施舍般的语气,“你不就是想要黄金吗?给你就是,放了我儿子。”
      一个大大的箱子从地上飞梭一样滑过来,堪堪停在任黎沣脚边。
      孟桩怎么会知道他要黄金?任黎沣抓住重点顿时疑上心头,只是此时的情景也容不得他多想,将箱子踢给音箫,抓住孟昊天慢慢后退。
      “放了昊天!无耻小辈说话不算数!”
      任黎沣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忍不住冷笑一声:“你当我是傻子吗!”
      步步后退朝电梯转移,孟桩在人群里像雕像一样,纹丝不动只远远观望着,只有林雅仪,备受理智与情感的煎熬,就像是被两块磨石挤压和愚弄的软豆腐,压扁碾碎都不足以聊解她心中的折磨和痛苦,她通红的眼睛望着任黎沣,所有的担心、哀求、祷告、纠结最终幻化成泪水,凄凄楚楚地挂在脸上,却没再说一句话。
      电梯门开,音箫率先进去,然后任黎沣扣着孟昊天走进来,电梯很大,门口所有的枪都扎针似的朝向这一口,但没人敢妄动,林雅仪后脚就跟着进了电梯,任黎沣本想伸手拦一下,但对上那双水雾弥漫的眼睛,也就随她去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音箫打开箱子例行检查,却在开盖的瞬间扯断一根引线,任黎沣耳尖听见引爆器倒计时,说时迟那时快,风驰电掣的速度扑过去将箱子往外扔,然后双臂一挥将音箫和林雅仪往电梯深处扑倒。
      短短几秒的时间,箱子在电梯门外爆炸,轰的一声巨响,冲击波向四周发散,任黎沣感觉后脊如被电击火烧一样灼痛无比,耳畔一边嗡鸣。
      电梯门应急合拢,将外面的哀嚎与惨叫隔之门外,任黎沣送口气翻身躺下,音箫赶紧围过来查看他情况,孟昊天将惊吓过度的林雅仪搂在怀里,对一旁的任黎沣投去一个复杂的眼神,刚才他反应不及,眼看着任黎沣将林雅仪同等许音箫一起护住,心有怨念却又不得不感激。
      音箫看着任黎沣背后烧伤的皮肤不敢触碰,眼中满满的心疼,忍不住当着孟昊天的面就骂起孟桩来。
      任黎沣瞥一眼孟昊天铁青的脸,漫不经心地对他说:“你觉得刚才孟桩在偷换保险箱的计划里,有没有,考虑过你?”
      听闻,孟昊天的脸更加难堪。
      一想到刚才命悬一线的时刻若不是任黎沣反应及时,那他是不是就跟着陪葬了,他拒绝回答任黎沣提出的问题,或许老头子没料到许音箫会在这个时候开箱检查,他绝不会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全。
      任黎沣却突然凌厉起来:“虎毒还不食子,孟桩从来都是利己主义的大恶人,对于你这种不受控制的儿子,他宁愿去培养少不更事的孙子,就算君宝没有血缘关系,还有一个亲生孙女,你何必自我欺骗,至少刚才那一刻,他选择了放弃你!”
      “你住嘴!”
      孟昊天如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扑身上来就要厮打,音箫眼疾手快挡住他。
      任黎沣不屑与他动手,恶声说道:“就像当年的事,你觉得自己无辜,那都是你爸做的,可是你目睹那些肮脏的计划,却没有想过阻止!或者说事到如今,你还认为你爸当年没有做错,我任家家破人亡都是商业竞争的恶果?”
