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沉默里等你》朝拜

13、chapter 13

　　chapter 13 遇见你，我很幸运！

　　程奶奶住院多时，拖拖拉拉将近两个多月，进入了五月天，天气渐渐变得炎热起来。

　　清晨多露，呼吸进鼻子里的空气似乎含着一层湿气，透着清新的凉意。

　　然而一到中午，天气变得闷热异常，医院的消毒水气味似乎更浓烈了些，程奶奶的房间却比以往清净了许多，因为她身边的病人都陆陆续续地出院了，人一走，便显现出茶凉的凄凉晚景。

　　程默依然按时给苏嫦送饭，两人之间变得格外默契，只是，苏嫦越来越忙碌，有时下午也吃不上饭，程默晚上来看苏嫦时，经常会扑个空，只能看到苏嫦桌子上孤零零的午饭，原封未动的放在那里。

　　而更令人难过的是，程奶奶的身体各个器官开始衰弱，从医学方面来讲，叫做“周围神经病以及慢性肾衰竭”，程奶奶因为心脏病发作，加之有高血压，小腿时而痉挛，双脚发冷，走路的时候会发生绞痛，程默不得不将更多的时间用在陪伴程奶奶身上，甚至在闲暇之余跟金郁唯学会了一套按摩手法，每天为程奶奶按摩腿部。

　　而这些，苏嫦其实一早就知道，这也是她最初极力劝诫程奶奶住院治疗的原因，她不忍告诉程默，是不希望程默伤心，可是这些终究还是来了。

　　时间在两点一线的生活中慢慢流逝，恰逢端午，医院颇为人道一次，决定为这一天的每位值班医生送一盒粽子，苏嫦也得了一盒，一共五个，口味不同，但苏嫦一向不喜欢吃这种黏腻的食品，想了想，准备送给程默，以答谢她这么多天的送饭之恩。

　　下班时，在去住院部的路上，正好遇见程默。

　　程默背着包，穿着米白色的宽松休闲裤，上身则是浅蓝色的立领衬衫，风从她的身后吹过，将衣摆微微掀开。

　　苏嫦在后面唤了一声，“程默。”

　　程默闻声回头，眼里带着惊喜，她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苏嫦。

　　苏嫦拎着粽子，几步赶上去，和她并肩，看到程默额头渗出的汗，问道：“你从家里赶过来吗？热不热？”

　　程默点点头，又摇摇头，打了个问号的手势，并做个迷茫的表情。

　　苏嫦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解释道：“我刚下班，看看奶奶，今天可是端午节呢？你们有没有吃粽子？”

　　程默听她说到端午节，像是立刻反应过来，脸上满是遗憾，像是忘了今天的节日。

　　苏嫦笑了笑，像是邀功一般将手里的盒子提起来，说：“那正好，我给你们带了粽子，一起过节。”

　　说完像是怕程默会拒绝，快步上了楼，程默背着包，跟在她身后。

　　病房里，程奶奶躺在床上，似睡非醒，她的手无力的垂在床边，脸颊两侧消瘦的只见颧骨，因为视力严重下降，双眼肿得很大，整个人显出一股颓靡之相。

　　见到这样的程奶奶，苏嫦即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她知道程奶奶的身体会逐渐衰败下去，但没想到会虚弱到这个地步。

　　苏嫦来到程奶奶的床边，轻轻叫了一声：“程奶奶。”

　　程奶奶还有些意识，艰难地辨别出苏嫦的声音后，扭头看过来。

　　看到这些，苏嫦有些心酸，似乎想到了父亲去世的时候，一个人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不忍直视且无能为力，于患者于亲属，都是一种折磨，她轻轻握住程奶奶的手，说：“奶奶，今天是端午节啊！我来看你们了。”

　　程奶奶声音沙哑，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好……好，过节好，你和默默……一起过……”

　　苏嫦回头一看，见程默放下背包就开始给程奶奶擦身，对这一切像是习惯一般。

　　她压下心酸，忍受着心中经久不息的悲伤情绪。

　　程默带了饭过来，将程奶奶擦干净身子，才将程奶奶扶起来，让她依靠在床头，又架起桌子。

　　苏嫦带的粽子是生的，煮了才能吃，病房里又没有煮锅，自然不能吃，只好放在一旁，但不知为何，程奶奶硬指着粽子，说要尝尝味道。

　　毕竟是苏嫦的心意，程默便拿去医院餐厅热一热，她前脚刚走，程奶奶便示意苏嫦坐过来，像是有话要说。

　　苏嫦连忙上前，将小桌上的碗端起来，喂程奶奶喝粥。

　　程奶奶摇摇头，拉着苏嫦的手，声音低哑，气若游丝，“苏大夫，我这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眼看着没有盼头了……”

