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叶寄舟

3、第 3 章

　　霜烬回过头没有在管，昏暗的烛光里将她的神色也掩盖住，什么也瞧不见，只能看见一双隐约映着暖橘色烛火的双瞳。

　　轻纱坠落，玉白细润的小足从衣料堆叠间慢悠悠地迈出来，最后踏进白雾缭绕的热水里。

　　霜烬轻而慢地坐下，热水浸在细腻白皙的肌体上，舒展得感觉整个人都快要化了。还是忍了忍，找了个自觉比较舒适的地方和姿势，这才舒服地长舒了口气。

　　咔哒——

　　细碎的声音好像是突然响起来的，很细微，基本上没人能听见，包括那些半步成仙的人。然而霜烬却是听见了并且清清楚楚，听见的时候她的表情僵了一瞬。条件反射一样的准备站起来，跳出去。

　　但是，根本没有给她这机会。在她有跳出去的想法的时候，原本好像不怎么会坍塌的屋顶突然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塌了。还专门塌了她头顶一小块的位置。

　　小小的漏洞，将微凉的月光放了进来。远处的雷霆已经歇止了，天地很安静，连院子里的那些花都安安分分，老实的像个东西。

　　霜烬像是一座石雕，看着落满灰尘风吹雨淋的瓦片哗啦砸进她刚刚太泡上的热水。脸上湿漉漉的，还有水珠滴落。那是瓦片砸进浴桶时候溅起来的，不偏不倚一瓢水一样泼在她脸上，给泼了个透心凉。

　　“啊，我，又被……”

　　霜烬动了动还泡在暖水中的手指，心里是慢一拍地想到。然后感觉反应才像是复苏了一样的慢吞吞地动起来了，她看了眼已经落着灰尘的浴桶莫名地瑟缩了一下，然后直接从桶里边跳了出来。

　　拿着那边一旁的擦拭水汽儿的布帛狠狠地在身上擦拭，直把那宛如凝脂一般的肌肤搓得发红险些蜕了层皮，这才不甘心地停了手。恢复了慢悠悠的优雅姿态将同样准备好的、放得离浴桶有些远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替自己穿上。

　　把自己收拾的稳稳妥妥之后，霜烬才迈着盈盈袅袅的步子拉开了门出去。许是见她居然罕见的这么快就出来了，院子里的花显得有些躁动，像是很好奇发生了些什么。

　　一躁动就不免会吵闹，被吵到的霜烬停了她有些风情万种的步子，噙着一抹分外有魅力的笑容：

　　“安静些，不然把你们全拔了，让你们都见不着他。”

　　院子里的动静瞬间停止，老实的像个摆了一院子的东西。

　　霜烬满意的笑了笑，步履袅袅地走进了她专门用来占卜的房间。

　　那个房间很空，可以说什么都没有。白色透明的东西不知道受了什么神秘之力，一直悬挂在空中不摇不动。唯有一些比窗外月光浓不了几分的光芒温柔地将它裹住，闪烁着。

　　霜烬上前先是将它拢进手里，然后闭着眼睛将它抛出去。更深一点的银辉一闪而过，该是睁开眼的霜烬解卦了。

　　霜烬刨了刨即便被抛出去依旧在空中悬浮的小东西，嘴角的笑多了几分真实，不是为了风情而专门勾勒出来的弧度。却又并非单纯的开心，如同眼底慢慢涌现出来的情绪一样。

　　伤感而又嘲讽。

　　“自东而来，故人相逢······”

　　她细白的手指在宽大的袖间捻动了，从卦象上垂落下来的视线有些哀伤，沉默半晌再开口的话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

　　“如今这世上，还有几人能称得上是我的故人？”

　　门外院子里开的轰轰烈烈的花摇来摇去，花与花摩擦产生出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如是他们窃窃私语。回过神来的霜烬耳尖地听见了院子里的声音，整个人像是想起什么非常不好的事情一样，表情都从伤感变作了惊恐。

　　因为这表情变化的太过突兀，所以显出一种与她周身气质非常不符的感觉。

　　“我怎么忘了他们也算得是位故人了啊·······”

　　记忆里，那个一身红衣的艳丽少年靠着河神身侧，看似坐得端正，一双灵动的眼睛却是滴溜溜转个不停，将他那活泼好动调皮的性子暴露的完完全全。同他身旁那个一身黑衣、从头到尾都安安静静表情沉稳八方不动的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怎么了，不舒服吗？”

　　身侧有一道很好听的声音传过来，带着很温柔的语气。在回忆的霜烬回想起这声音只觉得好像心头上被人落了一刀，生生痛着。不堪忍受的霜烬狼狈地从回忆里撤出身来，不敢再想。

　　甚至还为了转移注意回身看了看已经泛出一丝白色的东方天际，那一点白色，看起来就像是鱼肚上的一线白。

　　“不知道故人什么时候来呢，好怀念。”