      那些话语如刀如箭从耳朵扎进孟昊天的心里,他无话反驳,满腔的愤怒如夏日苦竹慢慢萎谢,他未必觉得任黎沣的话是错的,但是心中不愿认输,脸上更放不下面子,全力挣脱音箫的牵制挥拳砸向任黎沣。
      两个人扭打起来,音箫不再插手,只挡着一旁忧心忡忡的林雅仪,生怕她又脑子一热冲过去被误伤。
      停在半空的电梯突然急速下降,四人皆是一惊,而孟昊天没有停止攻击,直到电梯哐当一震停在一楼,任黎沣不胜其烦,使出全力揍了他几拳,然后掏出枪来骑虎而下,鼻青眼肿的孟昊天只觉得额头开了天眼,能看见子弹上膛在凹槽里威风凛凛待势而发。
      “你认为我不会杀你?”
      孟昊天咽进一口血水,阴鸷的目光似要穿透任黎沣的头颅。
      “觉得愤怒?因为我说中了你的心事?”
      孟昊天发出一阵低吼打断任黎沣的话,正在这时,电梯突然叮的一声响,门开始往两边松动。
      “孟昊天,你虚荣心太强,就算知道自己做错也不肯承认,不肯修正!我不等了,之前所有你欠我的,今天就做个了结!”
      任黎沣高举起枪,孟昊天青筋暴起,身体却挣脱不动,终于认命地闭上眼睛。
      “啊!”
      抡臂,枪落。
      音箫在最后一步拦住了飞扑过去的林雅仪。
      噗——
      地板上星星落落的血像颜料未干的油画。
      电梯门的开缝越来越宽。
      音箫迅速压着林雅仪趴下,任黎沣先发制人,砰砰两枪解决了电梯口的守门人,率先走出电梯。
      等音箫松开林雅仪之后,林雅仪终于如愿扑进孟昊天的怀里,孟昊天左脸高高的肿了起来,嘴角鲜血一片,神色恍惚,望着任黎沣的身影,颓败心灰。
      音箫望了一眼电梯里相拥的两人,在某一个瞬间对上了林雅仪的眼,她青雨濛濛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感激和庆幸。
      音箫轻轻摇头,他们两似乎都不明白。
      任黎沣从来就没想过要杀孟昊天。
      “音箫,你走电梯!”
      音箫闪进另一部电梯里,任黎沣边开枪边向安全通道口跑去,两人分头返回三楼。
      任黎沣刚上二楼就遭到了攻击,同时也听见了到达三楼的音箫和对方的打斗声,任黎沣加速脚步迎难而上,终于冲出三楼楼道口,赶到和音箫汇合,一个滚地转身,两人背靠背,最默契的姿势。
      “音——”
      “我打掩护,你去找孟桩。”音箫率先说完。
      任黎沣会意点头,心中多了一份感动。两人同时出手,音箫再次换上突击枪,任黎沣旋风一般直击层层人墙的深处,可那头却一直躲避而不进攻,任黎沣隐约发觉不对,打斗中忽瞥到电梯顶上的数字显示为1。
      中计了,任黎沣迅速扑到走廊看一楼大厅,果然,孟桩正被四五个人护着往大门跑去!
      念头一转,孟桩刚才应该是在二楼,却故意制造出人在三楼、所有防御也都在三楼的假象,趁他们去上三楼再从二楼的电梯下去。
      正在这时,熟悉又刺耳的警笛声如海潮一样从远处席卷而来,任黎沣暗骂一声,大声喊道:“音箫过来!”
      音箫一看这情形,知道孟桩老狐狸又逃了,赶紧跑来任黎沣身边为他援助。
      任黎沣换了武器,将一楼想快速移动却被腿脚拖累的孟桩瞄准,无奈他前后左右围着一圈,任黎沣先开枪打中了后背那个保镖,再迅速上膛瞄准,在他们惊慌调整的片刻,又是一枪直接朝孟桩的心脏而去——
      可是开枪的前一秒,任黎沣受伤的虎口处神经抽搐了一下,钻心的拉扯立马疼到心里来,整个手掌略一颤巍,子弹偏离,孟桩一下扑倒在地,后腰上一片血红,还没来得及开第三枪,经验丰富的保镖立刻架起孟桩,快速冲出了大门。
      任黎沣甩甩右手,疼痛散去,虽心有不甘没让孟桩一枪致命,但心中仇恨的包袱终于在这一枪得到了释放,他知道这一枪在孟桩老筋弱骨的身上非死即残,自己也算终于为父母报了仇。
      感慨的下一秒,大批警察从门口纷涌而入,扩音器的声音呲呲作响,一楼的人不知谁先动手,立即与警方枪火相拼对干起来。
      任黎沣回身,将奋斗在敌人堆里的音箫解救出来。
      “走,从西门出去!”
