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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清蒸桂花鱼 ...

  •   一路上无话。

      迟秉文绷紧了唇开他的车,周瘦鹃便自顾自的看她的风景。

      她爱不释手的把盒子拆了个遍,又把里头的每样瓶瓶罐罐都看过去一眼,才终于心满意足的含笑重新装好了包装。

      霞光路上的新津饭店前放起了炮仗,点炮仗的伙计小跑着躲开了,男傧相女傧相,围在新郎新娘身边叽叽喳喳的起哄着,还有凑热闹的,人人脸上都是喜气,贺一对新人的喜结连理,炮仗声中,是兴兴轰轰满世界的乱红。

      瘦鹃坐着迟秉文的车便回了迟公馆。

      迟太太听见说大少爷开车送了大少奶奶回来,高兴地合不拢嘴。她赶忙领着金凤到客室里候着他们。

      周瘦鹃两手分别提溜着一摞盒子,微笑着走了进来。

      才过一重门,便遇着出来迎她的阿小。她把盒子递给迎上来的阿小,含蓄的甩了甩手,叫她把东西都先归置到楼上去,阿小听话的应了声“是”,转身走了。

      瘦鹃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迟太太迈着小而矜贵的步子走上前来,往她身后看了两眼,疑惑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瘦鹃含着微笑道:“噢,秉英他没同我一起回来,他还在店里呢。”

      迟太太摆摆手:“不是秉英。我听簇簇说的,刚刚是秉文送你回来的?他人呢?”

      瘦鹃朝迟太太身后看了一眼,簇簇就立在门口,黄嘟嘟的小圆脸,眯细的眼睛,厚嘴唇,还有一头营养不良的黄头发。她是迟宝络房里的丫头。迟秉文同周瘦鹃从车里下来的时候,她正立在门口的弄堂里嗑瓜子儿,逗猫儿。一扭头看到他们两个,便忙把瓜子儿揣进了兜里,溜进迟公馆里向太太汇报。

      “噢,他呀,他学校里还有事吧,就又走了。”周瘦鹃道。

      迟太太却笑眯眯的,连说了几声“好好好。”她以为是秉文忙里偷闲也要亲自送瘦鹃回来,她仿佛能立刻抱到个孙子了。

      迟太太嘱咐瘦鹃先上去歇息歇息,又叫簇簇端碗绿豆汤送到瘦鹃房里,这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她自己的房间。她坐在床沿上,看着床头那一只枕头也异常的欢喜,不由笑呵呵的抚弄了几把。

      傍晚的榆园路上起了一层白雾,街道两旁成排的绿阴阴的树掩在一片雾气里,树叶也泛了灰。雾里的人力车黑沉沉地从远处来了,然而拉着人力车的车夫,却跑的特别地慢,慢慢得才过去一辆。

      周瘦鹃坐在外面阳台上乘凉,一只脚蹬着栏干。白嫩嫩的脚上是新涂的红蔻丹,微微有些潮意,还没干透。她把脚一下下的蹬着,藤木质的摇椅便随之向后斜,一晃一晃,而不跌倒,她手里捧着一本小说,看不出来是什么名字。

      摇椅旁边的一只小茶几上,摆着一罐方糖,还有半杯牛奶。地下是吃了一地的邵伯菱角。

      天黑了下来。黄黄的车灯,脚踏车的铃声,都收敛了,异常轻微,似乎生怕吵扰了将要入梦的人。

      她看书看的眼酸,便坐起来拿牛奶喝,因为嫌牛奶腥气,里面掺着有姜汁。

      两只大车灯缓缓的从公馆底下驶过,不远处似乎传来了一道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尖锐的划破了即将到来的长夜。

      瘦鹃喝光了一杯牛奶,只剩下杯底那一层薄薄的液体,她把杯子倒悬过来,张着嘴去接,然而那几滴牛奶悬在杯沿,欲滴不滴的坠成了一个乳白的水珠。

      僵持了一会儿,她终于缓缓地伸出舌尖,舔舐干净了。

      楼下隐隐的有人声,迟太太在底下招呼着下人们安排晚饭,嚷着叫多添两副碗筷。

      想必是迟秉英同宝络一道回来了。她这么想着,便把杯子搁在了小茶几上。仍旧闭着眼躺回了摇椅里,脚蹬着栏杆,像在摇篮里似的一晃一晃。

      屋里暗沉沉的,有人走了进来,顺手把电灯捻开了。

      她感受到忽然强烈的如同白昼似的亮光,眼珠子不舒服的在紧闭着的眼睛里转了一转。她道:“阿小,屋里的灯开开就算了,阳台上的嘛就不要开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又道:“阿小,你来把菱角扫一扫来。”

      步子更近了,然而没有人应声。瘦鹃觉得不太对劲,疑惑着睁开了两只眸子,正好看到背对着她立在阳台上看风景的迟秉文。

      她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道:“嗳?你怎么悄么声的就进来了?”