　　苏嫦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心惊，连忙制止道：“奶奶，你说什么呢？这病还能控制的！你一定要坚持，千万要保持好心态！”

　　程奶奶忽然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苏嫦见状，顿时噤声，她找了纸巾，轻轻地将程奶奶的眼泪擦去，低声说：“奶奶，我知道病痛时刻折磨着您，您再忍一忍，忍一忍好不好？就算是为了程默，您忍心看着她一个人吗？”

　　一听到“程默”这个名字，程奶奶的眼泪像是刹不住，立刻汹涌而出，她张了张口，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苏大夫，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最放不下的，就是默默，这孩子……老实木讷，要是有人欺负她……”

　　苏嫦听到这里，连忙道：“奶奶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受欺负的，一定不会的！”

　　程奶奶欣慰地点点头，又拉着苏嫦的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苏嫦立刻反握着她的手，柔声问：“奶奶，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程奶奶疲惫地眨着眼睛，又呼了一口气，才说：“我那不孝子，想霸占房子，那房子……房子是留给默默的，苏大夫，我能坚持到现在，多亏你的善心帮助，可我这心里，放不下默默啊……”

　　老人这三言两语，半句不离程默，可见对程默感情之深，但这话越听越不对劲，像是提前交代遗言，苏嫦心里变得格外沉闷，只得轻声安抚老人：“没事的，您不用担心程默，先把身体调理好，你的主治医生以前也医治过和你情况相似的病人，他们都能好，您也会好的。”

　　程奶奶轻轻摇着头，慢慢闭上眼睛，像是听不进任何话的样子。

　　苏嫦将桌子移开，给程奶奶掖好被子，有些沉重地坐回椅子上。

　　过了一会儿，程默捧着个瓷碗快步进来，碗里煮了三个粽子，香味老远就弥漫进来，她看见程奶奶睡着了，有些奇怪，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苏嫦。

　　苏嫦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走进程默身边，在她耳边轻轻道：“奶奶有些累了，先休息了。”说着率先出了病房。

　　程默看看碗里热腾腾的粽子，有些惋惜，只好将粽子放在桌子上，去走廊找苏嫦。

　　程默拿着纸，在上面写：“苏医生，你吃饭了吗？”

　　苏嫦摇摇头，说：“没有，但是我待会儿会回家。”又认真地看着程默，问：“程奶奶的医药费还够用吗？那对夫妻有没有来找你们的麻烦？”

　　程默连忙在纸上写：“钱还够用，医院有报销的部分，那些人也没有来找我们——”她似乎察觉到从自己回来，房间里的氛围就有些不对劲，于是又继续写：“怎么了？奶奶和你说什么了吗？”

　　苏嫦想是不是自己的表情太过明显，于是缓和一下神色，换个稍微轻松的语气：“这倒没有，我是看你们孤零零的一起过节，心里有些……不过，你若是真有什么困难，一定告诉我，我们既然是朋友，就不必客气了。”

　　程默不明所以地看看苏嫦，不过还是在纸上写道：“我也把苏医生当朋友，奶奶生病这么久，也多亏有你。”

　　苏嫦点点头，扯了一个笑容，正欲说话，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是苏母打过来的，问苏嫦什么时候回去，显然苏母没有忘记今天过节的事情，正盼着苏嫦回家吃饭。

　　苏嫦在电话里告诉苏母自己晚点回去，让她们不用等自己，苏母以为她还要加班，心疼不已，只说会尽量等她回去。

　　程默就站在苏嫦身边，自然也将电话的内容听个大概，于是用便利贴示意苏嫦回家过节，自己会照顾好奶奶。

　　苏嫦想了想，不无担忧地问：“那你一个人怎么办呢？”

　　眼下程奶奶已经休息，程默一个人待在这里，哪也不能去，仿佛并不是很好的境地。

　　程默却丝毫不在意一般地笑了笑，飞快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没关系，苏医生您回家要紧。”