      音箫略有些吃不消,拖着身子和任黎沣大步往西门转移,边跑边防守。出了西通道口,穿过安全门来到高警大楼的背面,重见天日的一瞬让两人仿佛看见希望,然而在下一分钟就被阴魂不散的保镖围了半圈。
      两人只得退步,放弃狭窄的室外走廊,朝办公室里移动,敌众我寡,找可躲藏的空间伺机而动才是明智的选择。
      办公楼大而且互通,任黎沣每揣开一扇门,音箫就迅速闪进然后在门口安装引爆器,这样一来减少交手的次数,也能让两人有个喘息的机会。两人顺势退到二楼,不料那帮保镖分了一队从南口通道下了二楼,音箫任黎沣正想声东击西再回到三楼,然而——
      “任黎沣,警察来了!”
      音箫的眼里和声音里都透露着一丝恐慌,就像是翻越了高山之后却迎来了一片荒漠,麻木的身体任由任黎沣拉拽着退回了办公楼中心。
      “音箫,跟着我,跟紧我!”
      任黎沣的话被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混合,踏踏踏,是配合着心脏跳动的恐惧。
      两个人只能迂回躲逃,避免三方开火,避免两面夹击,甚至听着厚重的脚步声仿佛就在一墙之外,那时候,他们离死亡近在咫尺。
      这是一场没有止尽的车轮战,任黎沣和许音箫都不得不拿出全部的精力来躲避枪林弹雨,攻击已经没有意义。楼下的警笛声肆扬不止,救护车来了又走,警车的数量还在增加。
      他们几乎被包围了遍,从二楼望去,西小楼一楼侧门原本是计划逃生路线之一,可现在已经被警察层层把守,他们把枪对准了二楼走廊,只有目标出现,立即开枪。任黎沣通过玻璃窗往这边看时,正有另一队从侧门巷道赶来,任黎沣在庄严肃穆的人群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刺啦的一声,玻璃被击碎,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
      “小心!”
      音箫被任黎沣一把抱住,张开臂膀如羽翼一般将音箫藏在自己身下,两人踩着一地狼藉,在狂轰乱炸中夹缝生存。
      砰,砰。
      砰。
      巨大的轰隆声从楼道里传来,还有厚重的石灰块从墙壁剥离的砸地声,杂乱而气势的脚步声像洪水一样一步步逼近,任黎沣机械地踹门、锁门,踹门、锁门,可是无论他往那个方向跑,都是人群锁定的中心,犹如金字塔般,再怎么挪动,四周的骚动都能准确地朝一个尖点涌上来。环绕的一切突然旋转起来,原本处于万人之上的尖点此刻猛然下沉,他脚下的这一尖点,变成陀螺的根基,又变成龙卷风的漩涡。天地间,浩然荒野,唯有自己与世界为敌,一瞬间的迷失让任黎沣骇然失色,猛地扭头看去,门的那边,音箫正慌乱而急切的安装着引爆器,灰白的脸上四处斑驳,乍一回头,两人四目相对,电石火光的一瞬,一切剑拔弩张都凝冻起来,带着震撼和决然,两双深棕的瞳孔里皆只有彼此的倒影。
      耳畔渐明,尖锐的警笛声如盘旋的飞鹤,穿过层层水泥,响彻天际。
      这时,左楼道大门被攻破,轰的一声炸醒了神思游离的两人,任黎沣抢先一步掩在墙后,侧身举枪朝门口一阵扫射,就在刚才那一秒,在与音箫目光交错的一刹那,他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任黎沣一边开枪一边转移,音箫手边的装置终于完成,两人将大门一关,闪身来到走廊,楼下的人一见他们露头就开始疯狂的射击,任黎沣拉着音箫躲进墙后。
      “音箫,你听我说,我等会给你打掩护,你从侧楼的水管爬下去……”
      音箫反应激烈,从眼神到动作都在抗拒:“不!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任黎沣,你已经丢下过我一次了,我绝不会一个人走!”