      迟秉文偏转过身子来,“什么叫悄么声?我又不是贼。也没故意藏着脚步,你真奇怪了。”

      瘦鹃撇了撇嘴,不服气的道:“你又不说话,我还以为是阿小。”

      迟秉文失笑道:“看来你耳朵不错,连男人和女人的脚步声都难分清了。”

      周瘦鹃被他这一句话噎的哑口无言。

      他又朝她身上看了看,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吹冷风?好受了凉骗我回来?”

      瘦鹃竭力忍住了要翻白眼的冲动,微微笑着道:“夕阳无限好嘛!清风相伴,落照作陪,我就坐在这儿看会儿书。”

      迟秉文听了,反倒笑起来,又仿佛不愿意太使她难堪似的,笑得很含蓄,他反问道:“你看书?你倒也会看书?”

      瘦鹃看着他那一脸笑意,却恨不得把书拍到他脸上去。

      虽然她在从前那个世界接受的是简化字的教育,繁体字即使不会写,但认还是认得的。他凭什么这样嘲笑她?好像她说的是天方夜谭似的。

      然而周瘦鹃很快智商上线,她猛然想起原来的那个周瘦鹃可是个“文盲”!想着,便不由得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她抱着书,坐起身来,因笑道:“迟先生,你别太看轻我嘛——我也是很有上进心的。”

      说着,笑吟吟地站起身来,往卧房里走,路过梳妆台前时,顺脚将蚊香盘踢到了桌子底下。

      阿小噔噔噔的跑上楼来,朝卧房里探头探脑的望着,招呼道:“大少奶奶,太太让我上来叫您下去吃饭。”

      瘦鹃把头发简单的一束,答应道:“嗳,就来!”

      迟秉文已立在她身后四五步处。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下了楼,迟太太瞧见了,脸上的笑意便更浓了些。

      迟宝络已坐在桌子旁边等着了,见到他们下来,只是叫了声大哥,好像瘦鹃不存在似的,连正眼也没瞧上一瞧。

      周瘦鹃却并不在意。她走到桌子前面,首尾分别一张椅子,桌子两边又摆了两排,一溜三张椅子,她择了左手边最中间的那一张坐了,宝络就坐在她对面。

      然而她一坐下,迟秉文便挨着她坐在了上首一张椅子上。她没料到似的狐疑着偏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干嘛?”

      迟秉文淡淡的道:“我坐下来吃饭啊。”

      她抿了抿唇,持着微笑小声地道:“我问的是——你干嘛坐我旁边?”

      迟秉文即刻便反问道:“怎么?谁规定了不能坐这儿么?”

      “……”她皱着眉头,“没……你坐吧。”

      迟秉文低头摆弄着碗筷,沉默了一会儿,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放心吧,我只是觉得你这两天有点儿反常,所以得看好了你,免得我家人受难。”

      瘦鹃听了,端起桌上的一只茶杯,微微偏过头来,在杯沿上凝视着他,因笑道:“嗯……真是好儿子、好兄长,只可惜嘛,你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情人。”

      她转回头来,喝了一口水,笑笑地放下了杯子。

      迟太太看到他们两人凑在一起唧唧哝哝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觉得他们的关系竟是从没有过的亲密,一颗心竟越发的雀跃了起来。

      周瘦鹃拾起筷子,往桌上一瞅,发现有些不对劲儿。

      烧鸡、葱烤肉、清蒸鱼、胶冬瓜……样样都是新鲜做出来的。她狐疑着尝了一口,竟都是咸的、清口的。尤其是那一条清蒸鱼,八月里新鲜刚捕上来的桂花黄鱼,鱼肚皮上一抹娇黄,鱼眼睛像透明的绿宝石。放了盐和料酒清蒸,淋上盐菜汁,旁边一碟虾子酱油。

      她记得昨天晚上才吃过黄鱼,然而却是依照迟家的口味红烧的。她知道红烧黄鱼的做法,要先在大量的生油中煎过,再放上浓浓的酱油,加葱加糖,然而味道太厚了,她吃不惯,浅尝了几口便重又吃起了一边的小菜。

      迟家的各种饭菜都要加糖,吃起来甜腻腻的,而且油味过重。周瘦鹃吃不下,下午的时候特地叫阿小偷偷从后门巷里溜出去,买了臭腐乳和香干之类的回来。她中午便没有吃饱,怕晚上还是这一类的饭菜,到时她也好关了门偷偷在楼上吃自己的夜宵嘛。

      没想到晚上的这一餐竟这样的容易下饭了。

      迟太太笑道:“小鹃,我知道你家乡那边吃的都是清淡的,今日便特地叫张妈做了一桌子清口的菜来,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瘦鹃忙不迭的点头道:“爱吃爱吃,多谢太太!”

      宝络故意把筷子同碗碰的清脆一响,哼了一声道:“瞧你那小人得志的样子!”

      迟秉文扶着筷子默默坐在她旁边,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本来永远是那一种小心翼翼含着颤栗的哀苦的声音,叫人以为她是紧紧含着泪,仿佛说完这句话便要哭出声来似的。她很少大声说话,即便是大声说话,也是那一种寒颤的久被欺压的悲声,叫人听了怪瘆得慌。

      可她这两日却太快活了,语调是那样轻松,他反倒不能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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