　　浮玉山，归鸿居，安璃房内。

　　即将下山的安黎在天际刚刚泛出一线白色的时候就已经醒过来了，此时他还坐在床上衣衫不整是因为她昨晚做了一个梦如今正在回味。

　　梦里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男孩，站在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边上，仰头望着蔚蓝无云的天际。

　　然后好像是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过来了，他很温柔。脸上的表情和手上的温度一样，暖呼呼的。

　　“……你在看什么啊？”男人在她面前半蹲下，用一双清澈的一双平视着她，给足了尊重。

　　“看鸟，”小男孩动了动手，还带着点肉肉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一道痕迹指向了飞鸟无痕的天际，接着道。“鸟可以飞，我也想飞起来。”

　　那人笑了声，声音低低沉沉：“那我带着你飞，你跟着一起学好吗？”

　　梦到这里的时候，安黎被突然来的痛意吓醒了。醒了才发觉枕畔被人放了一大束不知名的花，整整齐齐的。他睡觉的时候翻动，不小心碰着了略有些尖锐的根茎，被刺醒了。

　　花是双色的双生花，一色为朱红，一色为墨。紧紧黏在一起，像是相扶相依、相依为命的样子。

　　安黎把花拈在手中，轻轻嗅了嗅花，没怎么嗅到味道，仔细嗅才有一丝隐约的味道。

　　花的气味很淡，像是没有。

　　安黎想了想，掀开被子下了床，在房间里找了一个青花的瓷瓶儿，装了水滴了几滴灵泉这才将花束了束，放进瓶里观赏。

　　“这样，就不会这么快谢了吧。”放进去之后，安黎抚了抚花与众不同的花瓣，低声喃喃。言语行动里，说不出来的怜惜疼爱。

　　待到天已大亮，安黎推开门出去，先是看了已经空落落的院子，不靠谱的逍遥已经不见踪影。见此，安璃还是打消了要和逍遥辞别的念头。直接带着装满了法器符咒的乾坤袋下山了。

　　“湄师妹，我看到你的任务了，和我的差不多，不如我们就一道，也好相陪衬，你觉得如何？”

　　那厢，荼宥拎着自己的佩剑一大早就赶到千魅姬的玲珑阁，等着湄。一见到同千魅姬辞别后走出来的湄，先是将本来就端正的姿态端得更正，又捋了捋他身上就没怎么乱的衣服，这才走上前同冰一样的美人儿搭话。

　　许是性子使然，湄在被搭话的时候，并没有做出什么表情，而是轻微颔了颔首，示意自己已经听到了。然后荼宥就像是什么巨大的欢乐一样，笑得见牙不见眼，傻乎乎的。

　　然后一路跟着湄，一路下了山。

　　仙界，天池北亭。

　　仙界之主洛泠一身华装端正坐在亭间，侍女娉婷姿态袅袅穿过被玉色天莲占了不少位置的小径，最后终于来到洛泠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

　　“仙主。”

　　洛泠狭长的眼动了动，带着一种高人一等的气势下视着面前的侍女，慢悠悠地道：“如何？”

　　“结界已经确认被破坏了，花神也已经动身前往忘川，估计这次我们不用出手，坐收渔利就好了。”娉婷低着头，微微一笑。听着这个回答，洛泠好似很高兴。微微冷着的眉梢都漫上了一丝兴味：“是吗？那我们就静候佳音好了。”

　　洛泠站起来慢慢走到亭的边际，茂密的天莲挨挨挤挤，被风吹拂时摸摸索索的。她伸出手折了一只，含笑递到鼻尖轻嗅根本没有的清香。

　　天莲质地如玉，在被折断的那一霎那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闻声悄悄抬了抬头的娉婷看着洛泠低头嗅花的样子，默默地又将头低了低。

　　那又是一个月朗星疏的夜，刚刚从书房走出来的霜烬看到自己衣角上不慎沾上的些许墨痕，皱眉快步流星地走过曲折的廊，到了她沐浴的房间。

　　水是惯例早就准备好了的，在这个不方便的时代和世界里，拥有法术和修仙的天赋的重要性就这么凸显出来了，有了这些一切生活就变得分外的方便。

　　虽然大多人类修士一般是不会泡澡，顶多来个净身术了事。

　　褪去身上的衣物之前，霜烬先是在原地等了一会，感应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异常之后才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嗯嗯嗯，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呢，都是庸人自扰。

　　这才放心的褪去了衣服，放心地踏进浴桶，并且在坐下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舒服的舒了一口气。

　　就在霜烬泡的忘乎自我的时候，院子里的花突然就吵吵闹闹了起来，像是来了一阵飓风划得他们晕头转向。

　　霜烬皱了皱眉，想想还是没动。于是她就后悔了，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