      “音箫,这不一样!”
      “我不去!你别想让我走,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音箫,音箫!你听我说,我不是要你走,你冷静听我说,我留意过了,一楼走廊尽头有一个水闸的总开关,你去把它炸了,然后我把这几层的水阀全部打开,现在我们处于弱势,没有别的办法,场面越混乱对我们越有利,音箫你听话,你不想我们两个都活着出去吗——”
      音箫委屈不已、眼泪成河,任黎沣狠狠将她抱住,酸楚一下从心底涌上来,他紧紧贴着她全湿的脸,嗓子被突如其来的情绪给堵住了,强忍着哽咽在她耳边说:“音箫,你要坚强,我需要你,为了我们的未来,只需要十分钟,这只是分工配合,是我们最擅长的不是吗?”
      音箫摇着头哭喊道:“可是我一秒钟都不想离开你!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求你,不要让我去!”
      任黎沣的疼惜化成眼中的水蒸腾起来,他轻吻她的额头,情绪开始失控:“你听我说,我们都不会死的,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音箫,我已经正式退出夜鹰了,只要活着出去我们就可以重新生活,没有人会知道我们的过去,我们可以像普通人一样享受生活,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我都计划好一切了,音箫,你再听我一次好不好?”
      溺在任黎沣的怀里,音箫是被淹死的鱼。
      任黎沣狠下心来推开她:“现在不可以任性,音箫,你振作起来,你必须去,一楼也不一定绝对安全,你自己小心,我等你汇合!”
      音箫被推开踉跄了一步才站稳,看着任黎沣决然的表情心中大痛,再看了一眼那边即将要攻破的大门,抹了把眼泪,转身朝右边跑去,任黎沣立即起身朝下面火力开炮,没有墙壁的遮挡外围的子弹又飞了上来,音箫快速跑到墙角安全地带,回头看了他一眼,难过、不舍、担忧、眷恋,还有浓浓的爱意,在这一眼中如电波一样直击任黎沣瞳孔——
      等一下。
      任黎沣忽然被某个画面狠狠击中大脑,犹如后脑勺硬生生挨了一闷棍,为什么这么熟悉,任黎沣朝下望了一眼,西小楼侧门前有一面矮墙,矮墙前面是石头堆砌的拱门;侧门巷道里,易云超带领的小队正赶过来,尽管他同其他人一样穿着制服,但在刚才那个决定里,任黎沣愿意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和老天爷赌一把,赌易云超还存着一点点私心,赌他会尽自己所能保护音箫。
      等一下。
      然后音箫从水管滑到一楼,却再次受到赶来的保镖攻击,拱门不知被谁被炸掉阻断了来路,音箫体力透支不堪重负,而自己赶去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躺在灰色的水泥地上,胸口和小腹两处中枪,鲜红的血水顺着衣服的纹理向四处渗透,如绽放着啼血的牡丹花,她很累,望着他的时候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那一眼后,眼皮相阖,呼吸不闻。
      “许音箫!”