　　苏嫦于是和程默告别，程默转身回病房时，苏嫦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医院走廊不知从哪个房间传来欢声笑语，这样的节日里，哪怕是医院，也会有家属赶来陪伴病人，而程默，苏嫦看着程默的背影，感到莫大的孤独，忽然有一种悲从中来的感觉，她像是被这种感觉所支配，想也没想，几步追上程默，叫了一声：“程默。”

　　程默再次回头，带着茫然和疑惑。

　　苏嫦走到她身前，温声道：“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和你再多待一会儿？”

　　程默听完这句话，立即瞪大眼睛瞧着苏嫦。

　　苏嫦以前总觉得，程默的眼睛非常有神，那里面沉浸着各种情绪，但程默可能会很克制地不将它们表达出来，但苏嫦还是会很敏锐地发现程默的眼中闪过一丝雀跃，慢慢又沉寂下来。

　　程默轻轻地点点头，苏嫦不再从她的眼睛里窥探情绪，而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担心程奶奶，程默并不能走太远，所以两人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一齐眺望天空。

　　天边是深得发沉的暮色，皓月当空，因为站得不够高，周边灯火通明，因此并不能明显地感觉到月光的风采，不知是谁先开头，两个人，一个说一个写，竟然也十分默契地谈天说地起来。

　　因为是端午节，两个人的话题不免涉及到节日上，苏嫦便给程默讲了几个端午节的习俗由来，其中穿插着各种故事，很多都是程默听过的，她也不打断，中间也有苏嫦记不住的人名，程默若是知晓，便在一旁用纸条提醒她。

　　说着说着，不由提到关于恶月恶日的说法，岭溪这边依山傍水，在没有开发之前，都是以山水起家，村民都很迷信，认为端午不吉利，迷信诸多禁忌，后来划了地皮，慢慢建立起高楼大厦，迷信也就淡了，而距离医院不远处，便有一座山，周围种茶，修路，建了保护区。

　　从苏嫦的角度望过去，正好可以看见远处连绵的山色，苏嫦想了想，便说：“听过恶月恶日吗？就是指这个时候，我小时候，像这样的日子，孕妇都不愿意生小孩，怕不吉利，我妈妈那时候是护士长，便一个一个的去劝他们。”

　　程默静静听着，在纸上写：“为什么不愿意生孩子？这个日子多好记，天气又好，不冷不热。”

　　苏嫦笑了笑，说：“谁知道呢？她们都说这样的日子不吉利，不敢违背上天的旨意，可生孩子就像果熟蒂落，不也是上天的旨意吗？”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扭过头，问道：“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是这种不热不冷的季节里吗？”

　　程默摇摇头，在纸上写：“十月份，秋天，果实成熟的季节。”

　　苏嫦看了看，犹豫了一下，问：“那你父母会给你过生日吗？他们……会虐/待你吗？”

　　话题不知为何会谈到这里，苏嫦本不想探讨人家隐私，但又忍不住，她其实是想通过这些来了解程默的过去。

　　程默却并不在意，她在纸上写：“我还没有过生日呢！其实我的父母都去世了，那些人贩子是我的养父母，他们是我的亲戚，他们并没有虐/待我，如果没有他们，也许我只能去讨饭了。”

　　苏嫦看着程默平静的脸庞，沉默了一会儿，斟酌道：“可他们……想要卖掉你……”

　　程默想了一下，又写：“所以现在，我很幸运，不是吗？”写完，她忽然扭头，认真地看着苏嫦，苏嫦顿时不好意思地将脸扭过去，就在刚才，她还以为程默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其实她并没有理解错程默的意思，因为程默的确想对她说：“遇见你，我很幸运。”

　　“其实……那天我……”苏嫦想解释三年前自己曾经回头过，可刚一开口，忽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嗯？”程默疑惑地望着她，似乎等着她的话。

　　“其实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哪怕是个健全的正常人，也未必能做得比你更好。”苏嫦突然话锋一转，看着程默认真道：“程奶奶一定可以熬过去，也许还能陪着你一起过生日呢！”

　　面对苏嫦毫不吝啬的夸奖，程默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有些羞涩地抿了一下嘴唇，而后朝苏嫦微微一笑。

　　苏嫦和她对视一眼，然后一齐看着窗外，程默看着远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中默默道：“也许吧！”