      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如同悬崖上勒马的缰绳,嵌进血肉,缠入筋骨。
      易云超几乎是最后一批赶来的警察,他被易局哄骗去执行别的任务,直到提前回来才得知此事,便立马搭上警车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当他到达的时候高警大楼已经被完全隔离了,门口戒备森严,警察一边疏散着路人,一边协助救护人员转移担架,对讲机的声音到处都是,楼上的枪声和爆炸声也此起彼伏。
      云超直奔一楼,却被挡在外面。
      “没有上级命令不能随便进去!”
      “怎么样,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局在高警里头现场指挥,除了两名杀手还有别的敌对组织,人数很多不能确定,现在主场已转移到办公楼背面。”
      “有地图吗?”
      “有。”
      云超看过地图后,果断带着他的小队直奔西小楼。
      其他队员几乎快赶不上易云超的脚步,大雄跑了一路在后面喊道:“你去那边干什么?稍微慢点儿啊大哥!”
      “都给我跑起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哥们,都接近尾声了还准备抢什么风头?”
      易云超从巷道里远远看见别队的部署,枪炮齐刷刷地朝上对着走廊,云超脚下生风,边跑边查看楼上的情况,只见窗户后面人影幢幢、相互打斗,云超仔细辨认着那些身影,却在一个电光火石的瞬间,与向下打探的任黎沣对上了视线,易云超猛地停住脚步,余光瞥见音箫纤瘦的身影一闪而过。
      任黎沣炙热而浓烈的目光让云超无法忽视,他读不懂那眼神里面想要表达什么,但那样的裸露又复杂的眼神让他不由心悸,还没来得及深究,就眼看着玻璃被扫射成碎片砸向屋里,人影消失。
      云超再次大步跑过去,侧门口部署的是他爸多年的搭档。
      “李叔!”
      “云超,你怎么赶过来了?”
      “李叔,让我进去!”云超迫不及待要冲到最前线。
      “不行,你爸命令我在这防守,里面危险不能随便进去!”
      易云超心急如焚,向身后大雄使了个眼色,正准备强冲进去,却突然听见子弹齐发,枪杆60度朝上,云超顺着抬头,正好看见任黎沣和许音箫两人从走廊空白处快速掠过躲进墙后,云超的心一下子悬起来。
      高度集中注意力,仿佛时间静止了两分钟,云超一刻也不敢眨眼,视野里任黎沣如放倒的活靶突然立起,反攻!易云超迅速躲避,调整站位侧身贴在墙边,再看过去时只捕捉到音箫从墙后隐去的影子。
      易云超心惊肉跳,此时李叔只顾上面没有管他,易云超做了一个手势,带着小队就往侧门冲,不料没跑出几步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云超感觉到胸腔产生剧烈的震鸣,同一时间,巨大的冲击力袭过来,李叔将他迅速扑倒在地,抬眼一看,前面拱门和亭檐轰然倒塌,乱石堆砌,彻底将侧门堵死。
      “没事吧云超?你个毛头小子冲动什么!”
      “李叔对不起,但我必须要进去!”
      李叔以为云超担心他爸,摇了摇头,将自己的对讲器交到他手里:“我会死守在这,你带他们从高警正门进去吧,快去。”
      刻不容缓,易云超原路返回,甚至比来时更加急切,知道里面不止任黎沣和许音箫之后,他既担心在混乱中他爸的安全,又害怕音箫会死在他爸的枪下,一局很早就知道他的潜伏计划,也知道他所谓的“拯救信条”,但这仅限于对儿子的态度,他是易涛,是警察局局长,云超深知他绝不会因为自己这一点谈不上台面的私情而手下留情半分,他并不明确如果他在现场应该帮谁,或者说他非常清楚自己作为一名警察,绝不会站在音箫一边与自家为敌,但是……
      但是,他希望音箫能活下来。
      活下来,就还有希望。
      云超就这样矛盾地说服着自己,他坚信自己可以让局面不至于那样残忍。
      逆行的背影,鞋底踏在坚硬的沥青路上,衣摆在快速奔跑中风动如旗,额发飞扬,心跳如钟。
      嘣!
      嘣!
      刹那间,从西小楼的方向传来通亮的火光,无缝连接着漫天的晚霞,紧跟其后的爆炸发出震天撼地般的力量,紧接着,如鞭炮似的一连串爆炸,高警楼后面的整个西小楼,如切了一刀的水豆腐,顷刻倾塌,不复存在。

      “9月27日上午,上海洪江路高警大楼发生爆炸,据了解当时警方正在抓捕罪犯,爆炸的原因暂时无法得知,截止9月27日晚上10点,统计从废墟中抢救出来的伤员情况如下:23人死亡,58人受伤,其中包括受伤警察12人。”
      “9月28日早上9点,根据警方回应,上海公安局局长易涛左臂炸伤,已入院包扎,暂无大碍。”
      “9月28日晚,根据警方提供的监视器资料显示,27日高警大楼爆炸前一个小时,腾玛集团董事长孟桩被人从一楼正门抬出来,疑似小腹中枪,现还在医院抢救。根据有关人士口述,孟桩与此次高警大楼爆炸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事情真相还在近一步调查中。”

      灰蒙蒙的雾,干燥的空气,不知是黎明刚起还是夜幕将至,云超猛地惊醒,外面的风景一幕幕后退,前方是封锁的隔离带。
      云超下车快步跑过去,值守的警察一眼看见了他。
      “超,你怎么回来了?一局伤势如何?”
      “没伤到骨头,性命没有大碍。”
      “那就好,哎你去哪——”
      云超一身制服还没有换下,只是皱巴巴的不再光亮整洁,他和那些年轻热血的警察一样,是正义和光明的希望,现在唯一不同的,在那凝重的表情之下,是深藏不露的悲伤。
      踩上堆砌的废墟,云超艰难地在西小楼地盘上移动,他的队友正在用探测仪来回搜寻,只是经过这几小时之后,探测仪已经很难再发出反应的信号。
      “怎么样?”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明明早有预备,却还是忍不住失落,他要很努力才能克制自己不去徒手刨开那一块块的石砖,他已经感觉不到任何音箫的存在,他的心变成了一座空城。
      也有专门的清理小队,他们用工具或手套将巨大的石灰块挪到别处,地上木板、碎玻璃、铁管一片唏嘘,听着脚下踩碎玻璃咔擦咔擦的声音,云超想起音箫曾经和他说过:
      你有你的阳光道,我有我的独木桥,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那个时候云超并不认同,虽然知道他们身份对立,但这并不是死的,他从一开始就在努力把音箫拉到他的世界中去,因为他觉得那才是正常的世界,才是一个花季少女应该享受的生活,他自信能帮音箫邪途归正,所以从来没有想过会和音箫真正为敌,就算是在孟宅那一晚,也不曾真正把她当做敌人,但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哔哔,哔哔。
      “这边有情况,来几个人!”
      云超几乎是无意识地奔跑过去,脑海里还有一句刚刚没说完的话。
      音箫,我从来都不是可怜你。
      水泥块、钢板、木棍、铁架,凝固在地砖上的血迹像糕点里的蔓越莓颗粒,撕烂的衣物,一只血肉模糊的手。
      “有好几个人,快挖!”
      狰狞的脸,快要干涸的血洞,抬出来,平放在地上;磨损的皮鞋,肿高的大腿,卡在钢板里拖不动,三人去抬钢板,两人在下面拖人;好多枪和弹壳,小皮箱子,长长的大衣把整个人盖住,拉出来,云超猛地用力扯断了粗质的布料,一屁股坐在地上咯得生疼,手朝后面一伸,摸到一个东西。
      “这个没气了。”
      拿出来一看,在灰霾的天空下,一只有裂缝的玉镯子,失去了所有的光泽。

  • 作者有话要说:  19:30加更最后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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